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阿姨被一串乱七八糟的数字闹得脑子乱了,不耐烦地把喷壶重重地放在地上,嚷嚷道:“两块钱三把,爱买不买!”
“好,成交!”三个字,掷地有声,仿佛字字珠玑,气势绝不输给法院的审判长。
付了钱,我抓著三把青菜贵妃往别家走,隐隐听到老阿姨跟隔壁摊的阿公说:“那孩子是不是学成了书呆子?估计是搞数字研究的,看他的年纪,估计是那啥博士了吧。”
数字研究?她是想说数学系吧。没想到我一高中毕业後就没再读书的MB,竟然能让人误以为是博士,看样子我很有学者气息麽,哈哈哈。我竖起尾巴,得意洋洋地接著在菜市场里游荡。
好几天都没收入了,虽然我有钱,但钱这个东西,它是只少不多,更何况我现在多了要给弟弟存娶媳妇儿钱的任务,更是不能松懈。
弟弟现在上大学了,平时有打临时工,期末还能拿奖学金,那些钱足够解决他自己的生活费。我平时除了看电视、睡觉就是上班,也没什麽开销,所以存钱的负担也还好,不是很重。
换掉身上的睡衣,挑了一件紧身的T恤套上,对著镜子照了又照,确定没有穿反才离开。
酒吧今天的生意好到爆,我礼貌地告知别人让一让,却没人理我,气得我直接推开前面的人,从人群中挤了进去,柯溯拖著笨重的相机站在人群前的舞台下照相。
瞧我这鸡脑子,小得总是记不住事儿,今天是星期五,第二场周选美比赛。
柯溯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舞台上,我在他身边站了十几分锺他都没发现,索性一直跟他并排站著,偶尔看看舞台,大多数时间都在看他。
照相机在柯溯的手里不断变化著方向,他的手掌决定著相机的角度和高度,柯溯时而歪头,时而弓腰。
面部表情被立可拍相机挡住,让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通过他的动作,依稀可以猜出他此时一定是满脸的专注。
不知不觉中,时间从指缝间溜走,主持人站在台上宣布出今晚的NO.1,柯溯方才舍得放下相机,露出他的脸。
“柯溯……”大脑不受控制,在没有收到任何指示前,自发的形式了指令。
柯溯的注意力显然没落在我身上,他快速地摊开他刚刚照好的相片,从中挑选一张,递给另一侧的老板。
待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之後,他才缓缓地“嗯?”了一声。
“你是恐龙啊,反射弧这麽长,要不要我现在踩你一脚,等到下个星期你才感觉到痛?”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对著柯溯疑惑的表情,呼啦啦地说了一大串莫名其妙的话。
面对柯溯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随著性子来。
柯溯窘迫地拨了拨左边的眉毛,“刚才在工作,没注意到。”
老板捏著照片一角,在看到我後诡异地冲我眨了下眼,突然,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老板拽著我一起上台,他拿起麦克风咳嗽一声,台下瞬间安静下来。
老板把照片递给我说:“本周冠军的照片,由上周冠军亲自贴在那边墙上。”说罢,他指向门口的那面墙,众人的目光顺著他的手,聚集在墙上,顺其自然的落在我撕旗袍的照片上。
“叶安,我们酒吧的当红头牌。”
老板拍著我的背,把我推在舞台的前方,我不知所措地到处乱看,台下有少许熟悉的和太多陌生的面孔,一张张、一副副。我扫过他们的脸,不知停在哪里,像是迷途的羔羊,找不到回家的路。
从十八岁步入社会到现在,我第一次感到害怕。
老板的话无疑是种暗示,头牌意味著我从今晚後只要是找我陪酒、陪聊的,价钱低不了,如果是陪睡的话,更是从前的好几倍。只是,以後想要拒绝客人,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吧。毕竟有权有势的人得罪不起。
我不知道老板为什麽要把我推到这个高处,正所谓高处不胜寒,我甚至忍不住想要哆嗦。老板大概也看出了我的紧张,他轻轻地抚摸我的背脊安慰我。
可台下的人像是狼一样,露出想要把我瓜分掉的表情,岂是轻抚几下就能解决的问题?
我害怕了,我不想出名,我只想做一个小小的MB,几天出卖一次身体,赚够了我要的钱就收手。我不要那麽多的钱,我不想过奢侈、糜烂的生活,我只是想养活弟弟、养活自己。
眼珠在眼眶里转来转去,目光不知安放在何处,突然耀眼的光从台下射上来,闪了一下就没了。
好像是闪光灯……
我凭著直觉朝那处看去,柯溯手里的高举著相机,看著我,来回摇晃。
我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无处安放的目光有了去处。
我在台上,他在台下,四目接触,心静如水。
【6月11日 多云】
【6月11日 多云】
MB作为一项工作,最大的优点除了赚钱多以外,莫过於每天都能睡懒觉。
我这个人,对生活质量要求不高,只要能让我睡好、吃饱就算是种享受。
早上缓缓睁开眼,扭头看床头柜上的闹锺,才八点多。
至少还能再睡三个小时。想到这点,我紧闭眼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这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想睡能睡,可就是睡不著!
我抱紧被子,两腿夹住枕头,努力憋在床上左翻右翻,死去活来地不想起来。
最後连数羊的落後招式我都用上了,愣是睡不著觉。
几番挣扎之後,我放弃地一把掀开被子,坐在床上大吼一声“啊”,吼得心里舒坦了,才舍得下地穿鞋。
晕晕乎乎地晃到卫生间,我把最近几天的脏衣服全都扔进洗衣机,按下开关键之後才走到水池前刷牙、洗脸。
全部弄好後,脑子还不是很清醒。随便烧了点东西吃吃,刚吃完,洗衣机就发出“嘀嘀嘀”的响声──衣服洗好了。
关上洗衣机,打开盖子,在洗衣机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的衣服,早就拧成一团,我拽出衣服,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每一件衣服上的褶皱甩平了,晾起来。
夏天的风很轻,刚挂在晾台上的衣服被风吹起,来回飘动的下摆,让我想起了昨天站在台下挥舞相机的柯溯,来来回回,印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6月12日 闷热】
听老板说,柯溯每个星期五晚上来酒吧照相,可获得工资八百块。
一张破相片竟值这麽高的价格,不免让我嫉妒。
柯溯来了,拷问之後才知道,原来每张立可拍照片的成本在一块到五块之间不等,由相纸的质量好坏决定。扣除成本後,他大概能赚到四百块以上。
我依旧嫉妒,本想敲诈他一顿,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老板叫进包厢陪客人喝酒。
几杯下肚,说了几句好话,被吃了点儿豆腐,也赚了四百块,嫉妒之心立即消散。
喝了些酒後的大脑,忍不住地漫游天际起来。
自己是怎麽跟柯溯热络起来了?
分明是一双鞋引起了双方的不友善关系,却突然之间变成了朋友,这不由不让我感慨一句──世界真奇妙。
【6月13日 万里无云】
【6月13日 万里无云】
早上弟弟来电话,告诉我他七月初放假,回来住几天就要回学校打工,听说工资还不错,挺优渥的。
我这个既做哥又做爹妈的人,好不容易把弟弟拉扯大,说不想他都没人信。以前一年之中,至少寒暑假是能见到弟弟的,如今弟弟要打工,见上一面都困难。
我拿著手机,踢著家里空荡荡的墙,问弟弟能在家住几天。突然灵机一动,想到我跟弟弟好久都没有合照了,还不如照张全家福挂在这墙上,以解思弟之苦。
挂了弟弟的电话,马上拨打柯溯的,问了他的工作地点和今天上班时间,我吃完晚饭就去找他了。
影楼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上下两层。门口摆放著一对新婚夫妇的相片,门内许多假模特穿著礼服,任凭店员摆出不同的姿势。
我到的时候柯溯正在跟一对五十多岁的老夫妇看样片,我跟他打了一招呼,便站在他身後听他与客人之间的对话。
原来这对老夫妇是来照结婚三十周年纪念照的,柯溯按照他们的意愿,挑出几套方案,依次说出每套方案的相片尺寸和数量,以及价钱。
最後,两位老人在方案A和方案C之间犹豫不定,柯溯说:“其实A和C只是多少的问题,如果你们不想照太多,我觉得还是C比较好,它的价格比A便宜,我免费帮你们放大一张照片,跟我们店门口挂著的那张尺寸一样。”
大方、耐心、有爱心、不以盈利为目的。我在肚里评价起柯溯来,有点儿老丈人选女婿的意思,感觉很微妙。
老夫妇最终听了柯溯的话,选定了C方案,交了定金约定明天来照相。
柯溯收拾好茶几上的方案图,倒了两杯水,一杯自己喝,另一杯给我。
照理说,我晚上是要去酒吧的,可星期一是最闲的一天,加上柯溯今天上晚班,所以我不抱任何接客的希望,跟柯溯在他工作的影楼里聊天。
我把要跟弟弟照全家福的事跟柯溯说了说。
柯溯一口喝完杯中水,“没问题,我给你打八折。”
“哈哈,谢谢你啦。”认识人真好,一滴口水不浪费,直接打折。
“你有几个兄弟姐妹?”
“就一个亲弟弟,你呢?”
没听到柯溯的回答,我的手机先响了,拿出来一看,竟然是老板打来的,很意外。等我接通後,老板说的话更让我意外──竟然有人指名道姓的要我去陪。
这大概就是“名人效应”吧,我揣测。是否用“红牌效应”更贴切?
挂了电话,我抱歉地跟柯溯说:“不好意思,老板让我去酒吧,我先走了。”
柯溯一反常态地拉住我撑在茶几上的手的手腕,“有客人?”
“嗯。”
“能不去麽?”
我从柯溯的声音里听到了祈求,这未免太奇怪了吧,但无论他说什麽,我的答案只能是“不能”。
我想抽出自己的手,可柯溯不愿意松手,他紧紧地压住我的手腕,好像要把我钉在茶几上。
我挣扎了几下,无果。没想到他的力气竟有这麽大。
他执拗地不听我的话,压制著我的反抗。
过大的动静,已经引来影楼里其他人的注意,柯溯放低声音,小声问:“你就不能不靠身体赚钱麽?你已经快三十岁了,这一行吃的是青春饭,你难道想把自己一辈子都耗在这上面?”
柯溯的话里没有一丝的看不起,更多的是不解与心痛。
他心痛个什麽劲,明明被人撕扯开伤口的是我。我不再挣扎,只是清楚的吐出三个字,“放开我。”
大概是柯溯觉得影楼里人多嘴杂,他不顾周围人探寻的目光,硬把我拉出影楼,一直到马路边上的路灯下,才停了下来。
我一甩手,轻而易举地就把他的手甩开了。我揉了揉已近被他掐出红印的手腕,理都没理柯溯,往前走,想去打车。至於打车太贵的问题,已经不在现在的考虑范围内了。
柯溯疾步跟上来,又把我拖回去。
“你到底想做什麽?”我抬著下巴问他,谁叫他比我高呢,“我要工作,你懂不懂?”
“我不懂的是,你为什麽非要干这一行!” 柯溯的声音比我的下巴抬得还高,几乎是怒吼著说出这话。
“我也不想啊,十八岁唯一的亲人也死了,家里的积蓄根本不能维持我跟弟弟的生活。收到自己理想大学的通知书,却不能上的心情你懂麽?”也许是今晚的月色很美、也许是夏天的夜晚让人感到清凉,我突然有重诉说的欲望,我想把那些憋在心里许久,就连弟弟都不知道的事情,统统告诉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
“我有想过找个正当的工作,我也去找了,可是我只有高中毕业证书,能找到多麽好的工作?搬砖头的工人、超市的收银员、商场的清洁工,一天打几份工……这些活我做了四年。”原来多年前的一切我都记得,甚至一口报出年数。我肩上的责任让我必须忍受所有的辛苦,好在我有位善解人意、体谅哥哥的弟弟,每晚回家迟了,弟弟总会帮我热饭,家里的卫生他也抢著做,所以到现在,弟弟做的饭菜一直比我做的好吃。
“那你为什麽要去做……”後面的话自动消声,柯溯看著我,害怕接下来说出的话会伤害到我,其实我根本就不怕。
“MB是吧?”我把手插进口袋里,有点冷,“弟弟的学费越来越贵,物价也在上升,我需要更多的钱,可是,那些工作赚到的根本不够。”
第一次到GAY吧,告诉老板我想赚钱,第一次靠出卖肉体赚钱的那一天历历在目。
当第一位客人进入身体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挥之不去,後面流血了,也只能咬紧牙关忍住。
痛得我到现在想起那天发生的事,还忍不住打颤。
柯溯体贴地换了一边站,帮我挡住刮过来的风。
我感动地跟他说了声谢谢,笑著拍了下他的肩膀,“不过我又不是天天都卖身,今晚去说不定只是陪酒。老板说我是红牌,所以现在陪酒一次,至少能赚四百块呢。”
“为什麽不自己开家店?”柯溯嗓子有些沙哑,他才说了几个字,怎麽会哑呢?
“我也是这几年才存钱的,所以存得不多。开店的事我也想过,可是……”我掂量著要不要接著说,因为我的理由很丢脸啊,至少我是这麽觉得的。
柯溯看著我,鼓励我。
我想,算啦,这张老脸我也不要啦,但还是用蚊子哼哼的声音说:“不知道开什麽店,大概还要去银行贷款,最主要的是,我不知道怎麽经营。”
其实我长长的一句话,用三个字就能总结出──我不会。
快三十岁的人,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唉,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柯溯轻笑几声,揉乱我的头发,“这好办,钱我有,不要利息地借给你。我认识买烟酒的厂商,可以介绍给你。至於怎麽经营,我大学可是学经济管理的。”
柯溯轻轻松松地回答了我提出的问题,我管不了自己被他摧残得见不得人的发型,激动地看著柯溯,顿感他像被渡了层金边的菩萨。他不应该站在我面前,他应当被供奉在庙里。
“明天我带你去书店买书,酒吧你就别去了。”
我连连点头,当著他的面打电话给老板,拒绝了刚才的要求。
挂断电话,我像一个傻孩子,大咧著嘴对柯溯笑。
柯溯说:“回家吧,明天给你打电话。”
我狗腿子似的摇头拒绝,抱住他的脖子,狠狠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说:“我陪你上班!”
柯溯被我的行为吓了一跳,脸“唰”的一下红了起来,低下头,拉著我往影楼走。
哼,就算你会的比我再多,还是比我小,还是要在我面前脸红害羞。我昂著头跟在柯溯身边洋洋得意,可这有什麽值得得意的?我不知道,反正我就是得意,你能拿我怎麽办!
伤口上撒盐固然痛,但长好的伤口如果里面有脓包,虽然现在不痛了,但以後总有会痛的时候。柯溯撕开了我的伤口,挑出里面的脓包,最後撒上些盐消毒,一切搞定,剩下来的就是等待新肉长出、长好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