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巨响声,洪流冲散了骑士们的盾阵,无数鲜血与断肢,内脏到处飞溅。克罗洛斯迅速勒转马头,扯起蟒蛇大旗“骑兵撤退——谷外决战!!”
布罕族的重甲骑兵配合胯
下坐骑,在有限的空间内发挥了最大的效用,锋利的牙齿把奥德赛士兵的头连着钢铁头盔一并咬下,野蛮人则觑机补上弯刀的一劈,瞬间前线如破布般被轻易撕开。兰迪斯矮身力贯双臂,于穿甲地龙扑上的间隙里把长枪刺进敌人唯一的弱点——柔软的腹部。
冰凉的孔雀绿冷血喷得他一脸。
“骑枪阵坚守!”兰迪斯已无暇痛心悬崖上的扈从,“为他们争取时间!”
辰感觉自己的喉结几乎被勒了进脖子里,他摸着火辣辣的皮肤,操起地上弯刀连着捅了刺客十余下,目光才转向一跛一拐的雪狼。
白浪的后腿被箭矢刺穿,金属箭头从另一端露出,狼腹则在混战中被弯刀劈开,拖着鲜血淋漓的毛皮,内里露出乳黄色的皮下脂肪,辰仍未从这触目惊心的伤口中清醒过来,他的狼仰天发出一声长嗥,飘荡在峡谷上方。
“糟了!”辰浑身一颤方记起他的使命,飞也似的奔到机括旁用力按下杠杆,顿时滚木与巨石山崩般飞落。再回头时白浪已不见踪影。
“完了,要输了”学徒手足冰凉,遥望奥德赛的军队不断被击溃,退出谷外,穿甲地龙却穷追不舍。刹那间排山倒海的落石已到得他们头上,一阻人仰马翻的布罕军团,但一切已太晚了,已有大半敌人通过了谷口。
兰迪斯的狮旗在混乱中与克罗洛斯的蟒旗汇合,这令他稍觉安心,后续的追兵被山石截断前进的步伐,开始有人三三两两朝高处攀来,辰几乎绝望了。
“希德……”他伏身摇了摇睁着双眼的骑士副队长,后者头上的血洞已凝固,学徒知道他死了。抖抖索索地掏出魔法书,此时再不召唤点什么出来,小命就得丢在这里了。
“以绝望之名召唤你……不行,什么鸟东西架子那么大,这是什么兽!什么兽!,傲慢好了,恩对,傲慢!……”
他成功地召唤出一只格里风。
“带我下去,妈啊!”他刚伸出手便被暴戾的魔兽啄了一口,伤口深可见骨。“我命令你!混蛋!”
格里风不情愿地转过了头,学徒捂着受伤的右手攀上它的背,紧紧抓着巨大的风系凶兽,天旋地转中飞上了天空。嗜血的召唤兽却不朝奥德赛一方飞去,尖锐的鹰爪把悬崖上毫无还手之力的草原人撕得四分五裂。
“不会吧,我不是要去那里,停下,给我停下!去东面!——”辰歇斯底里地大叫,格里风又意犹未尽地鸣叫一声,瞬间喷出十余道风刃,把追兵全数刮下悬崖去,直到峡谷深处传来骨骼折断的闷响,方掉头飞往苔藓路一端。
“剩下的我自己走就好了,放我下去,谢谢你”
“放我下去——!不要转——!”辰被格里风的一个三百六十度旋转颠得差点吐了出来,恢复平衡后他学乖了。
辰快速地从口中吐出遣返咒文,未尽兴的格里风不甘心地扑了扑翅膀,在空中分解,瞬间消失。学徒从贴近地面的五米高处摔了下来,摔得他七荤八素,晕头转向。他勉强爬起,辨清了道路,如丧家之犬般向奥德赛的大部队追赶。
兰迪斯痛心疾首地清点了剩余的部队,克罗洛斯带来三万五千人,仅冰风谷口便折损了七千多前锋,扈从生死不明,这是他从未遇过的惨败。
“克罗洛斯呢?找到他了没有?!”兰迪斯回马询问斥候。
“骑导阁下正在抵抗冲过来的后续部队!”斥候回禀道“机关最后产生作用,截断了追兵,剩余的六百地龙骑正在突破我们的防线”
“还能打……”兰迪斯松了口气,马上吩咐部下“战旗呢?把战旗竖起来,吹号,集结残余部队!”
眺望穷追不舍的地龙骑士,兰迪斯没想到自己带领的部署撤起来比克罗洛斯还快,忙调整后援,弓箭手落马搭箭,他朝克罗洛斯的蟒旗冲去。
克罗洛斯被连着几次冲杀早已吓得胆寒,正面抗击绝料不到穿甲地龙如此强悍,兰迪斯唯一制定的针对蜥蜴弱点的战术,在撤离谷口后无法再发挥作用。眼见己方的骑士们就如同进了绞肉机般在地龙冲锋阵内不断减少,他本能地感到畏惧。
而畏惧中,他又察觉到某个地方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背脊发凉的克罗洛斯惊得忘了组枪阵,仓皇地左右望去。
直退到奥德赛远程狙击部队的弓箭射程内,漫天箭雨唰唰飞来,却叮叮声被阻于穿甲地龙坚硬的外盔上,兰迪斯拍马追来。
“小心!克罗洛斯!”兰迪斯暴喝道。在密集的箭矢中发现了一道虚影。
崔恩抬起头,面朝天空,蒙着双眼的灰黑色布条在春日的暖风中飘荡。
嘴角微翘,他松开了背着的左手,反手弓弦“嗡”的瞬间恢复原状,送出了神射手在万军中,决定胜负的第三箭。
虚影从苔藓大道的另一头,冰风峡谷的出口呼啸而来,灰线几乎拖动整个空间,激荡起的空气刮得辰的耳侧生痛,他仍不明白是什么飞过。
旋即远方克罗洛斯的蟒蛇旗倒下。
崔恩收起弓箭,掂了掂手里的钱袋,离开战场。
“克罗洛斯!你已败亡!”穆提娜的高喊声中,布罕军士气大振,一时不要命地杀去。
“不会吧,就这么输了……”辰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漫山遍野均是奥德赛的逃兵。
溃散,消亡,大军一乱,谁也不知道该往哪里逃,而布罕的地龙骑士便死神般追杀不已,兰迪斯高举手中骑枪竭力重整部队,逃兵却源源不绝从他身旁经过,到处都是丢盔弃甲的士兵,到处都是失败。
“兰迪斯——!”辰尖叫道,他终于找到了唯一担心的人,攀上了他的马背。
“不是我的错,真的不是我的错”辰带着哭腔说道“相信我,相信我,求求你,兰迪斯……”
“没人怪你!”兰迪斯大喊道,手中骑枪挑飞了一名手持弯刀的骑士,穿甲地龙兀自朝前奔跑不休,踏过残兵的尸体,继而停下,犹豫着是否应该回头攻击。
“快跑啊”辰又大叫“我们已在最后面了!”
“罗曼!”兰迪斯发现了从奥德赛城赶来的救星“重整部队!”他把辰扔下马“竖旗,谁的都可以!我帮你们争取时间!”
此时他的身边已聚集了三十余名本部的骑兵,“加油!把他们打回去!”他奋力大喊,又投入了战斗中。
“不!你会死的!”罗曼的瞳孔中映出迎面而来的千万人中,兰迪斯闪亮的银色盔甲逆着滔天的洪水而上,成为鲜明的一颗流星。
辰来不及询问罗曼回国后的遭遇,一把抢过号角,他的伙伴高举奥德赛的王家旗帜——狮蛇双徽绣于蓝底上的滚金边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号角声所到之处,骑兵们纷纷聚拢。
早一刻组织反击,兰迪斯便多一份生存的希望。
罗曼看着兰迪斯在野蛮人的步兵,骑兵,密密麻麻的人海中左冲右突,忽想起骑龙王病死于塌前的那段歌谣。
克罗洛斯终于骁幸逃得性命,满脸血污抗起蟒蛇大旗朝他们仓皇奔来,迎风挥舞,骑士们高喊,奥德赛的残兵败将终于重整战阵。
“长夜将至!我从今开始守望!”克罗洛斯竭尽全力大吼道,骑龙王兰佛里德的歌谣响彻战场上空。
长夜将至,我从今开始守望,至死方休。
我将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
我将不戴宝冠,不争荣宠。
我将尽忠职守,生死于斯。
我是抵御寒冷的烈焰,破晓时分的光线,
唤醒死者的号角,守护王国的骑士。
我将生命与灵魂献于你,
今夜如此,夜夜亦然。
你跪下之时仍是凡人,起来吧,光辉的王者。
罗曼茫然地听着奥德赛一方的骑士们,唱起从小便于史书中诵读无数次的诗篇。他恍惚有种错觉,血海中厮杀的兰迪斯,伟岸身影渐渐于脑海中的光辉形象重合于一处。
他的肩膀浸满鲜血,铠甲缝隙内插满利箭,污黑的脸庞上是愤怒的咆哮与不甘的挣扎,如双目赤红的修罗般一路砍杀而去,杀了一人又一人,只为了保护背后的家园,城邦,人。
“不!他不能死!”罗曼一把抓住辰的手腕“让你的火焰巨人去救他”
战鼓擂响,布罕国的军队也合围,骑士的部下已全数战死,唯剩他一人。兰迪斯被重重困在血的包围圈内,周围是铁桶般的蛮族盾阵,骑士长枪驻地,看见己方后阵内跳跃而出的火焰君主。
“去!我命令你!杀光他们!”辰已顾不得那么多,手指所向,滔天烈焰烧开了一条焦黑的道路。他还有余力,又唱颂祭文,格里风再度出现,于奇美拉的头顶掠过,扑向包围圈中的骑士,鹰噱叼起兰迪斯的肩甲,把他提了出来。
箭矢朝高空中的骑士和召唤兽飞去,在格里风的双翅扑打下纷纷失了准头,火焰君主跳进了布罕军队的阵营里,穿甲地龙哀嚎着不断退去。
“冲锋啊!你们在等什么!”辰气急败坏地大喊,回应他的却是无数恐惧的,仿佛在看怪物般的目光,他顿时明白了。
兰迪斯从空中落下,挣扎着扶正歪斜的盔甲,深吸一口气,夺过一名骑士的长枪高举向天。
“奥德赛的骑士们,跟随吾之脚步,吾愿为尔等先驱——”
被怪物的出现震撼良久的骑士们方大梦初醒,纷纷举起手中长枪。
兰迪斯纵声高喝,雄浑的嗓音如晨钟暮鼓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骑枪在我手——荣耀在我心——”
“冲锋——!”
一时间马蹄声撼动了整个大地,近万人热血沸腾,齐声呐喊,轰雷般杀向血肉横飞的战场。
辰永远铭记着兰迪斯转身时与他相触的目光,他从骑士的眼中读出了深埋在英雄心内的一丝痛楚。
那是他自酿的苦果,曾经在地牢内,以生命为誓的背叛。骑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辰想追过去,却感觉他的冲锋连带着令他们之间,时刻牵连的一根细线彻底断裂,他叹了口气,把一件东西放在罗曼的手心。
“兰迪斯回来,你就说我被抓走了……不,你就说我死了”辰想不到更好的方法来为他的骑士做点什么。
“你……辰……兄弟……”罗曼抓住他的手,却被辰固执地甩开了。
“我死了他就不用背责任了,对吧”辰颤抖的嘴唇说出令罗曼如坠深渊的话。
“笨蛋!我不是要真的死!”辰又骂道,“你就当我死了!”
他抬头望向下午的天空,让眼泪回流,张开双臂似乎要拥抱着蓝天,旋即大声喊道“能出来的,都给我出来吧!我召唤你们!”
奇美拉,巴弗灭,格里风,死灵君主与比蒙巨兽混杂于一处的吼声惊天动地,摧毁了布罕,奥德赛两方一切人马的战斗意志,呼啸着朝混战中的双方阵地冲去。召唤师挥舞着他的学徒长剑,被淹没在滚滚烟尘与血肉的洪流里。
绿耀纪元六二五年,奥德赛与布罕之役,史称“因一人而起的战争,又因同一人而结束。”
自流星之战,英雄们光辉的年代结束后,便绝迹无闻的幻界凶兽,在此役中向人类露出了它们狰狞的爪牙,同时宣告着为人类所背弃的神明。再次不甘心地,投下命运的干涉。
脚步声从地牢回廊的一头响起,又在另一头结束,狱卒恭敬地打开牢门,鞠了个躬,押送犯人的卫兵随即停下。兰迪斯俯身走进囚室,手足上的镣铐与铁栅栏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清脆而又悦耳。
“伊洛特大人不会被绞死吧”狱卒把卫兵送到牢门口,忍不住问道“他是个好人”
“克罗洛斯阁下力保,陛下才没有杀他……可惜了,养只白眼狼”卫兵也无奈叹道。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兰迪斯在囚牢中愤怒地以头猛撞黑铁牢栏,铐镣响成一片,雄狮的怒吼令卫兵心惊胆颤,连忙离去。
阳光从墙壁高处的铁窗外透入,裹着飞扬的粉尘汇集成一条圣洁的光束,骑士在这光束下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卷一、金狮的荣耀、End——
卷二 雪狼VS梅杜莎
16.逃兵
世间最令人心酸惆怅的事
莫过于两只寻爱的漂流瓶,
历尽千山万水,终于在茫茫的大海中,奇迹似的相逢了
它们轻轻地互相碰撞了一下,就又迅速被海浪推开
各自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那碰撞时的细微声响却是如此荡气回肠
惊心动魄,千万年才有一回。
——崔恩
大地震动,灵魂哀号,流箭钢枪不断擦过耳畔,身畔,直到皮靴底被鲜血与肉沫的泥淖所陷,拔腿时因那粘稠的人胶而困难万分,辰方始结束了他的发泄,被裹在布罕的逃兵乱局中艰难地奔跑。
肩膀上,腰侧,腹部一阵阵发凉,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空中,地面肆虐的召唤兽随着他的精神力失控而开始无分敌我的大屠杀,奥德赛士兵的头颅滚到他的脚下,令他摔倒。
“来自何处,去往何方……”辰勉力举起食中二指,点向头顶璀璨刺眼的烈日,胸口一阵剧痛。又一发箭矢射中了他的后背,金属箭头从胸前透出。
幻兽纷纷在空中分解,消弭于无形,然而布罕军仍不要命地逃着。辰跌跌撞撞地被夹在逃兵队伍里不断前进,再没有人认出满面血污,伤口处处的学徒是半小时前摧毁了整个大部队的修罗神。
失血过多而视线模糊,但他仍本能地避开那些身穿银色盔甲的骑士,以至对融雪的白光畏惧万分,只想找个地方睡一会。
“兰迪斯……”他在梦境中走着,翻过黑烟与白骨堆起的山坡,一头栽进长满尖刺的荆棘丛中。“兰迪斯,兰迪斯,我赔你一只龙……”他在昏迷中念着歌谣,或者诗,或是其他的一些,接着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抱了起来。
他懒得抗议,伏在温暖的胸膛上,想探头去吻,却又吻不到什么。意识渐渐离他远去,只余下持续的颠簸,碦得他的肋部剧痛,全身骨骼要散架了一般在树与岩石之间荡来荡去。
“哼——啊!!!”
钻彻心扉的疼痛随着背上的羽箭被拔出而令学徒打了个滚,在阴冷的苔藓上拖出一道血迹,痉挛,抽搐了足足十余秒,又再次晕去。
黑色树干相互攮挤,枝节虬曲的哨兵树,与山林同样古老的铁树在头顶织就一片浓密的参天树伞,灰白的树皮下铺满暗自角力的根须,深沉寂静,窒郁暗影笼罩着垂死的召唤师,和他的雪狼。
雪狼凝望着最大的那棵沉鱼木,它暗红色的树洞仿佛一张人的脸,静静审视闯入森林中的不速之客——人和狼。辰的血顺着苔藓的间隙汇集为红色细线,注入沉鱼木下的一泓黑冷池水,倒映出高处的树叶,犹如千张染血手掌在他身上抚摸着。
他虚弱地醒来,又昏过去。白浪粗糙的舌苔舔舐学徒的伤口,血腥味令嗜血生物兴奋而哀伤,它把狼头浸入池中,冰冷池水留连于尖锐的犬齿间,又转而注入辰的撕裂的皮肉缝内,伤口变得苍白,似是流尽了他的血,又似是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