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罗曼浑不预料面前的泼皮无赖居然会用这种下流无耻的手法,眼被沙尘一迷,辰已顺手捞到兰迪斯平日扔在院内的折凳,劈头盖脑横砸过去。
“混蛋!你做什么!”兰迪斯勃然大怒,冲上前去把辰抓起。
七武器出手,折凳现世,天下无敌,罗曼在这绝世神兵的威力下头破血流,捂着鼻子踉跄着朝墙边躲去。
骑士按捺着把他一拳揍死的冲动,把他朝回廊中一扔,辰被摔得眼冒金星,兰迪斯不顾自己学徒的叫骂与污秽语言,赶紧上前查看罗曼的伤势。
“没……没事”罗曼擦了鼻血,按住额上的伤口,此时他望向在回廊中爬滚的辰已是满眼恐惧。“他还好么”
兰迪斯的眼中直欲喷出火来,扶着罗曼出门,又从干瘪的钱袋中取出一个银币,为他雇了马车,这才回到院中,把大门“砰”一声摔上,随即一个响亮的耳光结束了辰滔滔不绝的咒骂。
“给我滚进房间里反省!”兰迪斯咆哮道。
辰第一次见到骑士对自己发火,兰迪斯的愤怒如同喷发的火山般,双眼变得赤红。学徒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用衣袖擦干,跌跌撞撞地走上楼梯。
他从窗口处见到兰迪斯犹豫半响,复又出门去。
“难怪你老婆要跑!”辰忍不住用拳头死命揍着窗上的枕头,又一脚把房间的小木桌踢得老远。恨恨地握紧了拳头。“我愤怒了!我愤怒了!你等死吧!”
差点要把枕头下滑出的魔法书撕成纸屑,他突然发现封底前的空白页赫然是几行从未出现过的黑字。
仿佛有人以墨水笔在几秒前添加上去。
以愤怒献祭,奇美拉之火吞噬仇敌。
但唯有冥想方能消除心之愤怒。
“愤怒献祭?”辰喃喃自语道,马上前翻后翻“是光线不够?还是魔文隐藏?”
他还未意识到自己发现了怎样的宝藏,也面临着怎样的危险。又仔细摩挲着那面唯一的符文“逆大封印术”,再翻回空白页,原先的黑字已变为新的句子。
消失的尽头是何处?
瞬间辰明白了,他兴奋得像只吃了激素的公鸡,不断重复着“愤怒献祭”,在房内走来走去。终于定下神来,摊开曾经出现黑字的那一页,低声问道。
“告诉我,如何献祭?”
然而这次书上没有再显现字迹。他等待良久,又问“如何冥想?冥想?”
《逆世界之书》便似睡着了一般,他茫然地,翻来覆去地检视唯一出现的符文,辰知道魔法书上的奥义均艰涩无比,尤其是这种年代久远的宝物。
他只得闭上双眼,不停地思考那几句话的含义。他的思绪正像田野里的绵羊舒展开来,漫游而去。
随即脑海中浮现看了好几遍的逆大封印术咒文。
“吃饭了”兰迪斯推开房门,紧张地上前抓住浑身汗湿的辰“你怎么了?!”
学徒全身衣服湿透,头发贴在额上,便如刚从水中爬起一般,虚弱地喘息着,倔强地挥开兰迪斯的手,挣扎着想站起,双脚一软,又伏在骑士身上。
兰迪斯合上桌面摊开的魔法书,按着辰的脉门“你学了什么?这么虚弱”
辰有气无力地推着他,然而推不开骑士按上他太阳穴的双手,在兰迪斯的按摩下,他清醒了不少,全身力气逐渐恢复。
“你不要再学这个”兰迪斯又看了一眼书的封皮上自己完全不懂的几行烫金字“听到了吗?!”
骑士转身下楼,把晚饭拿到辰的房间,又把木桌推到床前,辰冷冷看着他,只想把桌子掀翻。但他还是控制住了。因为桌上有新鲜的牛奶与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烤羊腿。原来他出去了这么久就是准备晚饭,辰心想。
“以后不能这样”兰迪斯一语双关地说教,意外的没有招来辰的白眼。
“知道了”辰把书收进枕头底下,忽然有种愧疚。
“要打架,得堂堂正正决胜负”兰迪斯又说,事实上,他下午出门是去耻辱地朝低级骑士以及他的学徒道歉。“怕输就得努力下苦功”
“以前老头子从来没教过我这些”辰说“我知道了,你不要再罗嗦”
“书我替你保管”
“不,我不会乱来,把它还我”
兰迪斯得到辰的保证,最后还是没有把它拿走。
朦胧的油灯光与月色混合着投在书页上,他忍不住又翻开,这次不敢再贸然进行冥想。
“愤怒,是指我的愤怒?”辰问书,也问自己,思前想后得不到结论,唯一的方法便是检验。但他此时没有怒气,有的只是一壶牛奶与黄金色烤羊腿留下的温暖。
他闭上眼,尝试着再度回忆符文,突然发现自己似是离开了身体,就如灵魂在房屋上空遨游着,俯览奥德塞王国的一角,流连忘返于灯火零星的模糊夜景中,街道上空空荡荡,屋群窗户内的黄光沿街一路亮着,城外树林像无数黑衣人伫立。
朦胧的树林中有绿色光点与他远远对视,好奇心起,他朝城外飞去。两点绿莹莹的光芒消失了。
他瞬间把思维拉回房屋附近,又看到一米八六的高个子——兰迪斯在院里,就着蔷薇花篱笆外投入的微光,附身收拾白日他耍泼使诈的战绩。那头根根竖立的金红短发与英俊的脸庞在月光下,令他赞叹。
“愤怒,愤怒……”辰双手持剑,在院内重复他每日必须进行的五百下劈砍训练,骑士经过短暂的休息后回到城防军去报备,并接到巡逻任务,便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再三叮嘱不可惹事生非后才不放心地出去了。
学徒动不动就尝试“愤怒献祭”,但平白动气即使符合他的性格逻辑,要在没有任何对象的情况下蓦地火冒三丈,也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多次实验无果,正在他进行第十一次酝酿“愤怒”时,大门被敲响。
他微笑着打开门,却不是兰迪斯,而是被一把折凳砸得抱头鼠窜的罗曼。
这下好了,可以愤怒了,他高兴地想,赶紧把目标物放进来,再郑重关门,生怕罗曼一见势头不对再次转身逃跑。
“你骑父……你哥出门去了么?”孰料罗曼这次却不是来打架的,他又单纯地朝辰笑笑以示友好,少年不记仇,兰迪斯亲自登门道歉,他早已放下了当日恩怨。想到辰每天孤独在家,不禁对他的寂寞产生一丝怜悯之意,索性前来探望。
“嗯”辰斜睨罗曼,边暗自估算今天对方没有穿皮甲,几招便可以把他轻易打趴。
“要打架?”
“不不不”罗曼忙说“来找你聊聊”他又朝辰友好地微笑。
经过兰迪斯的解释后他不再对孤僻的炼金学徒抱着任何仇怨,本着某种自发的目的,罗曼主动上门来试图赢得他的友谊。
“骑士学徒比试?”辰与罗曼并排坐在回廊上,把脚搁在院里。
“对,你要参加?我们可以一起去报名”罗曼点点头“你的功夫其实很不错”他又想起恐怖的折凳。
两人便随意聊了些话,罗曼一直小心避开身世话题,慢慢辰觉得交一个识相的朋友也不是什么坏事,把愤怒与奇美拉忘得一干二净,最后送出门时,甚至约好隔日再叙。
把炼金学徒斗篷罩在身上,入秋的傍晚,凉风习习吹来,辰仍不习惯像罗曼那样穿硬皮甲与布衣,下意识地换上宽松装束,朝城门慢慢走去。兰迪斯第一天上班,轮值到深夜,晚饭扔给他自己解决,令辰觉得不安心。他决定去找他。
“哟荷——”守卫朝他吹了个口哨“来找队长的?”
奥德塞从市民到士兵,因兰迪斯品格焕发出的热情强加于辰的身上,他感觉处处受制,十分不习惯,当即只是客气地点头,问明方向,又散步般走出城门。
远处草坡上一行骑兵发现了他,朝学徒策马奔来。他也认出兰迪斯一身精钢环甲。
“怎么”兰迪斯骑在马上朝他伸出手,“你们走西线,我随处逛逛,九点在城门集合”他转头吩咐身后的部下。
骑士人高马大,辰站直了身体还不到马头高,勉强借力爬上马背,伏于他身后。两人一骑,缓缓前行。
“想我了?”视线不可及之处,骑士笑道“你该交几个朋友,我常忙,也好打发时间”
辰告诉他罗曼一事,兰迪斯一听之下便满口应承下来。
“你要训练我们”辰固执地抿起嘴唇“但又要巡逻守卫”
“没关系,我可以调值”兰迪斯想了想,笑道“倒是你打架的时候可不能像前几天那样”
“知道了,你很罗嗦”辰把发烫的脸埋在他背上,打消了早先离家出走的念头,双手揽着骑士的腰,沉默中不知该如何表达。坐骑不知不觉已靠近城外的树林。
兰迪斯似有默契,正想说点什么,马识相地停下蹄步。
树林中一阵悉悉嗦嗦,骑士警觉到有动物钻出,侧身朝林中望去。发现一抹白色。
“怎么了”
“别出声”兰迪斯翻身下马,试探地朝林中接近。两道绿光亮起,他紧张地看着灌木丛中的生物。双手伸到大腿外侧,“诤”一声拔出武器,身体后屈,摆出搏斗架势。
辰第一次见到他亮出本职兵器,注意力立刻被兰迪斯的双手剑吸引。
有什么凶兽抑制着自己的愤怒,把嚎叫声压在喉管中“呜呜”地低鸣,灌木叶又是一动,兰迪斯退了几步。
那双眼似是人,却令他背上凉溲溲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兰迪斯心想。背后辰下马时摔了一跤,他马上转头,就在这时绿色的眼睛晃了晃,一团足有人高的白色魔兽冲出灌木,朝他扑来。
“小心!”辰骇得变了脸色,未从地上爬起便惊慌地大喊,骑士双手短剑划过,架成十字被全身纯白的大狼扑倒在地。
“喝!”兰迪斯躺倒一脚蹬出,却踢了个空。狼的目标不是他,把他扑倒后又朝远处的辰跳去。
“等等……等等!”辰制止兰迪斯双刃齐下,插进魔狼后背的动作,通体雪白的魔兽伏了下来。
它额头上一道浅金色毛丛吸引了学徒好奇的目光。瞬间他看见额顶的金毛内,某个熟悉的符号迅速一闪,又失去光泽。
“这是雪狼,怎会出现在这里?”兰迪斯似是五雷轰顶,他看到活了二十七年从未见过的怪事。
雪狼在朝辰摇尾巴!
“你别靠近它!”兰迪斯退到辰身前,威胁地与趴在地上的大狗对恃,狼向它叱牙咧嘴,爬近些许,前额上的符咒再次亮起,这次连骑士都清楚地看到了。
“不碍事”辰闭上双眼,他辨认出这正是倒置的逆大封印法图案,心中默想着记熟的符文,手掌朝狼额按去。
兰迪斯疑惑地看着面前一幕,想起他的魔法书方恍然大悟。“这是魔法?”
“好像是,我明白了!”学徒睁开眼,看见手掌中浮现的咒文与狼金毛丛中的印记互相抵消,发出胜利的欢呼。
“原来是这样,正反面颠倒,效果便不同!我明白了!”他激动地大喊,从怀中抽出魔法书高举,借着月光端详纸背的图案,仿佛找到了一个新世界。
“喂怎么这样!”正想把它收归己用时,魔狼便即逃跑,辰就要追过去。
“不要去了,危险”兰迪斯一把拉住辰。
辰气急败坏地捏着拳头树林中大喊。好不容易发现的召唤兽材料一下落空,流氓学徒恨不得把树林烧成白地,恨恨地转头。兰迪斯又好气又好笑地把他扶上马,翻身坐在他背后,两人换了个位置。
污言秽语不停地从身前的扈从口中冒出,听得骑士为之汗颜。
“好了好了,你就当是仗义助狼”兰迪斯揉了揉辰的头发,那头灰色短发扎得他鼻子发痒,转过头去打了个喷嚏。辰的咒骂终于停止,脸一直红到耳根。
那天仿佛是他新生活的开始,辰开始尝试接受一切进入他生活中的阳光与善良。罗曼依旧一早赴约,在瞌睡连天的兰迪斯监督下,两人你来我往地挥着木剑。
夜间他借着油灯的光亮,不停地把只有三页的书翻来翻去,期望它能再教给自己点什么。
神话,诗歌中往往有英雄屠龙的传说,又或者是龙骑士的光辉历史,曾经在英雄之碑上刻下永恒名字的万古龙骑穆迪·兰佛里德,坐骑就是一只黑龙。
他贪心地舔舔嘴唇,手指叩击空白页。
“龙,给我一只龙”辰说。
“给我一只龙,谢谢”
“给我一只龙,求求你”
“什么地摊货!破书!给我个龙!”
“算了,没有也不关我事,当他倒霉好了”辰两手枕在脑后,自言自语道“没有龙是他没那个命。”
但不到半刻钟,他又从床上爬起,摊开《逆世界之书》。
“给我一只龙吧!我想送人,求求你了!”
4.热烈欢送圣母
城墙外,河岸边,百余座帐篷已经搭起,数以千计的平民百姓前来观赏。骑士们身穿闪亮的铠甲,演武场四周站满披金挂银的高大战马,风中飘荡着代表各自骑徽的鲜明旗帜。
奥德塞国王是个胖子,这无疑给史学家们平添了许多困难,史书上也许有“某某王英勇盖世,豪气干云”一类的描述,却从未有人写道“此王是个胖子”。
胖子坐在王座上,一旁端坐王后与几名王室贵妇,骑士们的女眷坐在后排,学徒实力代表了奥德塞兴亡的未来,新生代的考核,比试过程同时也是选拔下一批见习骑士的关键,按道理只学了三个月的辰不该参加,但兰迪斯自有他的计划。
胜负并不重要,一身秘银亮甲的兰迪斯站于评论席上,他最反感的声音又钻进耳中,下意识地便想离开这里。
“你那个指甲肮脏,满口脏话的无知小子呢?”克罗洛斯今天身着厚实的天鹅绒长衫,脚穿高统皮靴,腰上系着宽边的棕褐色皮带和镀银扣环,站在骑士们中显得格格不入,一副贵族公子的模样。
“克罗洛斯卿在说谁?”姗纱公主好奇地问道,忍不住笑了起来。
兰迪斯瞥向观众席下的准备室,目光抓到了互相系着皮甲的罗曼与辰。他转身礼貌地朝国王一家鞠躬“那是我的扈从”
他抬起头时,与坐在王后右侧的女人视线交接,又迅速别过头去。
冯·奥德塞早已得知他招收了唯一扈从的事,抚着自己短小的八字胡,给兰迪斯与他的扈从下了定义“伊洛特卿教出来的学徒一定是不错的”
“那个就是玛利亚”整备完毕后,罗曼顺着辰的视线望向看台,小声为他解释道。
“什么?”辰惊讶地睁大双眼“那个就是种马的老婆?!”
罗曼比他更吃惊“你什么都不知道?”
辰又望了片刻,只见看台上的淑女离席,从后门离去,才不敢相信地抓住罗曼肩膀,“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罗曼又说“她们以为他死了,就让玛利亚改嫁给克罗洛斯,国王亲自下的令,兰迪斯大人没告诉过你?”
此时辰起身跟随守卫走出准备场后席,有客人来访。他看到了玛利亚。
玛利亚显然是来认识“指甲肮脏,满口脏话”的小子,她也打量着他。迎上眉眼间满是乖戾之气的辰,她不禁退后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