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不过是得知拾寂奉命追踪尘缘石才会接近你而已。”白绾轻咬着秋皑柔软的耳垂,气息暧昧,然而口中吐出的话语却是十二分的讥讽和冷淡,“哪里知道你这小傻子什么都给了我,不但给了我尘缘石,还给了我你的身子,你的心。”
他轻笑数声:“天下哪里有你这样傻的傻子?”
秋皑睁大着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白绾,紧紧地咬着下唇,嫣红的血液从那幼白的齿间渗出,竟有股莫可名状的凄厉之美。
“不过,比起拾寂那混蛋来说,你还是有一点好的,你在榻上磨人的叫声真是让我夜夜牵挂呀,我的小妖精。”
秋皑的脸色骤然间惨白。
“拾寂,莫不是你也被这小妖精磨人的叫声给迷住了?”白绾手上加大劲力,少年脆弱的脖子仿佛就要折断了一样,“你不是不喜欢男人吗?那天你都被我吻吐了,怎么还能接受秋皑?你说,我们俩相处几千年,他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美貌智慧情调,我有哪一点比不上秋皑?”
“你放了他。”拾寂看着白绾,面无表情地说,“我只不过带他来看看你的真面目而已。别有的没的把他牵涉到我们之间的事情里去。”
“你要我放了他?有什么好处?”白绾挑眉。
拾寂咧开嘴,朝白绾奇异地笑了笑,缓缓从怀里掏出一颗莹白的玉珠,那玉珠色泽温润,光华流转,极为美丽夺目,他拿着那珠子在白绾眼前晃了晃,漫不经心道:“我记得不错的话,这应该是你的内丹吧?”
白绾目光凝在那玉珠之上,脸色一僵,低声迅速问道:“怎么在你这里?”
“这个你倒不必知道。我说白绾,你换还是不换?横竖你怀里那孩子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若是舍不得他,那这枚内丹,就送给我当大补丹服用算了。”
白绾脸色煞白,他幽怨的目光落在拾寂身上,沉默了片刻,松开扼住秋皑的脖子,双手不知使了什么手法轻轻一推,便将少年稳稳地推入了拾寂的怀中。白绾盯着拾寂低声道:“拾寂,内丹。”
拾寂微微一笑,将手心里的玉珠一弹,那玉珠便似雨点一般落入了湖水中,白绾低声咒骂一声,什么也不管不顾便跟着那枚内丹跳入了鉴湖。
趁着这个空档,拾寂紧搂住怀里神情呆滞的少年飞身隐没入夜。
第 7 章
鉴湖湖畔翠竹楼的老鸨春娘今儿是越发地欢喜。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前,一个青衣男子怀里抱着一个少年匆匆进了自家的楼里。春娘见两人容貌俊秀,衣着皆是不凡,便堆满了笑容上了前去候着等男子的吩咐。
那男子却连她一眼都没有看,怀里抱着那少年便冲进了一间房间内,不一会儿,里面妖妖娆娆的女人连衣裳都没有穿好被赶了出来,名叫小聂的女人恨恨地将里面两人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一遍。
小聂正啰里八嗦个没完,却见那房门自己突然间就开了,一块沉甸甸的银子从里面丢了出来,正好打在她脑门上。这回小聂不哭也不闹,不骂也不打,眼疾手快从地上捡起滚落的银锭,心满意足地用牙咬咬那锭成色十足的银子,转过头去问春娘:“妈妈,你说这两位客人也不叫姑娘,进去了干嘛?”
春娘一把从小聂怀里抢过那锭银子,塞进自己怀里,眼珠子溜溜转了一转,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低声道:“你说还有什么事?进了这烟花巷的,还能有什么事?”
榻上秋皑耳尖,听了房外污秽不堪的对话之后翻身便要起来,才一抬头就被拾寂按回榻上。秋皑眼红红的,望着他,低声道:“你同他们一样下流,把我带到这地方来干什么?”
拾寂笑笑:“你都说我下流了,那我带你来这里来干什么?白绾说你在榻上的叫声磨人,我也是领教过一回的,只不过那时候我神志不大清醒,所以算不得数,所以我今天就想再听一回。”
秋皑脸色惨白,用力踢向拾寂,压在自己身上的男子吃痛,发出低低的一声“唔”,拾寂抬起头瞪着他,皱眉低声道:“你踢哪,胆子真大!”
秋皑冷冷一笑:“不要以为我还和以前那样天真又容易欺负,我知道,你们都是魔物。”他眸色幽冷,脸庞上露出鄙夷的神色,那弧形优美的嘴掠过一丝凉凉的笑,讽刺,带着十二分的嘲意。
拾寂眼中一冷,捏住秋皑的下颔往他嘴里硬塞进一颗黄色的药丸,一边冷冷地说:“魔物又怎么了?我们行的正坐的直,光明磊落,敢爱敢恨,比起你们人类之中那些背信弃义无耻之辈来,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秋皑一阵咳嗽,只觉得拾寂喂他的那东西又滑又腥,顿时一阵恶心想要呕出来。
男子皱起眉头:“别吐了,白绾真身有剧毒,凡人若是接触了十二个时辰内没有解药的话,必死无疑。”
秋皑愣了半响,方才反应过来拾寂方才喂他的是解药。他一阵沉默,咬唇低声说:“你说的好听,什么行的正坐的直,光明磊落,那皖清呢?”
拾寂低哼一声:“他什么时候骗过你向你要尘缘石?从头到尾都是你一厢情愿要给他的吧?”说着,男子的手毫不温柔地攀上秋皑纤细白洁的脖子,在白绾留下的红肿处不断按压。
秋皑眼一红,默了一会儿,便开始有眼泪簌簌地掉下来,先是很小声地啜泣,到最后,少年紧紧搂住拾寂的脖子恸哭起来。瘦削的身体一抖一抖,仿佛虾米一般蜷缩起来。
那一哭,仿佛要将他的生命带走了似的,哭得撕心裂肺。拾寂觉得一阵心疼,却也不出言安慰,只慢慢伸手抚上秋皑柔软的乌发,一遍一遍地抚摸。
“我喜欢皖清……我喜欢皖清的……”少年抽抽搭搭地哭着,一遍一遍地重复,仿佛要将那个名字铭刻进生命里一般。拾寂叹了口气,环住秋皑的手臂紧了紧。
秋皑哭得厉害,以前同皖清浓情蜜意的时光默片一般在脑海里不断出现,一帧一帧,刺得他心痛。
他拼命挤进那个温暖的怀抱,瘦瘦的身体想要找到一丝一毫的温存。一股清新的味道从那人的怀里传入鼻间,秋皑觉得心痛又安心,大脑里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想着想着,就连很久很久以前,刻意掩盖掉的记忆都浮上了眼前。
很久很久以前,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
揽月馆空旷的庭院里,天空下着白色的雪,拂拂依依,仿佛一生一世都下不完似的,在晴朗的日子里,院子里的雪地便反射出格外的刺眼的光,晴风刮过,屋檐上便有积雪簌簌地落在窗沿上。
一点一点,擦在鼻尖只有微微的疼痛,他看着那院落,满眼的白色,折磨人的安静。
那时候的他,以为自己一生一世都要被困在这小小的院落里,困在那无尽的白雪之中。想着,某种类似于绝望却又分外安静平淡的感情就会浮上心头。
那时候的他身子极弱,几乎到了见风就倒的地步。他娘心疼他,整日为他流泪,他爹为他叹气,却又没有丝毫办法。之后,揽月馆里突然间来了个老术士,说是有医治少公子的法子。
他爹抱着七八分试试看的心态带着那个老术士见他。老术士见了他,便说,这孩子仙骨极佳,拥有过人的天赋,若是用心修习火术,说不定又是青陆大家。只是,此子命格极弱,尘缘亦淡,一生之中能够与之结缘的人少之又少,故而须得用尘缘石贴身戴着,否则每逢十五,身子便会变成之前羸弱不堪的模样,严重者,甚至危及性命。
他爹半信半疑地取出那块石头给他戴上,果然不久之后,他便像同龄的孩子一般生气勃勃了。
只是,他父母却仍旧把他当成天上掉下的珍宝,每日将他锁在院子里只准他修习揽月馆的火术,从不准他出门半步。
当那个人从天而降,对着他说着山盟海誓情话绵绵要带他离开那个桎梏了他十几年的庭院去浪迹天涯时,他不顾一切地跟他走了。彼时,秋皑的心里只有那个将他十几年空虚的内心填得满满的皖清。
他以为,皖清是能够吹化掉那一院冰雪的晴风。
他的情话,他的笑容,他温暖的怀抱,一切一切都是他痴望着他的理由。他想着要追随着他的脚步,不顾一切地跟着他一生一世。这种几乎成为信仰的东西曾经支撑着他逃掉所有的攻击和诘难,这一切只为了那个眉目轻薄妖娆笑容致命的皖清。
他这一回,是真的受伤了。
良久,秋皑从拾寂怀里探出头来,盯着他,低声道:“我要你帮我从皖清那里夺回尘缘石。你还欠我的恩没有报。”
拾寂一愣,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神色倔强哭得眼睛红红的少年:“除了这件事之外,我倒是可以答应你的所有请求。那枚尘缘石,是必须给主上的。”
他想少年应该会再哭上一哭,然后很恶毒地蹂躏一下自己。不过既然是主上要的东西,没理由要给秋皑留下。
横竖,那石头不过是这孩子一时贪心从家里头带出的宝贝而已,这会儿央求他从白绾那儿夺回尘缘石,大约只是争一口气罢了。
却没料到被拥在怀里的孩子罕见地不哭也不闹,只脸上露出凉凉的笑意,再也没有说话。
不知怎地,秋皑临睡前的那个笑让他的心慌了慌。他不知不觉抱紧那具柔软的躯体,抬手抚摸他青黑的长发。
少年的发丝柔软,冰凉的触感让人想起怀中这孩子瘦弱的身体,他生出一丝怜惜,不再言语,只默默地抚摸。秋皑埋在他胸口,两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夜凉如水。
虫声新透绿纱窗,唏簌之间淡淡的安谧气息围绕在两人身边,拾寂觉得自己从没有这样平静过。怀中的少年与他从来不是亲密无间的关系,虽然因着漫长的追踪过程让自己几乎对于秋皑整个人无所不知,然而那毕竟是建立在敌对关系之上的。
只不过短短几天的相处时间,他们相互扶持生活,拾寂从来没有料到自己会终有一天会和少年静静地躺在一张床上。
许久,秋皑闷闷地抬起头,抬眸定定地望着他。“怎么了?”拾寂低声问。
“你爱我吗?”
你爱我吗?
猝不及防的问句,简单的字眼,他从来不屑的那个问题,此时此刻却让拾寂心跳慢了半拍。秋皑感觉到拥抱自己的那具身体突然间僵住,然后,某种不确定的,近似于轻笑的语气响起来:“为什么这么问?”
秋皑的目光漂移到窗外,他语气很轻:“我一直知道,一直以来有人在背后注视着我。那种目光,从来不是憎恨。”
男子倏地松开他的怀抱,从床上跳起来,几乎是在一瞬间,拾寂修长的背影已经落在窗边。“那又怎样?”
沉默良久,少年将自己的头埋进锦被中,闷闷地说:“那,谢谢。如果不是你,我漫长的逃亡生活可没有现在这样精彩呢。”根本就没有提起,他多姿多彩的逃亡生活,几乎全部要拜拾寂所赐。
“不用谢。”拾寂僵硬地回答。
第 8 章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那个少年的一举一动,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挪不开放在少年身上的目光。
魔界的太阳永远是暗哑的殷红。魔物在天空中嘶鸣,空旷而寂寥的声音回荡着,铅灰色的穹空之上,是冰雾山皑皑白雪,仿佛要永远地压住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一般沉沉地透不过气。拾寂站在魔宫前的水镜旁边,静静地看着倒映在水镜中自己的脸。
“水月之镜,只有心境澄澈的人才能透过这面镜子看到世间的一切。”清透冰凉的女声静静地响起。水镜旁边,白纱青衣的女子站在他背后,风起,女子脸上的轻纱飘开,隐隐露出一张苍白睿智的脸庞。
拾寂抬起头,不自然地朝她笑了笑:“我当然知道。”
“风使,你迷失了。”
拾寂默然。良久,他问了一句:“主上回来了吗?”
女子点点头:“他在正殿。”
拾寂亦朝她点头示意,转身朝着大殿方向走去。一枚石子投入水镜,霎时间破碎的水花飞溅声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拾寂愕然回头,猝不及防碰上那双清澈得不带一丝污垢的眼眸。他听到眼前的女子,魔界四使之一梦之使茉颜冰凉的声音:“你想看到什么?也许,我可以帮你。”
他看到那双灰色的眼眸里头出来的狡黠的笑意。
“没有。”拾寂略显僵硬地回答。
当那个冰冷高贵的身影落入自己的眼帘时,拾寂心虚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内心升起莫名的狂热。他抬头悄悄地注视着那修长孤伫的背影,心中确定自己的信念并没有见鬼地被最近乱七八糟的事情弄丢,他依旧崇拜着他的魔神。
只是,也许是因为眼前这身影看起来并没有以前那样高高在上,冷淡孤独,所以他竟然有一瞬之间的错觉,几乎以为戈魔不过是普通的男人罢了。
男子深色的长发凌乱地顺着背部优雅迷人的曲线滑落,某种属于贵族忧郁的气质萦绕在戈魔的身旁,他修长的手指自然地垂落,指尖微红。很迷人的领袖气质,这曾经让拾寂无法对视眼前这人,心生虔诚地跪下请求效忠。而现在,那个冰冷高贵的人的身形看起来萧条寥落。
神永远不会老去,但是属于年轻的气质却会被岁月慢慢磨去,久而久之,你就会觉得那张俊美的容颜上写满了衰老苍凉。
在自己在凡界追杀夺取尘缘石的这段日子里,他的主上受到风色上神的邀请前去赴宴,这期间发生的事看样子很大地刺激到了戈魔。拾寂小心翼翼地开口:“主上,尘缘石的事已经……”
那人却疲倦地挥挥手,跟他说:“不要尘缘石那东西了。”
拾寂一愣。
“我跟她,早已经是生生世世再无缘份。”戈魔低声道,却仿佛是在喃喃自语。
拾寂愕然。
一向沉默的男子难得地多了话,他听他自嘲似的苦笑:“不,不对,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前世后世之说。我们只有这一世。”
拾寂听得有些怔然,不知怎地,眼前某个熟悉的影子一晃而过,他心悸了一会儿,就连那人之后说了什么都没有注意听。
出了魔宫,拾寂鬼使神差般的再次走近了那面水月之镜。
镜面明亮,幽蓝色的反光柔和平静,巨大的水镜由天顶竖直垂落,仰头而望是水镜陡峭插入冰雾山茫然白雪之中,冰凌顺着镜面而下,寒气凛冽。五人多宽的镜面中,他静默的身影面对着他自己。
镜中男子的表情,怅惘,迷茫。
拾寂有些不确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他伸手意欲触摸那张熟悉的脸庞,指尖碰触到水镜之时,一阵阵荡漾开的水纹打碎了镜中脸庞。
身后又是一阵轻笑,如幽林中鬼魅冰冷的声线:“这次跟着戈魔大人参加宴会的青玉,没有回来。”
拾寂皱眉:“到底主上发生了什么事?”
“你也看出来了,主上他很失常。”茉颜慢慢踱步走至拾寂的身边,微笑,乜斜着眼打量拾寂。说着,茉颜也抬起手触摸那面冰水幻化而成的镜子。镜中水纹荡开,平息之后,水面逐渐扭曲,最终,画面停滞。
冰冷的手指所触,耸入云端的高峰,倾倒的,被劈成两半的华丽宫殿。断壁残垣静息在画面里。
“这些年来,你知道的,大人他心里一直装着的那件事。这次大人去赴风色上神的宴会,当然不肯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原本是他二人设计要将那人的记忆唤醒,取出一直寄放在她身体里的那块琔凉玉。”茉颜顿了顿,“可是,当那女人按照计划进了逆转的幻生洞两天之后,便像是发狂一样冲了出来,一刀劈开沙溪宫,之后闯入大神的‘领域’,不到半天便被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