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二人的悲剧相比较,但不得不承认,即使当中波澜重重,但自己与童谅现在毕竟是在一起的,这与面对生
离的赫连铁与早已死别的楚和二人要好上不知道多少。
那边厢,赫连铁已趴在石桌上昏昏欲睡。傅放知道自己这个大哥酒量其实很好,但今日如此不堪一击,
不过还是由于心结罢了。他苦笑着伸出手去推了推现在若被下属看到模样绝对会大失所望的丐帮帮主,赫连
铁哼了几声,却忽然坐起身来,口齿不清地说道:"兄弟啊,我真羡慕你......要对少岛主好一点知不知
道......"
"是是......"傅放一边架起赫连铁的身子,打算叫丐帮的人来把自家帮主弄回去好好休息,一边口中应
承着,并未注意大哥究竟说了些什么。
"你小子太幸运了,碰到的都是些对你掏心掏肺的人......少岛主不说了,现在哪里去找能对你那么好的
人?还有你夫人,戚家妹子,不也是对你没的说了?就算是荆之扬......"赫连铁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失
在轻微的鼾声中。
傅放听着这些话,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痛。是啊,自己何德何能,能有幸获得这么多人对自己如此关爱?
而自己呢?荆之扬,自己确实对他不起;明珠为自己生下薇儿,结果连性命都失去了;至于童谅......念及
童谅,他心中不由泛起一股酸涩,伴着带着点微甜的痛楚。
那个......自己最想也最应该好好呵护的人啊......
脑中不停的想着这些,愧疚越来越浓,最后竟如同被悲哀与悔恨的浪潮淹没,痛苦的感觉久久挥之不去
。
第二天,送别赫连铁和丐帮弟子,傅放方有空好好去看薇儿。自己那自小被自己连累,吃尽苦头,却依
然笑容满面的聪明可爱的女儿,如今在净元宫中确立了宫主孙女的身份,自是倍受宠爱。修沉水不仅找来了
丫鬟和嬷嬷贴身伺候,还日日要她陪伴。但薇儿似乎对于这个祖母有着天生的恐惧感,好几日过去,仍是不
太愿意与她亲近,却是依旧天天缠着童谅。傅放踏进薇儿的房间,果见自己的女儿正拉着童谅玩耍。傅放见
童谅面色好了不少,知道修沉水毕竟还是对这个将她自己从石室中解救出来的"恩人"相当客气,派人好好招
待了。
看见傅放进来,童谅站了起来,道:"你来了,将赫连帮主送走了么?"
"嗯。"傅放应道,却忽感感觉到自己与童谅之间似乎荡漾着一股异样的气氛,不由笑道:"你说话为何如
此客气?"
"在如今的净元宫里,已经你是主我是客了,稍稍客气一些不是自然的么?"童谅淡道。
那种古怪的口气让傅放心下一冷,强笑道:"哪里的话,我可从未将这净元宫当作自己的地方,何来你我
的主客之分?"说着走上前去抚摸着薇儿,笑道:"薇儿,爹来看你了,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听叔叔,冷长老还
有奶奶的话?"
薇儿却不抬头,闷闷道:"爹都不来看薇儿,薇儿不睬你。"
傅放闻言不仅失笑,同时心里也是一阵愧疚,道:"薇儿,爹这不是来了么?来,抬头给爹笑一个?只要
笑一个,爹就下山给你去买桂花糕吃。"
小姑娘终于抬头,却是转着又黑又圆的眼睛,扯出一个笑容来,完了说道:"薇儿笑了,爹要给薇儿买桂
花糕吃。"说完,又低下头去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傅放霎时哭笑不得:"这鬼精灵......真不知道像谁......"
边上传来童谅忍俊不禁的声音,傅放转过头去,只见童谅稍稍有了些血色的清俊面容上荡漾出一股如春
风一般的笑容,心下一荡,道:"你身体好多了?"
"算是吧,总算好些了,托了冷云练长老的福。"童谅淡笑道。
"那我将你拉上山来还算是来对了。"傅放回笑。
话说到此,却又断了,好像什么东西被拧断了一般的不协调感漂浮在空气中。最终打破这沉寂的,还是
童谅:"薇儿这孩子真是聪明,我先前随便教了她些调息的法门,而她进步之快实在令我讶异的紧。"
"你教的调息法门......"
"放心,是天同岛原本的功夫,由父亲创的,我自小练的就是这种心法,只不过十一二岁之后才改练无相
无心诀的。"
"哦......"傅放微停了一下,续道:"童谅,以后薇儿学武,交给你指点可好?"
"为何?你教她倾城一派的功夫不是很好么?"童谅不解。
"要练倾城一派的功夫,有些关节需要师父为徒弟渡气方可闯过。由于我身上有‘阴阳双极蛊'
,平常帮你调息倒也无妨,但若是要帮薇儿渡气,却是很难。事实上我甚至为此至今无法练全本门的内功
‘倾城诀',一方面由于我身体的关系,另一方面则是这功夫迄今为止全靠我师父口授,并未留下
记录,因此当年他不告而别后,我也无法再练下去。另外,倾城派至今的三名门人全是男子,我不能保证教
给薇儿是否合适,而你天同门下却有何女侠这名女弟子,这样看来,自是由你来教薇儿比较合适。"
童谅沉吟片刻,道:"不过我已算是被赶出天同一门了,虽然父亲并未对天同门人的身份有什么限制,薇
儿又骨骼清奇,是块学武的好材料......教是可以,但以后薇儿却是不便以天同门人自称。"
"这有何难。既然如此便说定了,待我们回到倾城山,便让薇儿拜师吧。"
童谅闻言,淡淡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傅放却敏锐的觉出那一笑中包含了多少特别的意味。他心中一阵
不安,忽然拉住了童谅的手,道:"我带你到非离山中逛逛风景吧?"
童谅望着傅放认真的面容,心中却是一热,就算心中有再多不能言明的心绪,此刻也不忍拒绝对方好意
。
下
非离山地处北方,北面旱海大漠和北溟湖,南面草原。仲春时节,北方花木本不应早早开放,但由于山
中有温泉且气候特殊多变,因此不仅花开得比山早,甚至还生有别处看不到的奇异植物。山势多变,奇秀无
比,怪石异木处处可见,又有云海瀑布,因此在山间游览,移步则换景,恍若身处画中。童谅先前上山之时
,对山间风景只是匆匆一瞥,加之当时心境不若现在,因此并未好好观赏。如今有傅放领着在山中游览,对
着或陡峭或平缓,奇形怪状的山峰和奇花异木,加之又是草长莺飞的大好时节,不禁有些沉醉其中。
两人走进一处山坳,只见得在花木掩映,一处飞瀑有如银练一般悬在山间,坠落一处清澈见底的潭水,
不由心旷神怡。
"所谓‘造化钟神秀',果然不假。"童谅点头叹道。
傅放笑道:"这处瀑布潭水乃是我少时极喜爱的处所,距离逍遥峰也不远。我们今天走了这么一大圈,便
在这休息片刻罢。"
两人在潭水边坐下,童谅回味着今日见过的景色,道:"你先在倾城山长大,又在非离山呆了这么些时日
,我倒真有些羡慕你。"
傅放摇头道:"再美的景色,天天看的话也会厌倦了。你生长在那如人间仙境一般的天同岛,我却还羡慕
你的紧呢,如此一来我们倒算是彼此彼此。"他说着往后一仰,便在草地上躺了下来。童谅见他怀中似乎鼓出
一块,便问道:"你怀中是什么?"
"哦,是那‘倾城图'。"傅放从怀中掏出卷轴。
"你将那图从秘室里拿出来了?修宫主没说什么?"
"这本就是蔚......我师父留给我的东西,她又有什么可说的。"傅放在提到修沉水时言语中甚是冷淡,
似乎对这位亲生母亲完全没什么感情。他就这么躺着打开了卷轴,露出"剑圣"修漫山的像来。傅放将画像翻
转过来,望着背面的画中人,渐渐出了神。
白天的日光透过画纸,同时也现出了背面画着的修漫山像。忽然,傅放像是发现了什么端倪,猛地起身
,将画像再度迎着光举了起来。
童谅在一边默不做声地看着傅放的举动,见他面色渐渐有些发白,便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傅放放下画像,有些脱力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在密室里的时候就发现了?蔚画在这图中的秘
密。"
童谅不置可否,只是道:"你终于看出来了?"
"是。我知道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了。因为......因为怕我伤心,是不是?"
对面的青年这时却不再说话,只是缓缓垂下眼眸。
傅放不再追问,而是将视线又转回那幅图,再度迎着光举起了它。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奇异的图画。
画像正面的修漫山像和背面的袁蔚像,在日光下奇迹般的合二为一,画中的倾城一剑,将头靠在剑圣的
颈旁,而剑圣的一只手也扶住倾城一剑的肩膀,两人皆是衣裾飘飘,神情自然,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这是不可言传的秘密,两人只有在这幅图中,对着光,才能表现出那段曾经有过的温柔眷恋。
忽然,在傅放的脑中,霎时闪过许多画面--那是自己与袁蔚相处时的点点滴滴。袁蔚看着自己的眼神,
那曾经令自己感到温暖的慈爱目光,都变成了透过自己的面容望着另外一个人的情意。
傅放全身冰冷,那种纠结的心情,从胸口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直到连手指都颤抖起来。
倾城一剑和剑圣,他们曾经也是师徒。他们之于自己,一个是亦师亦父之人,一个则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两个人竟然......那么,夹在这两人之间的自己,少时对袁蔚那种刻骨铭心的情感,又算是什么呢?
半晌之后,傅放终于算是从震惊与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的深刻情感中缓过神来,转头看着童谅,苦笑道:"
这种事情,我宁愿由你来告诉我。"
"是么......"童谅转过头去,自言自语一般地说着:"如果是我告诉你的话,我的立场又算什么呢?那样
太丑陋了,我不愿你看到的我是那个样子。"
"这样可不像你说的话。"傅放看着他道。
童谅定定地注视着他,站起身,伸手环住傅放的肩膀,缓缓将头抵在他的胸口,仿佛压抑着巨大的感情
一般,一字一句地道:"傅放,我,不是圣人。"
傅放看不到童谅的表情,他站在那里,感觉那个将脆弱的一面全部展现在自己面前的青年的双肩在微微
颤抖。他知道他并没有流泪,但就是这种过于平静的表白,反而让他的心受到了再一次的重创。
"童......谅......"
"傅放,我真的不是什么圣人,就算以前那个有着‘踏波居士'的称号的人曾被别人当作圣人一
样看待,那么那个人现在也不是了。我会想一个人想得发疯,会听到他出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心碎欲绝,会在
知道他以前曾经有喜欢的人的时候心痛难挡。我不想让那个人知道我也有过妒嫉,有过也许算得上令人不齿
的心思。我知道自己就快没救了,原想什么都不说,让你心中的我一直是你想看的那个模样,但是......"
"童谅,你别说了......"
"我知道你怀念你夫人,是因为薇儿,是觉得对她心中有愧,但她已经不在了,所以我不会多想什么;我
知道荆之扬对你好,也明白在没有遇到我之前你为什么还是与他有所瓜葛,是因为那时你寂寞,你想找一个
人填补失去倾城一剑时候的空洞,我了解你心底其实一直是把他当作兄弟看待,所以看着你和荆之扬,我什
么都不会说的;我也知道你对倾城一剑是什么感觉,你喜欢他吧?但仅仅是当作师父,父亲,兄长,好友一
般的喜欢吧?"
"......别再说了!"
"傅放,我比你想象的还要了解你。越了解你,我就越不可自拔。我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
你随性,真实,善良,重感情。而我虚伪,懦弱......"
"不是的!懦弱的......其实是我......配不上你的......其实是我......!"傅放从来没有听童谅说过
这么多的话。这么长时间以来,究竟要积累多少感情才能将这么多从未说过的话一股脑儿吐露出来?一时间
,种种情感有如大浪袭来,几乎要把傅放打垮。那些自己的和他的,纠结在一起的思绪最终汇成了什么滚烫
的东西,从眼中倾泻而出,在那一瞬间,他连站也站不住。紧紧抱住自己怀中那个已经永远也无法放手的身
躯,两人一同向边上的水面倒去。
潭水并不很冷,两人互相拥抱着却依然不肯分开。在水里的话,对方就看不见自己流泪的双眼了吧?傅
放在水中捧起童谅的脸庞,第一次将唇附了上去。童谅先前从未有过如此经历,却在宛转相就之后微微张开
了嘴,于是紧贴的双唇变成了几乎要将人融化的的浓烈深吻,身边的水仿佛也变得更加温暖。他们恍然觉得
,如果就这么继续下沉,不再起来的话,是不是就会永远合而为一呢?
两人水性颇佳,气息悠长,但毕竟无法在水中呆上太长时间。潭不深,他们最终觉得气息不足后便很快
浮出了水面。两人互相拉扯着上了岸,看到对方像落汤鸡一样情形不由得大笑出声。童谅的笑声到了一半变
成了剧烈的咳嗽,傅放心中一慌,忙道:"是不是胸口又疼了?是我不好,不该勉强你......"童谅靠在他身
上,待到咳嗽停下来后摇了摇头,道:"胸口的确很痛,但这里......"他拉着傅放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这
里不痛,很暖,很热。"
傅放看着他变得苍白但柔和的面容笑了,忽然脑中似有什么豁然开朗,立刻抱紧他,沉声道:"我刚刚才
算是想通了,什么袁蔚,什么荆之扬,都没有了。除了你,谁都没有了......从今往后,我只要你一个,所
以,我无法想象如果连你也离开了会是什么样子......"
童谅静静地注视着他,末了,忽然道:"很累,让我躺一躺。"傅放便扶着他躺在岸边,让他把头枕在自
己的大腿上。
他闭上眼睛,感觉傅放的双唇又停留在了自己的唇上,但只片刻,触觉又消失了。他睁眼,用目光询问
低头看着自己的人为什么不继续,傅放笑道:"你休息吧,我不会再勉强你。"说罢,又自言自语地道:"看样
子,真得赶快治好你才行,不然......"话说到一半却又打住。
童谅似乎有点明白傅放要说的话中带着什么意思,脸微微的红了红,却没说话。春日里的山风带着花的
香气,温柔地像薄纱,环绕着两人,挣也挣脱不开,却熏人欲睡。童谅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傅放说了句:"你
以后也多向我撒撒娇就好了。像刚才,多告诉我一些你在想些什么就好了。"
"是吗......?那,你就吹笛子给我听罢。我现在很想听。"童谅模模糊糊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