!那个合击之初就滚地横扫的家伙!
可恶!是什么时候开始没了那名杀手的影踪?是在回荡翻下踢飞第一个人时,还是在尘扬满天的时候?明
明看在眼里怎么会忘了?狂奔的人影悔恨地紧咬着唇,不敢相信自己竟会犯下这种不可饶恕的错误。拜托
,谁都好……是佛是神是魔都无谓,只要戎月没事,要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提气疾纵,赫连魑魅早顾不得肩上腿上的伤口再次血涌如泉,胸臆间才平复下的血气也又不安地翻腾如沸
,祈天拜地地只求那人儿依旧安枕于床平安无事。
来得及……里头幷不是一个人都没有,随侍常卫什么的,那人即使潜入了也得小心翼翼地掩躲身形,就算
杀人也是,否则一惊动戎月,偌大的寝宫总有藏躲的地方……一定,来得及……
翻栏纵入,赫连魑魅几乎是遇门拆门,见窗破窗地朝戎月的寝居前进,尤其当沿路上见到一具具东倒西歪
的人体时,让他更恨不能直接穿墙而过。对方竟用了迷神的药物,这一来岂不……
疾纵的身影在冲人一处帘幔遍挂的所在后倏然静止了下来,捂着闷涨的胸口,急喘的赫连魑魅一瞬不眨地
直盯着正前方,如杏微挑的双眸里不知何时已成了朱泽一片,似是被鲜血浸染般,艶丽却也妖异。
一个人,如线偶般吊挂在半空中,手脚被条条拇指般粗细的红绳缚绑着,四仰八叉地成个大字型,然而让
这人如此听话一动也不动的原因幷不是那些绳索绑得太过牢靠难以挣扎,而是有把长矛穿颈而过地钉在高
墙上。
沭目的腥红,爬满了那人身后的黄幔,拽了道长长的带彩。是那个漏网之鱼……松了口气之余,平展的眉
心却是渐拧,一个又一个无解的疑惑接连在心底上涌,赫连魑魅有些不胜倦乏地闭了闭眼。
从服饰上判断,他确定这人就是趁混乱之际潜离的蒙面人,从沿途的迹象显示一切原都在这人的掌控中,
直到离这最后的目的地几步远才出了岔子,而此刻那伤处的血还在涓涌,显示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之前
。是刻意避开自己不愿露脸吗?因为是保护戎月的暗棋?可为什么却放任来敌离得这么近了才出手?是太
有自信还是……
「咳咳……」血气浮荡,赫连魑魅不适地低咳了几声,捂胸慢步走向左首,掀起淡青的纱幔转进一方圆拱
后。木雕大床上,人儿恬静的神态显示依旧在熟睡中,靠近细看果然是被人点了睡穴,否则不过一幔之隔
,血溅三尺的杀戮又怎会吵不醒人?光是冲鼻的血味就能将人从沉梦中惊醒。
这人守护的方式真叫人想不透……从现场没什么打斗痕迹来看,来人若非出奇制胜就绝对是身手非凡,很
可能较诸自己还高明了许多,再看看眼前这挑衅般的处刑景象,任谁都会觉得答案该是后者,一个高手中
的高手。
只是把戎月点了穴就大刺剌地在几步外开打?真这么有把握?而且击毙刺客后还故意把人如此吊着,就不
怕吓着了等会儿醒来的人吗?那又何必多此一举点人睡穴,难道……
是为了不想让戎月知道他的存在?究竟,是谁……那达境内明摆在抬上有这能耐的,除了戎剩外就只有血
字十卫了。不会是戎剩,那男人才不屑这般藏头缩尾偷偷摸摸地,就算是跟自己的亲娘作对,他也相信那
男人绝对是明目张胆横着来,只怕不张旗竖帜就已经是他的底限了。血字十卫已知的就有六个不可能,剩
下的……越想脑袋越是晕沉,赫连魑魅再次蹙了蹙双眉……以后再想吧!
这般头晕目眩的只怕是血流多了,再不找地方歇息耽搁下去,势必得花更长的时间静养才能恢复。多事之
秋可容不得他这般清闲,虽说暗地里还有号那么厉害的人物在守着,但事态未明前,他还是当这人不存在
来的妥当,一次的疏失已是太过,幸而老天爷这一次没再夺走他手中珍逾生命的人儿,没再次残忍地让他
悔难补恨难平……
纷嚷声渐近,隐约还掺杂着欧阳胤又急又怒的斥责声,赫连魑魅腾身跃上了顶上错纵的横梁,如同旁观者
般默看着下头人来人往的忙碌。不似那神秘人的复杂用意,他只是单纯地不想戎月知道自己受伤了,不想
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孔上染上一丝的自责与担心,王室这些派系势力的相互倾轧已经够让一国之君的他伤神
烦忧了,没必要再让这桩微不足道的小事增添他的烦恼。
再说拼搏负伤在他们这种江湖人而言,本来就是家常便饭的琐事,技不如人又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从怀里
掏出伤药熟练地打理起自身的伤势,润泽微褪的红唇徐徐露出了抹温暖的浅笑。
也只有戎月会这般大惊小怪,这身伤若让爷来说,只怕还不单是一个笨字能够算了,虽然他自己也常伤痕
累累地惹人担忧,只是爷的伤十有八九都是故意捱的,哪像自己怎么说也只有四个字可解释——学艺不精
。
原来天上云与脚底泥的差别在这儿吗?自己真的……很笨?不期然地,一张魔魅的容颜占据了脑海里的画
面,忆起那薄唇斜挑的戏谵模样,赫连魑魅脸上的浅笑染上了淡淡苦涩。
或许自己真的很笨也不一定,所以才会不管是熟识、陌生的人都异口同声,所以才会这么多年了连个搪塞
自己的理由都……找不出。
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疲惫的脸孔上迷惘又带着份毅然,一份淡微的光采自琥珀般剔透的双瞳里徐徐
浮出。
很笨……是吗?既然如此,是不是可以饶过这颗不甚聪明的脑袋跳过那一箩筐的麻烦问题?聪颖如爷都无
法找着的答案又岂是愚昧的自己能够觅得的?是否可以就此不再想不再问不再……为难自己……
就算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又如何?就算这双眼令人畏惧厌恶鄙弃又怎样?不需任何理由,也不需要任何人
认定,赫连魑魅,已是如此存在着,至于是人是兽还是鬼物魅影,存乎一心又何需旁人评断!
笑容再次盛绽在略嫌苍白的唇棱边,如脱桎梏般的轻松带着浓浓的睡意一同漫淹心头,赫连魑魅缓缓阖上
了长睫,尽管下头依旧熙来攘往地乱成一团,却已然吵不醒这抹渐入睡梦的玄影。
第一次,他完全放松了自己,在潜意识中一直不认为是同类的——所谓「人」面前……
【第十四章 / 陷(下)】
酣然畅眠一整宿,再醒时赫连魑魅只觉得精神好得不得了,虽然沉甸甸的右半身仍有一搭没一搭抽疼地提
醒着不适,还是影响不了他想纵跃起身的好心情。俯首下探,下头已恢复了安宁一片,床头的巾帷已然拉
起,软床上空荡荡地没半个人影,看来戎月还是照例上朝议事了,就不知经过昨晚那一闹,今儿个朝殿上
会是什么样的天翻地覆。
伸了伸懒腰,左掌一撑侧体偏腿,瘦实的身躯就如朵黑云般冉冉飘降,只是落地时不若在空中的潇洒,身
形不稳地晃了下。抬了抬腿伸展着麻木的筋肉,赫连魑魅脸上的神情可谓无奈至极,同处两伤,果然麻烦
得很,创口愈合慢上了许多不说,连知觉也钝了不少,只能希望短时间内别再有昨晚的大场面。
将重心交由左足,步行的身影看不出踽跛,连迈步的速度都似如常无异,只有功夫有点火候的练家子才察
觉得出这双腿的使劲左右不一,身处敌窝之中,赫连魑魅当然不想叫戎甄那边的眼线轻易看出自己有什么
不对。
转出圆拱外,果然一切都已恢复如昔,帘幔明黄依旧没有丝污彩,就连地上石板也干干净净地不留半点残
痕,仿佛昨夜那幕骇人的血腥场景就只是噩梦里的幻境。
没有停下脚步,赫连魑魅只是淡淡扫了眼新置的摆设,继续向前穿过了花草扶疏的方井庭园,不远处又是
处雕花圆拱,圆拱尽头的房间便是戎月留予他休憩的地方。
在平常,他很少踏入这间房,就算撇开戎剩、戎月,一个人独处时也大都是在户外的屋脊梁檐上打发,只
不过他现在得好好清理这一身的狼狈,至少也得把血渍斑斑的衣衫换过一套。
行至门前尺许,赫连魑魅缓下了脚步。双手也习惯性探向背上的双枪——暗香浮动,房里有人!他却想不
出有谁会在这他不常回来的房间里等他这个行踪飘忽不定的人……
若是守株待兔?选这儿等他未免也太迂了点。
摒息推开单扇门扉,却没料到不用再细找,答案赫然就在眼前,一双盈满惊慌的美眸毫无掩蔽地对上了视
线,饶是不常展现情绪于脸上的赫连魑魅这次也不免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血胧!
「……可以……先关上门吗?」
怯生生的神色,虚飘的语气,眼前这女人的举止已完全颠覆了赫连魑魅脑海里对她的印象,虽然见面的次
数用一只手的手指头都数得完,但记忆里她是个极为自主及自负的人物,即使是在她爱慕的主子戎剩面前
,所表现出的也仅是敬畏,毫无卑惧。可此刻她显于外的神态却似猎场小鹿般,充满了害怕与不安,惊惶
失措地就像是已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依言带上门扉,赫连魑魅却没移开半分对望的目光,仍保持着随时可以制敌于先的高度戒备,戎剩那句玫
瑰多刺的形容他没忘记,而这女人对自己的那股莫名恨意他也记得很清楚。
背倚着门,抱臂屈起右膝虚抵着门槛休息,赫连魑魅依旧静默地不发一语,对血胧的来意幷非没有好奇,
只是他确信再等会儿就会有人主动开口告诉他答案了,既然如此,就没必要费心思去想该问什么。张口欲
言,唇启又止,血胧犹豫地向门前的那抹玄影望瞭望,也许是不知该从何说起,也或许是事情太难以启齿
,看得出她很希望由对方先开启这话局,奈何等了许久那双琉璃般的琥珀色淡眸里依然冰冷冷地没有一丝
波澜,就连神情也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