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元宫的修法大阵冲开了傅童二人与童洋之间的距离,傅放知道就算摆阵,净元宫弟子也不会伤到自己
,因此护着童谅暂且退到一旁,以内力为他疗伤。然而他心事重重,一边为童谅传送内力,一边向混乱一片
的厅中四处张望,而想找的那几个人影却仿佛被淹没在人海之中,怎么都遍寻不见。此时,荆之扬已死命压
抑住体内快要冲进岔道的内力,跃上高台,对着亭中的净元弟子与群豪高声道:"当朝圣上敕令,执天下令者
号令天下武林。如今天下令就在我手上,不服我者,还不快快放下兵器,听命于我!"
群豪听此言语,皆尽大怒,有急性之人已破口大骂,道:"你算什么东西,黄口小儿之辈,也有资格让我
们服你?!"
荆之扬闻言也不着恼,只是冷笑一声喝道:"八帮九派,三十六岛之人在哪里?还不将这些抗旨之人速速
拿下!"
那些先前依附净元宫的门派,见形势逆转,立马见风使舵,从袖手旁观变成了净元宫的得力帮手,口中
尽是阿谀之辞不提,更是纷纷拥上前来,争先恐后地对陆离心等人拔刀相向。局面更加混乱,眼看那些江湖
群豪寡不敌众,就要全军覆没于此,却忽然听得一声响亮的呼号。只听得那呼号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
更加接近,可以料得是位高手正用轻功向着逍遥峰急速奔来。
这时,一位满面惊恐的净元宫下等弟子奔入大厅,穿过重重人群,在冷云练荆之扬等人面前伏倒,颤声
道:"宫主,遥护宫,二位长老!是......是丐帮,丐帮带了好多人攻进了山,已破了第二层防线!"
那人话音未落,就听得一阵爽朗的大笑,傅放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立在大厅入口,手中一根
青绿色的竹棍色泽温润,正是丐帮代代相传的帮主信物"绿竹令"。
"赫连帮主!"江湖群豪一见赫连铁现身,不禁又惊又喜。此刻,丐帮弟子齐唱"莲花落"的声音已清晰可
辨。有了实力强大的丐帮,众人心中陡然安心下来,振奋精神,顷刻间又将净元宫弟子们逼退了好几丈。
傅放见得赫连铁,也是一阵兴奋。数月前他曾到京城劝说赫连铁停止中立,率领丐帮众弟子加入对抗净
元宫的行列,却被婉言谢绝,让他甚是失落。而如今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他带着弟子们冲上山来,怎能不让
人大为兴奋!他欲上前与其招呼,但电光火石之间心中已转过数个念头,于是也不轻举妄动,却定下心来,
专心为童谅疗伤了。
荆之扬见赫连铁带着丐帮弟子赶到,霎时镇住了净元宫的攻势,心中不免烦躁。然而他却以惊人毅力抑
住了在经脉中乱窜的真气,暗自运功之际心下苦笑:"莫非,真的不行了么?"片刻后,他脸色稍稍转和,便
立即强打精神,拿出气势,高声质问:"赫连帮主,我原先极力邀你与我合作,却总被你婉言谢绝。如今我已
拿到天下令,你这时赶到,不觉得晚了么?"
赫连铁哈哈一笑,用满是补丁油污的袖子擦了擦鼻子,道:"荆之扬,晚了的是你吧?这几日京城发生了
什么事情,难道你不知道么?"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唯有童洋神色如常。傅放见赫连铁现身之时已猜中一二,心中有数,便也不动声
色。
"赫连铁,你这是什么意思?!"荆之扬心知不妙,但仍强打精神,故作镇静。
"荆之扬,难道你以为我这时到此,是毫无缘由的么?"丐帮帮主面上闪过一丝不为人所察觉的伤痛,淡
淡道。
"你......"
赫连铁四下张望,见童洋站在一边,便走上前去行礼道:"同岛主,不,同王爷安好?"
童洋略略点头,道:"赫连帮主多礼了。"
赫连铁转过身来,走至殿中,自怀里掏出一卷明黄色的文书,高声道:"圣旨在此,天同岛岛主童洋并江
湖众人接旨!"
众人闻言大哗。天同岛众人闻言立即跪下接旨,随后,江湖群豪也跪了下来,唯有净元宫毫无动作。赫
连铁见状皱眉道:"荆之扬,你净元宫人为何还不跪下听旨?"
荆之扬冷笑道:"赫连铁,你好大胆子,居然敢假传圣旨?"
"何以见得?"
"圣旨是如何高贵之物,怎容得你这叫花子的头儿来向我等宣读?"
"之扬,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发言的是在一旁许久未曾出声的傅放:"赫连大哥与‘当今圣上'
的关系非比寻常,况且‘当今圣上'在身为太子之时也常在江湖上走动,而赫连大哥带自己‘
好友'向我们传个消息,又有何不妥呢?"说着,便也扶着童谅一道跪了下来。
傅放此言一出,赫连铁面上不由浮出一丝苦笑,轻声道:"你都知道了?"
"见你现身,我便知道了。若不是‘他'已经登上皇位,你又如何肯离开京城?"
"原来如此......"赫连铁的叹息之声凄楚悠长,惹人心碎。即使是不知道个中缘由之人,也能感觉到那
声长叹之中包含了多少辛酸苦楚。
荆之扬一听傅放话语,面色大变,霎时声音颤抖,不成语调:"当今圣上......?难道......!!"
"不错,先帝兴宁帝已于三月十三日驾崩。如今的皇上,已是原先的敬太子了。荆之扬,还不跪下听旨?
!"赫连铁冷冷道。
荆之扬闻言心下一片冰凉,只听得赫连铁也不去管自己是否真的跪下,径自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皇叔童洋,常年镇守东庆海天同岛,德高望重却能安分守己,实乃良臣也。今朕登极,大赦天下,特废先
帝童洋一族不得出天同岛之命,即日入京,封同亲王,于同京赐府,安度晚年。同时废除先帝赐之号令天下
武林之‘天下令'。如再有借天下令之名招摇撞骗者,按罪论处,钦此。"
众人听旨,一片哗然。童洋从容不迫的接了旨,道:"赫连帮主,多谢你了。"
"同王爷客气了,本就是皇上让我来的,他可能认为让我这江湖中人对大伙宣旨,比较容易让你们接受吧
。"赫连铁言罢转身,对荆之扬道:"既然如此,净元宫遥护宫,你还握着那已然毫无用处的‘天下令
'做什么呢?"
"哈哈,哈哈哈哈!!"突然,只见得荆之扬面色青白,双目眦裂,却抖着身子狂笑出声。众人知道这是
由于刹那间的变故完全出乎了荆之扬的预料,因此所受打击过大,出现了走火入魔的前兆。见如此,群豪连
忙纷纷暗中运气,以防他突然发难。童谅见傅放一脸焦急,便轻声道:"撤了内力吧,现在能阻止他的只有你
了。"傅放知道事不宜迟,便暂且收回真气,抱歉道:"抱歉了,我马上回来继续帮你疗伤。"说着,他放开童
谅站起身来,走向荆之扬,沉声道:"之扬,你不能再用‘净元神功'的内力了。再这样下去,会经
脉寸断而死的。赶紧自废武功,还能留得一条性命。"
听闻此言,莫名惊诧的不是荆之扬,倒是厅前的修沉水:"放儿,你怎会知道......"
"这不都是您做的好事么?‘娘亲'。"傅放冷声道:"先前我从自己房间的窗户跳入悬崖,靠及
时扯住崖壁上的藤蔓,好歹捡回了一条命,却在那悬崖之上,发现了一个人。"
"人......莫非......"修沉水闻言不禁面色发白。
"不错,那人便是亦英的亲生父亲,被你扔在悬崖壁上自生自灭,却好歹多活了二十年的净元宫前代宫主
--修明!"
说着,傅放转身对僵在一处的荆之扬道:"我见到他时,他早就因为走火入魔而疯疯癫癫了,不过我还是
从他那里知道了不少事情。我早就知道你之前要对我这流有修氏血脉却不曾练过净元神功之人说什么,也知
道你这没有修氏血统却骗得修明暗地教你净元神功,强行修习的最后结局是什么。你明明晓得如果强练净元
神功,虽然功力一时无人能及,但最终却会跟修明的下场一样悲惨,又为何还要逆天而行呢?"
"我逆天?呵呵......如今这世道,逆天之人难道还少么?"荆之扬声音沙哑,神情异样,对于自己当年
的所作所为却毫无悔意。
"之扬啊之扬......"傅放不由摇头叹息,然而未及他作好准备,荆之扬的动作却快如鬼魅,一瞬间便已
晃至眼前。傅放一惊,刚要执扇防御,却一眼瞥见荆之扬那无比凄绝伤痛的表情,下手竟缓了一缓。荆之扬
用温柔至极的声音在耳边轻轻说道:"反正你我都要死,不如我们一起死......岂不甚好?"
傅放一惊,连忙后退,然此时情况却来不及了。
"我就算杀了你,也不把你交给那个天同少岛主......"荆之扬喃喃说道,一剑刺出,鲜血霎时喷涌,溅
在傅放脸上,然而......
突然,就听见修沉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亦英!"荆傅二人方回过身来,只见荆之扬手中的"落梅"剑
身正直直插入不知从何处奔来挡在傅放身前的修亦英的胸口。
"亦英!"荆之扬与傅放见状齐齐喊出声来。傅放接住修亦英轻轻落下的纤瘦的身躯,荆之扬手中长剑落
地,面容扭曲,不知如何是好。
"扬哥哥......你那么喜欢放哥哥,怎么能下手杀他呢......"修亦英轻声说着,口边不断涌出紫黑色的
血来。
"亦英,亦英!"荆之扬像是忽然间明白过来,连忙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修亦英的身躯。
"扬哥哥......你终于抱我了......这二十年来......终于......"少年竟微笑起来,仿佛丝毫感觉不到
疼痛。
"别说话!"傅放闻言,心里一阵紧抽。
"我......早就知道了。我身子弱,虽有修氏血统,却不能练‘净元神功',所以,活不过十八
岁......这些我都知道......虽然你也好,母亲也好,都从未向我提起过......"
"亦英,你......"
"扬哥哥......你耗费内力为我运功,把我的命勉强拖到了二十岁......但却从未好好看过我一眼......
不过没关系,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喜欢你......"修亦英忍了将近二十年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傻孩子......"傅放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我的命本不长久,现在......能阻止你亲手杀掉自己最喜欢的放哥哥......我这条命便值了......何况
,我还在你怀中......能这样死了,我......欢喜得很......"
听到修亦英如此告白,荆之扬又悔又痛。但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当你以为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的时候,
却有着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在默默地等着你。而当这件东西也要离你而去的时候,你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
"亦英......亦英啊!我对你不起,对你不起啊......!"见此情形,荆之扬脑海中似乎豁然开朗,又似
乎百转千回,只是紧紧抱着亦英渐渐流逝了生命力的躯体,再说不出话来。
"放哥哥......"
"我在!"傅放闻言,连忙握住了修亦英的手。
"我也非常喜欢放哥哥哦......真想......真想回到当年......回到我们三人在一起练功,抓鱼的日
子......"说着说着,修亦英的声音渐渐地了下去,终至无声无息。
当年,非离山水秀山青,繁花似锦。春天冰雪消融,溪水中皆是肥鱼,两个少年练完功,带着弟弟跑到
溪边,脱了上衣,抓鱼打水,好不快活。弟弟身子虚弱,并不下水,而是坐在岸边石上,用清亮的嗓音喊着
:"扬哥哥,放哥哥,你们当心呀!"少年们站在溪水里挥手笑道:"亦英,不碍事的,你坐在那里别动,一会
我们烤鱼给你吃!"山间的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每一块石头,都流淌过那些撒落山间的笑声,在三人的脑
海中留下永不消逝的印记。那是多么值得怀念的美好时代,而如今,却已如恍然一梦,一去不返了。
第七章 留得残荷听雨声
上
"荆、之、扬!"傅放站起身来,咬牙切齿地一把揪住荆之扬的衣襟,从未有过的愤怒猛然间烧上头脑,
颤抖着双手,一时间再也说不下去。
荆之扬却双手下垂,任凭修亦英的身躯从自己的臂间滑落,垂着头颅,不发一言。
"亦英,亦英!!"先前眼见亲子被荆之扬一剑穿心,修沉水浑身一软,自椅中跌落,接着却双肘施力,
一个腾空,接着便落在了儿子遗体之上。她见修亦英胸前伤口骇人,遗体触手尚有余温,也不哭闹,而是怔
怔的望着儿子仿佛心满意足地睡去一般的安详面容,双唇颤抖,缓缓抬头。
"荆之扬,当年我用你换下放儿,让你与父母骨肉分离,是我对不住你。但我自己也与放儿对面不相识这
般时间,其间感觉,你明白么?就算是我自己造的孽,你断我经脉,又将我关了这些年月,也该扯平了。只
是,你为何还要接二连三地向我儿子下手?"修沉水话语冰冷,神情憔悴,似乎就在这一天之内,本就不再年
轻的面容又苍老了许多。修沉水本是行事决绝之人,被囚禁之后性子更加古怪,但傅放突然出现却让她自心
底腾起了从未如此强烈过的母爱与身为女性的柔和。一日之间凭空得到一个儿子,却又在瞬间失去了另一个
自小抚养长大的儿子,心灵所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
"我本想夺回宫中大权之后,就将你赶出非离山,并不欲取你性命,而如今......"见冷云练已推着轮椅
来到这边,修沉水不以四肢借力,却忽然凭空腾起,又回到椅中,右臂一挥,只见地上散落的兵器居然像被
什么东西牵引着一般,急雨似地向荆之扬扑去。
傅放连忙闪开,却见荆之扬不闪不躲,霎那间便被兵器当作了标靶,浑身插满了刀剑,不由大惊。见此
情形,四下里的宫人与江湖群豪也不由目瞪口呆。但在下个瞬间,那团兵器却突然炸裂,只见荆之扬浑身浴
血,竟站了起来。
"你......"傅放下意识的上前,伸手碰他,却被荆之扬劈手欲夺。傅放一惊,急忙抽手,而方才与他肌
肤相触,只觉一会热如火炭,一会寒似冰雪,又见他全身衣衫破烂,鲜血淋漓,头发散乱遮住了面孔。不见
他面上表情。傅放心中惴惴,连忙闪躲,而荆之扬的秋水长天手甚是厉害,傅放不管如何推砍劈打,全被一
一化解。两人瞬间只在拆了数十招,却已到了厅外,傅放越打越觉不对,出声问道:"荆之扬,你到底怎么了
?"
"荆之扬?谁是荆之扬?我不认识荆之扬。"
此言一出,傅放心下一寒,只见对方慢慢显出面目,分明还是那张脸孔,但神情却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