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秋赋 第一卷————语秋

小秋抬头看了一眼皇上，顺从地将头靠在他肩上。

皇上拧了拧身，让小秋靠得更舒服些，手指轻轻地插进他的头发中，慢慢地划着，却一眼看见几根白发！那几根白发很细很软，似乎是初生的，隐在黑发下，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皇上摸着这纤弱的白发，却象摸着了钢针般刺手。他在心里算了算，小秋才二十三而已，竟已经有白发了！

皇上的心好像被谁揪了一下，这便是所谓心疼的滋味吧！这揪心的感觉从他的指尖溢出，他忍不住将小秋搂得紧了些。

感受到皇上的异常，小秋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从他的脸上、眼中读出了那份心疼。似乎有一股温润舒适的气流在五脏六腑中缓缓运行，小秋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惬意。也许，真的抛开往事，去接受他的疼爱，也不错吧。在那一瞬间，小秋这样想到。

快要到达驿馆，有官员前来迎接，小秋看了看天色说：“还早啊，不再赶路了？”

皇上解释说：“如果宿到下一个驿馆，天色就太晚了，现在距离京都只有几日路程，也不必赶的太急了。并且～～”皇上神秘地说：“让你见个人，你应该很愿意见到他。”

牵住尚在思索的小秋，皇上迈步下车。小秋想抽回被握着的手，皇上却不放，当着一众官员他也不敢太执着，便任由皇上拉着手走入驿馆。

皇威在上，众人心中再如何震惊，也只是低头噤声，待皇上进入驿馆后，才互相传递着惊异的眼神，更有些已经急不可耐地去找程庭轩打听详细了。

走入内院后小秋皱眉说：“皇上何须弄得如此～～招摇？”

“招摇？以前不是经常这样？怎么你会觉得招摇？”皇上反问。

以前～～小秋无语，只得继续被扯着手，来到一间房子门口。两个龙卫守在门口，看见皇上过来，立刻谦恭地打开房门。皇上向小秋示意要见的那个人在里面，小秋疑惑地走了进去，立刻惊喜地叫了一声：“田大夫！”

田大夫端坐在椅上，脸上也现出惊色，但既未开言也未做出任何动作，小秋仔细一看，竟是被点了穴道。他走上前去伸手解穴，竟然没有解开。这龙卫的手段果然独特。

门外的龙卫立刻过来解了田大夫的穴道，田大夫刚一能动便站起来愤怒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光天化日下绑架我，还有王法没？”

小秋忙扶着田大夫坐下，解释说：“定是有什么误会了！”

“误会？我绝对没误会！我是被他们绑架来的～～”他又想发火，又惦记着和小秋说话，只得忿忿地说：“罢了，看在三少面上～～三少，没想到会见到你？小光呢，他怎么没跟你在一起？让我好好看看你，这些年你怎么样？”

田大夫拉着小秋的手，问了一连串。

小秋笑着说：“我也没想到会见到您，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见到梅庄的任何人了！小光他受了些伤，在一个安全可靠的地方养伤，我若知道能见到您，怎么也带着他一起来了。小光他很惦记您呢。”

田大夫也忘记了生气，呵呵笑起来，“三少当年那病秧子模样，如今居然出落得如此～～风华绝代，真是没想到。我当时几乎以为你活不了多久，看来离开梅庄是对了。”

小秋叹息道：“您觉得我离开梅庄是对的么？也许只有您会这样想，其他所有人都会觉得我大逆不道吧。”

“有些病不是靠药可以治的，你那时心里太凄苦，那些郁气积累成疾，实在是无药可治。离开梅庄后，看来日子过得不错，心情好了，病也好了。不过～～你的气色还是不太好，虽然比当年已经好了太多。”田大夫突然反应过来，“他们抓我来，是给你看病么？”

小秋尚未回答，皇上插口说到：“这位大夫，下人不知轻重，请莫见怪。前些日子听说小秋以前一直是由您医治，您对他的情况比较了解，如今既然路过，便想请您再给他瞅瞅。”

田大夫一来见了小秋高兴，二来见这做主子的态度谦恭，便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不再计较。

田大夫摸完脉，又让小秋脱了上衣，看到他身上鞭痕是新伤，皱了皱眉，待看见他背上当日中箭后落下的疤口，脸色变了一变。

小秋穿好衣服，看了看田大夫的表情说：“田大夫，小秋这些年也看了些医药之书，懂得一些医理，对自己的情况也略知一二，您有话只管直说好了。”

田大夫说：“你当年身体受损太重，体质比常人弱很多，又淤积了太多郁气在五脏六腑，形成沉疾。这种沉疾会经常被诱发，比如受伤得病，甚至太过伤心难过也有可能。我看你背上伤口，应该是才受过重伤不久，最近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小秋说：“近日总是嗜睡，没有气力精神，其他倒也没什么。”

田大夫想了想，“应是你这些年调养得不错，发作得不算厉害。”

皇上插言问到：“发作得厉害会怎么样？”

“发作得厉害～～会死！会陷入昏迷，也许能醒来，也许便醒不来。”田大夫沉重地说。

皇上一惊，小秋却是面平如水，并不在意的样子。

田大夫看着小秋，眼中有一份怜惜。“三少，我不想瞒你，你的寿命要比常人短很多，你必须要小心调养，不能再受伤病，而且也不能生气激动。如果能够找一个清净之地静养最好。”

小秋淡淡一笑。“小秋死里逃生，活的每一天都是老天白送的，小秋已经知足了。”

田大夫直视着他严厉地说：“因为是白拣的，所以便不珍惜？你应该比别人更珍惜重生的机会，可是为什么我从你眼里看不到一点儿积极热情，只有一团灰冷？我话说到此，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努力地活着，就真的能活下去，你自己放弃了，谁也救不了你。”

小秋低声说：“我会努力～～积极地活着，就算是为了小光，还有其他～～”小秋抬起头，望了一眼皇上，“其他关心我的人。”

田大夫拍拍小秋的肩，表示鼓励和嘉许。

52 家书

“田大夫，您若能去看看小光的伤，我就放心了。他在洪城云庄，您能去看看吗？”小秋问。

“我倒是想去看看那孩子，就算他没什么伤病也想看看呢。洪城？云庄？”田大夫似是想起什么。“洪城离这里不太远，听说云庄有一位神仙庄主～～”

小秋微笑着说：“田大夫，我现在叫云无心，小光叫云之光。”

“那神仙庄主～～？”田大夫恍然大悟。

小秋点点头。

“呵呵，不简单，不简单！怎么能想的到！不过现在看来，果然有仙人丰姿。”田大夫赞了两句，又皱眉说：“只是你居然自己改了名姓，以梅庄主的暴躁性子，怕是不肯答应。当时你离开他就气得够呛。”

“您见到我这件事情，请莫要告诉任何人，我～～还暂时不想与他们相见，若将来万不得已，名姓之事，我自会有所交待。我自知不孝，还是不要再去气他们，大家各自安心。”说到梅庄，小秋语气淡漠起来。

田大夫点点头。

小秋沉默了一会，似是艰难地开口问到：“庄主与夫人，他们都好么？”

听到小秋并不将梅庄主夫人称作父母，再想起他请求赐名以及往日里说起梅庄的冷漠表情，皇上心里顿时对梅家产生了恶感。那梅庄主看起来豪迈爽直、梅夫人慈善典雅，怎地对自己儿子却如此薄幸？

田大夫说：“庄主与夫人身体康健，府中这几年也没什么大事，外头的事情都基本交与胜雷胜风打理。胜雷这几年的名头越来越响了。雪丫头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大的那个是丫头，小的是个男孩，才两岁多，长得非常心疼人，简直就是陈梅两家人的宝贝。”

“是么？”小秋喃喃地问，神情有些恍惚。

皇上插话说：“田大夫，今日辛苦您了，已经为您安排好休息的地方，若您打算去云庄，我安排人明日送您过去。”

田大夫点点头，心里却想这人不知什么来头，看起来很有权势，对三少也是极好。

田大夫离开后，皇上拉起小秋的手说：“别胡思乱想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小秋点点头，心里却想，小光也老说我胡思乱想，也许我有时是想得太多了？

重新登上马车，走了一段官道，拐上一条山路。路边草木葱葱，野花遍地，溪流淙淙。

马车在一座庭院门前停下。这庭院依山而建，围墙很高。走入院内，只见假山叠翠，飞瀑扑石。沿着曲廊转了几转，进入内园，豁然是一个大湖。荷花铺满半个湖面，清香扑鼻。

湖边有画船一只，众人上了画船，向湖水对岸行去。

离船上岸，沿一条青石路继续前行，路边奇石异草参差成景，最后在一座亭子前停住。这亭子比一般的亭子大许多，四周白纱为幔，随风轻摆。

亭内有一池绿水，水面散落着各种花瓣，水汽升腾，微热的气息扑面。正是一个天然温泉。

有人上前来伺候脱衣，皇上拖着小秋的手缓缓走入池中。

池水的温度比体温略高，正是非常舒适的温度，水很滑，小秋掬起一捧，发现颜色本来就是绿的，而不象一般湖水的色彩由都是周围的色彩反衬而出。离鼻近了，还闻到一股淡淡的硝石味道。

“这里的温泉与别处的不同，据说含有很多对身体有益的物事，可惜京都附近没有，否则你若能每日在此水中沐浴，对你的调养必然大有好处。”皇上解释到。

小秋说：“这水真滑，我这满身疤瘌都觉得顺滑了很多。”

皇上用手指轻轻抚着小秋身上的伤痕，有些伤痕象丑陋的虫子一样令人胆战心惊。小秋下意识地将身体全部埋入水中。

皇上猛地将小秋搂在怀中，水面波荡起来，花瓣四散。小秋挣扎着低声呼到：“皇上～～别～～”

皇上笑着说：“以前你不是很喜欢和我一起沐浴？”

以前，小秋在心底叹息，一句以前，总是让他软弱起来。

是因为水的温度，还是因为身体的摩擦，小秋觉得全身火热，连眼睛里都快要冒出火苗似的。

“顺其自然吧小秋，不要总是压抑着自己，违背本身的意愿。”皇上在耳边低语。

顺其自然？小秋在心中暗念。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被俘获，每次都靠着意志挣扎而出，是应该顺从身体么？脑子里胡乱的想着，身体却已经紧紧地贴了上去。

水面剧烈地震荡起来，形成一个旋涡，花瓣沿着旋涡围绕着两人的身体，旋转、散开又聚合。

水波渐渐平静，皇上依然拥着小秋，眼睛里满含笑意，有开心、有得意。小秋玩弄着水面上的花瓣，心知以后怕很难能从这份纠缠中脱开了，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听到这声叹息，皇上明白他的心扉仍是没有打开，这次不过是被自己硬挤开一个缝儿罢了。不过，有了这道缝，迟早会让他门户大开。

回去的路上，小秋一直没说话。皇上并不在意，今日他已经很心满意足了。晚上，小秋坚持要自己住一个屋子，皇上也答应了。

只是小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也难以入眠，他索性披衣起身，推开屋门。月光如水，照得院子里明晃晃，他刚欲举步，便有一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拦住他问到：“公子有何吩咐？”

小秋皱皱眉问到：“田大夫宿在何处？我想去找他叙旧。烦你带路。”

那人迟疑了一下，小秋感到黑暗中有一个影子一晃不见，知是去请示去了，便也不急，过了一会，那人才恭谨地说到：“请随我来。”

田大夫已经睡下，又被唤醒，惊疑地看着小秋。

小秋进入屋中，轻掩上门，却又不说话了。他此时方觉有些太荒唐，自己因为睡不着觉，想着明日田大夫可以见到小光，不知为什么便很想见田大夫。

小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么晚，打扰您了，也没什么事，明日里您见着小光，千万嘱他好好养伤，尽快来找我！跟他说我离不开他。”说着声音便有些哽咽，却继续说：“不～～您让他伤彻底养好再来，也不急着一两天～～”

“出什么事了？”听着小秋的语无伦次，田大夫有些担心。

“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情，他不在，我不知道我做对了，还是错了。如果他在就不会～～”小秋顿了顿，强装了个笑，“我走了，您歇息吧。”

说罢他转身而出，留下田大夫一头雾水。

晚上折腾了许久，快到凌晨小秋才渐渐睡着。第二日早上起来，已是天色大亮。

早餐的时候，皇上说：“田大夫为了今日能赶到洪城，大早就上路了。走前他过来看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还睡着，我没让唤醒你。”

小秋点点头嗯了一声，皇上欲言又止，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马车上，小秋虽乖顺得依在皇上身边，但脸上却是一幅没精打采的样子，皇上心里有些恼火。“小秋，朕让你觉得受辱了还是吃亏了？朕有强迫你么？至于要大半夜的跑到别人房子去哭么？”

小秋一怔，“皇上，小秋～～”却说不下去，实在是无言以答。过了好一阵子，才低声说：“皇上，请您～～别把小秋迫得太紧了，小秋心里一时承受不了。小秋心里很～～”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只得闭口。

“你心里很矛盾？”看到小秋默认，皇上心里一喜，就要趁着那小光不在，用矛将你心中的盾彻底击穿，还要迫得再紧些才是。心里想着，嘴里却说：“好，依你！”同时伸出胳膊将小秋搂了起来。

是夜，宿于安西驿馆，一夜无事。

第二日早，程庭轩前来禀报说云庄遣人送信给小秋，小秋打算出去见送信人，皇上说：“召来人进来。”

送信人跪拜道：“小人安西云记王松拜见庄主。”

小秋说：“不必多礼，都是自家兄弟。”

王松站起来，看到站在庄主身后不知是何许人也，猜想应该是庄主的朋友，便客气地向皇上行了个礼。

王松双手捧上一封信笺，说到：“副庄主的信。”

小秋惊讶地问到：“怎么会是他的信？”

王松恭谨地回话说：“昨夜田大夫到咱洪城老家，副庄主便写了信连夜快马送来。”

小秋点点头说：“哦，那真是辛苦送信的兄弟了。”

王松憨憨一笑，“是啊，托那兄弟的福，小人又能见到庄主金容，其他兄弟都羡慕得紧。”

小秋也笑了，“你先下去休息，等我写了回信再唤你。”

王松诺了一声，施礼退下。

王松刚一退下，小秋急不可待地拆开封口。这是他和小光第一次分开，第一封书信。

小秋几乎没怎么见过小光写过字，只见素白的纸上落了好几个墨点，还有很多涂抹的斑痕，看到那稚嫩如孩童的字迹，他忍不住笑了。

字迹虽然稚嫩，但一笔一划写的极认真，用的力气很大，似乎要将纸写破。

“小秋，我从来没写过信，也不知道怎么写。晚上田大夫来了，真是太惊喜了。”

“我的伤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我是想随你一起走的，你留下我，我担心得很，尤其担心那个人惹你生气。你就大度点，别跟那人赌气。”

“其实我看那人对你挺好，以他的身份，也算做得差不多了，你就大量些，别再搞乱子了，要搞，也得等我去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