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美————唐娜

　　我低头避免了他的目光，房间里还有淡淡的烟味，这让我想起很多年前，我和他坐在同一间办公室里的往事，那时候一切的未来都是扑朔迷离的，我跟他只不过一起往爱的陷阱里跳，是缘是劫谁都不知道而已。可是到了今天，我却是自己在一手毁掉我和他辛苦走过来的路。到了这个时候，我无话可说，是真的。不想辩解，也不想再祈求什麽了。正如悦霖说的，我不是小孩子，必须承担选择的後果。
　　悦霖坐了一会，站起来看看手表，又说：“我一会还要回去，你跟我走？”
　　“麦枫答应你下船？”
　　“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悦霖，我不知道我现在该说什麽。但是，我现在不能和你走，我要等三天左右才能回去，你也知道我今天在这个地方不是一时好玩上的船。码头的事你也看到了，我回去，如果麦枫抛票的话，我就是人财两空，对不起，我做不到。”
　　“好，我不勉强你。你公司收购苏氏的上市公司的事麦枫已经交给我了，我会跟进，我今天上船之前和他通了三个小时的电话。”
　　“你们电话？”
　　“昨天凌晨的时候。”
　　听到悦霖这麽说，我顿时脸色不好起来，那个时候麦枫刚刚强暴了我，就去和悦霖商量怎麽去收购苏家的公司。这一切明明都是我的事，他们一个个却都不放过我，要来替我出头，要来占我的便宜。不过，很多事情，要不是因为我自己太急於报复，自然也是给不了麦枫这样的人机会的。数来数去，到头都是自己的错。我还能怪得到谁头上去？
　　见我不说话，悦霖又说：“现在麦枫给的钱，你至少要洗过了才能用来融资，但是时间紧迫，我会盯著他帮你跟银行谈。收购的事，两个星期之内能有结果，你只需要回来重新召开股东大会就可以了。”
　　我有些惊愕的看著悦霖，他不是一直不支持我去动苏家麽。
　　“别那个表情看我，你已经付出代价了，如果还要你空手而回，岂非冤枉。”
　　“你不想知道我昨天晚上和麦枫发生了什麽吗，悦霖？”
　　“予笑，你觉得我该说什麽？”
　　“我们……”
　　“我说了，我们的事，等你回来再谈，大家都冷静一下，好不好。”
　　“好。”我点头，悦霖默然离开，那感觉，仿佛他再也不回头了。
　　随後麦枫似乎在门口和他说了些什麽，可我听不真切，也不想去听了。

　　chapter 30──end

　　回到本岛以前我和麦枫几乎没有再说话，他来也不亲热我。我们都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子了，自然不会太放纵，只有下船之前，他才问我：“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以後的关系？”
　　“我关氏的生意怕是以後也用不上麦先生指点，所以，我们以後还是不见面的好。”
　　麦枫笑了笑，眼角的鱼尾纹很深，那样子总让我觉得不安，不知道他还要干什麽。
　　最终麦枫笑了笑说，“予笑，你和你哥哥很像。”
　　这句不明就里的话顿时让我很生气，哥哥已经去世，我不希望这个世界上任何人站出来说他过去的事。可是麦枫却没有发现我神色的变化，继续道，“虽然我没运气认识你哥哥，认识你也不错。当年关予文的风采你身上也有。”
　　“我比不上哥哥，麦先生你以後也不要再在我面前说一些不知所谓的话了。”
　　“哈，时间差不多了，你律师来接你了。”
　　我抬头，看到悦霖的车。
　　他下车来，一身银灰色的西装，人比以前还是老了些，消瘦了些，原来那种健硕的感觉现在已经很淡了。我忽然只想站在这个距离里观察他。我与他认识的那年，他的眉宇他的笑容他的自信，现在都换成了眉间一皱。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把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依旧魅力十足却少了当年的英气，那种跋扈的坚定的眼神不复存在。而我呢，我又变化了多少？怕是比起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麦枫狭促的笑了一下，说：“你们这样望著对方不说话，让我这个外人很尴尬啊。”他把外人两个说得很重，我当然知道他是说给我听的。很多事情涌上心头，又瞬间退潮，人只能前进，不能後退。我没有说多余的话，直径走到悦霖面前，鼓起勇气对他一笑，却觉得整个面部都似自己的。
　　上他的车，我感觉一阵熟悉的味道，那是他换的香水，和我车里的一摸一样。我侧脸看著悦霖沈静的面孔，忽然想哭。
　　“谢谢你，今天来接我。”
　　“应该的。”
　　“悦霖……”
　　“你先回家换个衣服，我等你，然後我们一起去一趟事务所，我有个东西要你签授权，还有，芯片，麦枫交给我了。”
　　我没想到麦枫把什麽都告诉悦霖了，顿时觉得自己做的那麽些见不得光的事都抛在阳光之下，恼怒和羞耻感使我不知道该对我身边的男人解释点什麽。悦霖却忽然转过脸来，车停在红灯前面，我尴尬的目光闪烁，他说，“我之前看了下你公司这几年的账目和发展计划，这些是你秘书给我的，恐怕他们都以为我和你是……”
　　“嗯，我之前说过，你如果去公司，要什麽东西，都让Kei全力配合。”
　　“予笑，你比较适合做生意，当律师，还是没能发挥你的长处。”
　　我听他低低的说著，不知道是褒是贬。
　　回家以後，我上楼换衣服，悦霖坐在大厅里喝咖啡，没一会我收拾好正要出门，佣人却带著勤勤回来了。我上前去看了看女儿，粉白的小脸蛋挺像我的，悦霖也站在旁边看，我琢磨著他的那个温和的眼神背後是什麽心态。交代几句，我又上了悦霖的车。
　　他破天荒的问我，“孩子是归你还是归苏漆漆？”
　　“如果离婚，勤勤归她。”
　　“你不要，还是？”
　　“我怎麽可能不要自己女儿，是漆漆她说，如果离婚她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勤勤。”
　　“那当初提出要股份的又是谁？”
　　“那是她爸的意思，苏家的那个老鬼你又不是不知道，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他脑子里转的是什麽弯弯肠子，我这个过期的女婿的便宜他不占白不占。但是，不关漆漆的事。”
　　“她能来跟你开口，就说明这个事情她默认了。你何必把女儿让给她，这种人，不配为人母。”
　　“我……我只是觉得她照顾勤勤会比较好，我怕你……会不喜欢小孩，当时。”
　　悦霖一愣，没有再继续说话，我也把脸转向窗口，不想他在後视镜里看到我的表情。
　　他律师楼里的人看到我和悦霖一起进去，都一起吹口哨，我不知怎麽回事只能紧跟在他後面，进了他的办公室。门关上的一瞬间，悦霖把恍惚的我一把推在门上，然後他顺手拉了百叶窗，“啪”的一声，我惊一跳，感觉得到他现在的情绪不是很稳定。
　　悦霖的鼻息在我的面颊上来来回回，他吻的时候我一点不觉得陌生。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口腔，还是熟悉的强势。辗转间，我发现我的眼泪竟然落了下来，悦霖放开我的时候用手指帮我把它拭擦掉，那动作称得上小心翼翼。
　　“怎麽亲你一下就哭了。”
　　“对不起，悦霖。我一直都是个很自私的人，我从来都不知道怎麽给身边的人打算，我一开始就对不起苏漆漆，他家的事，我这麽做也没有考虑周全，还把我们的感情都搭进去了。我怎麽是这麽蠢的一个人。”
　　“什麽时候学会婆婆妈妈这一套了，你以前可是从来不屑向任何人解释什麽的。”
　　“我们都变了，悦霖。”
　　“这点倒是不假，不过，我还是很喜欢你，予笑。”
　　我看著他，失笑，这算是他给我的回答麽，我们在相识以前都爱过另外的人，分开之後也有过很长一段时间各自的生活，如今这个局面又是经过了很多事情才纠结而成，究竟该进该退，我和他都不容易下决定。我是个自私的人，悦霖也不是神。肉体的需求，精神上的吸引，以及我们曾经共同拥有的那些记忆也许都不是决定我们能否长久在一起的因素，真正能左右我和他两个人男人为彼此放弃和取舍的只有心。
　　他点烟，我环视他的办公室，简洁，和当年差不多。有时候男人的习惯是很多年甚至一辈子都无法改变的。
　　我坐在对面的皮椅子里，悦霖把几份合同给我递了过来，我却没有看，想和他把已经摊开的问题说清楚。
　　“你是怎麽和麦枫联系上的。”
　　“你做事可以隐瞒我，我就不行了麽？”他笑一下，没有恶意的，却让我觉得有点自惭形秽。
　　“很多事情，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不知道该怎麽说。”
　　“予笑，我一直觉得很内疚，因为小齐的事情。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要是你一辈子不回头我就那麽过了。你和我都不是年轻人了，生活里的不可抗力太多了。如果说当年你做的结婚的决定一点不伤害我那是假的，但是事情过去这麽久了，我不知道我要怎麽做你才能明白，我不计较过去的所有，也希望你原谅我曾经有过放弃你的念头。我们需要的不是去算过去谁欠谁了，谁对谁错，而是重新开始。我承认，你这个自己做主的个性有时候很让我抓狂，不过我，你不是我的所有物，是我的爱人，你习惯了自己去解决自己的问题，我也不能太苛求。但是，我只是希望你能把我当成最亲密的人，和我分享。明白吗？我不是要限制你，只是想和你分享。”
　　“我……”
　　“好了，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我要说的就是这些。麦枫对你做了什麽，我都知道，我恨他，也恨我自己没有能力好好保护你，也恨你，不知道怎麽爱惜自己。不过，都过去，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不幸的有比这个更难过的，幸运的也不少，都当成过去，不计较了。”
　　“你做得到，可是我做不到。”
　　“你做不到就要离开我是不是！还是你要怎麽做才能让我们平静的在一起？！”
　　“悦霖，我不敢留在你身边了。”
　　“呵，你是说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自作多情，你不需要，不想留在我身边了？”
　　“不是，你不要误会，我对你的感情你是清楚的，我们，我们……”
　　“我给你时间，先谈正经事吧。还有，予笑，这一次，我不会那麽轻易放弃你了。我没有那麽多个几年去等待和考验自己了。”
　　我不语，低头看著悦霖帮我拟的合同，眼前一片模糊，脑子混混沌沌，可是我还是强打精神，把合同看完，与他谈了谈关於芯片的事，他说他已经找苏漆漆谈过了，然後从抽屉里拿了苏漆漆签的离婚协议给我。我震惊的看著他，不知道该不该皱眉头，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以前会问我要怎麽做，而现在他却帮我把婚姻的事做主，让我休了苏漆漆。我拿芯片是为了让苏家用更合理的价钱把股票放出来，而不是用来威胁苏漆漆无条件和我离婚。
　　“怎麽，觉得我过分了？”
　　“……不，不是……”
　　“那你怎麽这个表情。”
　　“我，悦霖，你应该知道我对苏漆漆，应该说我们对苏漆漆，都是有亏欠的。”
　　“不，我觉得你已经还清她了。”
　　“感情的债是一辈子还不清的。”
　　“那你不准备和她离婚了？没关系，这个协议要你们双方签字才生效。”
　　“我不是说我不和她离婚了，而是，我觉得这样不好。我应该坐下来跟她谈，告诉她我的想法。苏漆漆，她会成全我的。”
　　“予笑，我等了太多年了，我等不到别人的成全了。”
　　他一句话让我无地自容起来，是的，我只考虑到不想自己欠苏漆漆更多的情，却忘记了他的煎熬。我一把接过协议，刷刷的就把名字签了上去，我不知道这一刻这样急於的动作是要向他证明什麽还是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再见到苏漆漆的时候是在苏氏名下宏新收购成功後的股东大会上，那天我刻意的打扮了一番，很多媒体前往，对我和苏漆漆离婚的事，我敌意收购的事，都纷纷敏感得像是刺蝟。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有多麽恶劣，在这个时候高调，摆明了给苏家难看。
　　和几个相熟的人打过招呼之後，我主动向苏漆漆走过去。她穿的无袖的旗袍，深紫色，高贵的缎面。那样子忽然让我想到了秦鸳，她当年就是这样的美，静止的，奢华的，我那时候一直觉得苏漆漆身上没有这样的味道，原来是时候未到。
　　苏漆漆的目光一直锁在我身上，这时候我靠近了，她的目光反而去了远处，我低笑，满是无奈。
　　“漆漆。”
　　“关予笑，没想到我们这麽多年，到头来是我小看你了。”
　　“香港就是个弹丸之地，这几天的报纸你也看到了。”
　　“你和那一起爆炸事件不可能没有关系，我虽然不做生意，但也知道那是个军火案子，有人落水就有人得利。你有多少身家我多多少少还是清楚的，这次扫货你可是下足了本钱，我爹地是没有本事再增持股份，要不这仗还得继续打，这钱不知道还要耗多少。你就这麽恨我，恨得要让我……”
　　“好了，漆漆，你应该知道最先逼迫我的是你爹地。”
　　“我嫁给你一个同性恋，我连一点甜头都不能拿走？”苏漆漆侧著眼睛看我，那里面的怨恨是我所难以接受的，可是造成今天这一切的，都是因为我对一个不该动心的人动心了。我亲手毁掉了我以前的世界，那麽来自那个世界的恨，我也必须一力承担。
　　“我以为你爱我。”
　　“是的，我爱你，我那麽爱你，可你呢，你还是要去和一个老男人在一起。我有什麽办法，你爱你给你做的一切还不够？关予笑，你摸摸自己的良心。”
　　“对不起，漆漆。我知道我和悦霖的事，伤害最多的就是我的家人和你，牺牲最大的也是你。可是，事情都是如此，十之八九不如意，我在最落魄的时候你们苏家来逼我，现在我这麽做，真的不是针对你，我是不想外面的人觉得我是个窝囊废，我至少给姐姐一个交代，对得起我爸爸在天之灵。”
　　“我知道，你们男人说一套做一套惯了，我还有什麽不知道。算了，事以至此，我弃权，不玩了。我爹地已经所剩无几，我会劝他跟我一起离开香港，你就手下留情，不要再追击了。算是，我们恩怨两清。”
　　“漆漆，有的事情，是不能恩怨两清的。而且我也只准备做到这一步，你认识我这麽多年，我在你心里莫非就是个小人，把人逼到地狱的事，我还没有做过，以後也不会做。只是，我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你爹地有今天，都是他自己种的果子，我没有任何的歉疚，我只对你，有亏欠。”
　　“OK，感情、生意分开说，你觉得我们还有什麽需要谈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