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秋赋 第二卷————语秋

第二卷 秋园

53 入宫

路上小秋明显情绪高扬，心里默念着小光的信，笑容便不知不觉地爬上面庞。皇上心里颇有些泛酸，但难得看到小秋如此畅眉舒目，心里也渐渐地欢喜起来。

“皇上～～”小秋突然说。“到京都安顿后，我想去临近的几个分号看看，这些年都是小光在打理，我从来没去过。可以吗？”

“你的人看起来很忠于你啊，也很有规矩。”皇上说。

“那都是小光管得好。”

“那继续让他继续管好了，你身体不好，别车马劳顿的。大夫不是说了，要好好静养。”

小秋脸上露出不甘的神情，转眼又消失了，叹道：“算了，您说得对，我本来也就懒得去操劳这些，刚才不过是一时性起罢了。”

皇上拉起他的手。“不开心了？朕并不是要限制着你，只是你将来要做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这些事情就让云之光去操心吧。”

轻轻地抽回手，小秋说：“皇上对小秋的厚爱，小秋无以回报，小秋思索了很久，想送一份心意给皇上，希望皇上收下。”

“哦？”皇上颇感兴趣地望着小秋。

“小秋打算将云记总计二十五家分号送给皇上。云记虽不成规模，但在各掌柜努力经营下，每年也约有千万两白银入帐，总可给皇上做零花钱使使。皇上莫要嫌弃。”

“嫌弃？云记是小秋的一番心血，这份心意太重，朕倒是不忍心收啊。”

“钱财对小秋其实毫无用处，小秋并不觉得这份心意有多重，只是想起皇上说到国库不甚丰盈，就算杯水车薪，也是小秋的心意，皇上便收下罢。”

皇上思索了一会，点点头说：“也罢，难得你这份心，我便收下了。回京后你做个名册在户部备案，但还是由你来统管支配，紫卫也需要经费，就由这里出好了。

小秋立刻跪下郑重说到：“如此小秋替云记众人谢过皇上，小秋会替皇上好好经营云记。”

皇上拉起他，笑了笑，若有所思。

我把云记给你，免得你忌讳我拥有云记的人力物力财力。云记成了朝廷的官商，日后便不会被我拖累，你也不能拿来要挟我，这数百人总算有了交待。小秋的心顿时一轻，却在眼角余光里看到皇上若有所思的笑容，心中又是一怔。皇上怕是已经看破了自己的心思了。

“你啊！”皇上轻叹一声。

远远看见京都那青黑色高大城阙时，小秋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抽紧了。当年在京都的最后印象是统领府冲天的滚滚烟火，再醒来已经在梅庄。

在黯淡的暮色中进入城门，马车向右一拐，沿着城墙根走在三品以上官员专用的官道上。官道上早已被清场，没有一个人影，只这一行人急急地赶着路。小秋觉得自己好像贼一样，偷偷摸摸进了一个不该进的地方。

皇上已经传令，天色已晚且旅途劳顿，命早已守候在宫门的皇后、嫔妃、皇子等各自回宫，待明日再见驾。进入宫门，换上另一架金黄盖顶的马车，沿着红色的宫墙，继续向皇上的寝宫清正宫驰去。

清正宫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高呼“恭迎皇上回宫”。皇上扯着小秋的手走下马车，跪在最前面的刘文、曹庆立刻上前搀扶，一眼看见小秋，齐齐僵立在原地。小秋微微一笑，叫到：“刘公公、曹公公，你们这些年可好？”

两人还在震惊当中，直到皇上哼了一声，这才清醒过来。“刘文，你去伺候小秋沐浴更衣，曹庆，各部大人都到齐了没？”

曹庆弯腰低头答到：“回皇上，已在御书房等候。”

皇上唔了一声，那曹庆便头前引路，直奔御书房而去。出去这么多天，积攒了不知道多少大事小事，想想御书房的折子大概快把整个屋子塞满了吧，此时，他最想做的是洗个舒服的澡，吃几口合口的饭，然后踏踏实实地在自己的大床上睡一觉。皇上心里想着，忍不住叹口气，谁知道皇上的辛苦啊！

小秋和刘文、曹庆是老相识，当年他们两个都是皇上的贴身太监，服侍皇上的同时，也伺候小秋。如今刘文已经升做太监总管了。本来沐浴这样的事情，以刘文现在的身份，交待给小太监就可以了，但刘文决定亲自服侍小秋沐浴，当然也是有很多好奇想得到些第一手信息。

清正宫所有新进的不认识小秋的太监宫女们则已经由此得到了明确的信息，刘公公亲自伺候，这个人肯定非常重要。而有个别以前知道小秋的人便小声地绘声绘色地描述起当年皇上如何疼小秋的故事来。

看到小秋身上的疤痕，刘文忍不住惊叫起来。“公子，你身上～～老天爷！”

小秋笑笑，“能拣回命，这点疤算什么！别大惊小怪的。”

刘文感叹到：“是，公子！公子这些年没见，风采更胜过当年！真没想到又能见到公子！”

舒服地躺在热水中，任刘文熟练而轻柔地擦拭按摩身体，水气氲绕中，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夕。

沐浴完毕，刘文请小秋挑衣服。小秋看了看小太监托着的几件衣服，指了指淡烟灰色的一件。衣服展开，才发现胸前及下摆处用银线绣着几掬兰草，十分雅致，小秋穿上后，的确是清雅如月下幽兰。

刘文啧啧赞叹到：“公子，我都找不到词语来形容了，真是如天上的仙人一般。以前也觉得公子漂亮不凡，现在的公子是美得让人无言，让人窒息。”

小秋嗤笑：“也没见你无言或者窒息，说了这么多话呢。”

从浴房出来，有太监接引，禀道：“皇上还在御书房议事，请公子在清正宫等候。还说，若公子累了，可先自行用膳歇息。”

小秋心想皇上堆了多日的事务，以他的性格脾气，怕是要弄到很晚。沐浴之后肚子还真有些饿了，便不等皇上，让刘文传膳。不多时，饭菜端了上来。

“红豆沙莲子羹！”小秋惊喜地叫了一声，这是他以前最爱吃的，总是要吃两三碗才停嘴。“是不是还是当年的厨子了，换人了没？”小秋问到。

刘文笑着回答：“您尝尝看？”

小秋用勺子舀了一口，熟悉的味道立刻从舌尖传到心底，几大口便将一碗吃完，刘文赶紧又端了一碗上来。

刘文又说：“公子莫只喝粥，这些个菜也都是公子当年喜欢吃的，不知道公子的喜好有没有变？”

这些年在谷里都是由小光胡乱做些山野青菜之类，最近这段日子赶路，都是随便吃喝，突然间吃到御厨精制的自己最爱吃的饭菜，实在是美味无比。在某个瞬间，小秋甚至觉得，重回京都，重回到他身边，也许是个正确的抉择。可见，要拉拢谁的心，首先拉拢他的胃果然是天理。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小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点儿不甘心地放下筷子。

刘文笑着说：“公子倒是一点也没变！”

饭菜撤下，茶果小点端上来，也都是当年小秋爱吃的几种。“哎哟，刘文，我要撑死了！”当小秋看到又有个小太监端了一个碗过来的时候，嚷嚷到。

“这是皇上吩咐给公子熬的药。”刘文亲自将碗捧上。“说是饭后半个时辰内需服用的。”

小秋端起药一饮而尽，用茶漱了漱口，问到：“皇上还在忙着？那些大臣们走了没？”

刘文答到：“是，大臣们还没走。”

小秋嘟囔：“这些大臣，皇上一路奔波劳累，饭也没吃一口呢，一点不知道体恤皇上。”

刘文附和说：“是啊，这些大臣也真是的。不过公子放心，曹庆会适度提醒，不会让皇上太劳累。”

刘文向小秋说了不少宫里这今年的一些新事，又纳了几个妃子啊，又多了几个皇子啊之类。小秋听着听着，有些困了。看出小秋已有睡意，刘文试探地问：“公子还等皇上么？”

“不等了。”

“那奴才伺候您入寝。秋园尚未来得及收拾妥当，皇上吩咐您今夜留寝。”

小秋很自然很习惯地随着刘文走入内屋，直到看到那金灿灿的大床，小秋突然站住了，睡意一扫而光。天啊！自己怎么了，怎么一进了这宫，便如着魔般，楚语秋复生了。

刘文奇怪地看着小秋，小秋默立了片刻，还是向床走去，毕竟，如果今夜他想睡觉，只有上这张床。累了，吃饱了，喝足了，很快便睡熟了。

睡了不知道多久，小秋蓦地醒来，却发现床上仍然只是自己一人。他坐了起来，立刻有小太监上前伺候。“皇上还在御书房？”

“是。”

“皇上晚饭用过没？”

“传膳到御书房了。”

“我要去御书房。”小太监服侍小秋穿衣、梳理头发，同时亦有人报告了刘文，刘文赶来亲自带小秋去御书房。

“进来吧。”皇上略显疲惫的声音传来。

小秋跨过门槛时，望着屋内的景象，一时呆住了。多么熟悉的景象，他曾经在多少个夜里，陪着皇上在灯烛下披阅奏章。

皇上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你做什么？一条腿在门外，一条腿在门内，难道连御书房的门都不会进了？”

小秋讪讪地走了进去，跪坐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奏章，反正也看不完，别看了皇上，歇息吧。养好精神头，明天还能多看几个，若是太累了，对身体不好不说，也许脑子也没平日清醒了，反倒事半功倍了。”

皇上看了一会小秋，说到：“你现在知道心疼朕了？不舍得气朕了？好，听你的，回去了。”

回到寝房，皇上看来是真得累了，没多久便睡着了，反倒是小秋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烦躁不安。

再睁开眼，当然已经天光大亮。小秋坐起来，还未出声，已有小太监迎了上来。“皇上呢？”

小太监低头回答：“皇上早朝尚未散。”

“哦。”小秋淡淡应着，由着小太监侍侯穿衣洗漱。

“公子，现在传早膳么？”小太监问到。

“什么时辰了？”

“巳时。”

“不用了。我喝点茶就行了。”

小太监连忙退下泡茶去也。

茶还没端上来，刘文却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小秋轻轻一闻，便知道是药。端了药正准备往嘴里倒，刘文却又拦住。“公子用早膳了没呢？这药要饭后吃，不能空腹吃。”

“哎呀，哪里这么麻烦的，昨晚吃得有些结食呢。”

“那奴才让御膳房弄消食汤？”刘文殷勤讨好。

“不用了。”小秋端起药碗一口喝尽，又端起另一碗蜂蜜水，漱了漱口。

“这么晚了，奴才以为您早用过早膳呢。皇上早朝马上就散了，各宫嫔妃已经往这边赶过来见驾了。”

“啊？”想到各宫嫔妃正在过来，小秋可不想看见她们，尤其是皇后那一张端庄高雅的脸上深藏的嫉恨。

“我去秋园看看。”小秋说。惹不起还是躲吧。

刘文有些踌躇。“皇上吩咐您在这里等，奴才不敢～～”

“你就说我非常想去看看秋园，他不会怪你的，等皇后她们走了我再过来。”

54 云妃

刘文知道小秋不想见那些娘娘们，便叫了个小太监陪着小秋去秋园。

从皇上的寝房出来，向右一拐，走过一小段长廊，有一个小红门。出了小红门，走过一段密径，又是一个红门。红门上悬着兰底金字的门匾，是皇上亲题的“秋园”二字。小秋在门前站住，一时思绪纷乱。

“这门好像才漆过，门匾也描过不久。”小秋问。

小太监忙回话说：“数月前皇上突然让人重新漆过。本来还要将里面再修整的，不知为何，又突然叫停了。”

“数月前？”小秋心里暗想，数月前，他便已经得知自己的消息了？

小秋推门进去。此时已入初秋，枫叶始红尚绿，院内菊花处处绽放，倒是花团锦绣，只是长得疯野没样子。几个园艺正低头修剪草坪花树，不少宫女太监手捧各种物什急急地走着，有一个太监在指挥。

“这香炉拿回去，公子不喜欢这种熏香。”

“公子寝房书房各放一个花瓶，随意插几只菊花枫叶，看起来很自然清新的样子，不要那些月季兰花。”

他背对着小秋，小秋一时不清楚是谁，只听他对自己喜好蛮熟悉，想来应该是故人，心中突然一动，轻声唤到：“小安！”

那太监闻声回头，看见小秋惊喜不已。连忙奔了过来跪下。

“公子！昨夜听说公子回宫，皇上连夜吩咐收拾秋园，奴才还没来及去看公子一眼。没想到～没想到公子还能再回到秋园来！”

这小安叫安远，正是当年服侍小秋的小太监之一。

“现在都不该叫你小安了，该叫安公公了。”小秋仔细看了看小安的服饰笑着说。当年的小太监，如今都各领职位，有些身份头脸了。

“冯德华呢？”小秋问起另一个贴身伺候他的小太监。

“他现在是御膳房理事呢，比奴才强多了。”

难怪，昨晚的饭菜那么熟悉自己的口味。

“咱这园子自打公子离开后，一直荒废着，收拾起来还真不容易，都忙了一个晚上了，还是没法入公子眼呢。”

安远和小秋说着话，其他人不敢打扰，于是捧着各项物件的宫女太监竟然排起一个长长队伍。

小秋笑着说：“你先忙你的，回头叫了小冯过来叙叙旧，也不急这一时半会，我总要还在宫里呆几天的。”

安远一怔。“怎么，公子不住宫里？”

“皇上在外面给我赐了府邸，目前也在修缮，等那边好了，还是要住外边的。我随便逛逛，你忙你的。”

“公子，书房已经收拾妥当，公子可进去暂歇，奴才这就奉茶。”安远提议。

“也好。”小秋随着安远穿过花园，沿回廊走入内园。进入书房，安远躬身退出，继续指挥各人将物件放到正确的地方。

这秋园是当年皇上专门为小秋建造的。清正宫的一角，原是一大片假山花园，便在空地处建了几座屋子，用回廊接了起来，再立起青墙，便成了一个小而雅致的院子。

小秋站在窗前，看院子里忙碌的众人，心里一时不知是何种滋味。

“公子，请用茶。”一小太监将几碟小点心、水果和茶一并放在几上，躬身退出。

刚才不想吃东西，这会闲坐着，看见自己爱吃的小点心，小秋又馋了起来。

“公子，奴才将公子的琴送来。”一小太监手捧着一张古琴，站在门口。

小秋望向那琴，心里一颤，那熟悉的青黑木色，简单古朴的琴身，真的竟是当年的那张！

“放那里吧。”小秋按捺住心神，淡淡地说。

小太监将琴放在琴台上，躬身退下。

小秋走到琴台，环膝而坐。手指轻轻抚着琴弦，微微颤抖。这么多年没有弹奏过了，第一下的拨弄竟然生涩地无法继续下去。

小秋闭眼凝神，停顿了片刻，有些熟悉的东西又回到脑海，一连串的音符缓缓地从指下流出，开始还有些酸涩凝滞，渐渐地圆润舒展。这么多年过去，虽然指法略有生疏，但琴艺却是不会忘记。

有很多东西，都不可能忘记。

已经早朝回来的皇上正在召见各宫嫔妃。皇上的嫔妃并不多，皇后、容贵妃、静贵妃，都是小秋知晓的，还有小秋离开后入宫的宁妃和一年多前才纳下的云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