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宸面无表情地抓起香槟酒瓶,与凌驭日手中的杯子轻轻一碰,开始仰头痛饮。
凌驭日举杯一饮而尽,端着杯子微笑着看他气也不换地大口狂饮,正在佩服他惊人的肺活量,宁宸却突然停止了吞咽,一脸痛苦地垂下握瓶的右手,左手紧紧抓住喉咙,脸色泛青地说:「酒里......酒里......」,便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凌驭日先是一呆,脸色立刻变了:「什么?酒里有什么?」
宁宸摇摇晃晃地举起酒瓶,嘴唇吃力地蠕动:「酒里......有......」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嘴唇上时,宁宸的右手猛然一扬,手中的酒瓶脱手飞出,准确无误地砸在头顶的水晶灯上。
房间里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酒瓶出手的同时,宁宸头也不抬地飞快向右一闪,左手顺势把餐桌向着凌驭日的方向用力一掀,在一片混乱声中伏身急蹿,一个起落便已冲到了窗口。
掷瓶,掀桌,闪身,低蹿。一连串的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所用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五秒。
他站的位置是早就算好了的,距离窗口只有四米,中间没有任何障碍物。
凌驭日站在左侧,又被桌子拦了一拦,即便没有呆住也来不及出手阻挡。
那四名护卫分散在角落里,手里的枪械虽然精良,却没有红外瞄准镜。在由明变暗的瞬息之间眼睛根本来不及适应,很难找得准射击目标。
一切都在宁宸的计算之中。
只除了自己打算冲出的窗子上,不知何时突然升起的厚厚钢板。
在发觉手指没有触到玻璃而是钢板的瞬间,宁宸就知道自己输了。
几乎是在壁灯点亮的同时,宁宸潇洒地站直身子,很有风度地拍拍衣襟摊开双手表示认输。
在凌驭日这样的高手面前,他最多也只有十几秒的的机会,一旦错过就只有认输的份。
仿佛一切变故都没发生过似的,凌驭日一动没动地站在原地,面带微笑地看着宁宸轻轻鼓掌:「好快的身手,好灵的应变,晨阳,这几年你的进步不小,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呢。」
宁宸扬一扬眉,淡淡地回答:「彼此彼此,我也一样低估了你先进的保安设备。」
凌驭日微一摆手,一名护卫按动控制器,窗口的钢板又无声无息地收了回去。
「这是我自己设计的声光双控应变系统,以你的专业眼光,有没有什么改进意见?」
宁宸看看窗口,紧闭着嘴不予置评。
凌驭日并不在意地微微一笑:「抱歉得很,为了保证你的生日晚会不被再次打断,看来我不得不限制一下你的行动。晨阳,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介意?不管是谁,如果被四支枪指着要害,大概对什么样的招待都不会介意吧?
宁宸无所谓地耸耸肩,毫无反抗地任由两名护卫反剪住双手,搜去了身上大大小小的行动装备,又被按着肩膀坐到结实的钢制餐椅上。
当满是锋利尖针的手铐紧紧扣到手腕上时,宁宸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
并不是因为钢针深深刺入肌肤的尖锐疼痛。
手铐的尺寸有点小,把他的手腕勒得太紧,严重地阻碍了血液的流通,时间久了,只怕这双手会废掉。
「这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好让你感动得再也不想随便溜掉。怎么,不喜欢吗?」目光敏锐的凌驭日立刻注意到了宁宸的反应。
宁宸一言不发地看他一眼,马上放松了紧皱的眉。
「有什么问题?」凌驭日转到宁宸身后,打量着深深陷入宁宸腕中的手铐,恍然地轻轻‘哦'了一声,「我居然忘了这一点。时隔四年,你已经不再是那个手臂纤细的十六岁少年,而是一个身手矫健的著名杀手了。」
「很疼吗?」看着宁宸鲜血淋漓的手腕和勒得青紫的双手,凌驭日俯下身子,在宁宸耳边轻声询问。
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你的倔强脾气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凌驭日轻轻一笑,站直身子对身后的护卫做个手势。两名护卫走上前,解开宁宸腕上的束缚,换上了一副沉重结实但式样普通的手铐。
「幸好我比较了解你。」看着几名手下重新摆好的餐桌和一模一样的生日蛋糕,凌驭日微笑着说,「我就知道一个蛋糕不够你糟蹋,所以让他们订了五个,看你这一晚用不用得完。需要唱生日歌吗,晨阳?」
第二章
啪的一声,壁灯全部熄灭。
制作精美的生日蛋糕上,二十个细小的晕黄光焰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一片朦胧的暗影,竟然使得剑拔弩张的场面透出了几分柔和气息。
可是宁宸仍然觉得由一名黑道首领带着四名紧握手枪的属下为反铐在椅子上的俘虏高唱生日歌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很诚实也很不客气的,不等他们唱完,宁宸就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歌声戛然而止。
不同于四个护卫的尴尬和恼怒,凌驭日心平气和地把蛋糕推到宁宸面前:「要许个愿吗?」
「不必了吧。」宁宸嘲弄地看着火光闪烁的小小蜡烛,「反正又没机会实现,何必白费功夫?」
「不一定哦。」凌驭日笑吟吟地俯身与他隔烛相望,「以前你的愿望不是都由我来实现的吗?」
「以前。」宁宸淡淡地重复。
「有什么分别?虽然隔了四年,可你现在又回来了,一切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是吗?」
凌驭日笃定的语气让宁宸不由自主地从心里打了个寒颤。
一股淡淡的苦涩自心底油然升起。
让一切全都回归原状吗?
怎么可能?
时光会流逝,人事会变迁,所有的事物都会改变。又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人回到从前,宛如过往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真的要我许愿吗?好。」宁宸凝视着凌驭日的眼,一字一顿地说:「放、我、自、由。」
语气十分平静,但是坚决得斩钉截铁。
凌驭日表情一僵,第一次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可能。」
语气一般无二地坚定不移。
宁宸长长吐出一口气,懒洋洋地靠到椅背上:「我就知道是多余。还说什么为我实现愿望,哼。」
努力压抑的恼怒在凌驭日脸上一闪而过,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吃蛋糕吧。」凌驭日拿起桌上的刀叉。
宁宸晃晃腕上的手铐,精钢锁链清脆的撞击声在房中悠然回响:「还是按老规矩,由我来切吗?」
微微一笑,凌驭日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这次只有让我来喂你了。」
机会!
宁宸的大脑开始飞快地转动,一边冷冷地拒绝:「我最讨厌被人喂,好象自己是只被人饲养的动物。」
「是宠物吧?」凌驭日一边切着蛋糕一边戏谑地回应,「谁会温柔亲切地去喂一只野兽啊?」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宁宸心里冷笑,脸上却露出明显的愤怒表情:「别用那个名词称呼我!」
「是吗?如果我不肯呢?」凌驭日叉起一块蛋糕送到宁宸嘴边,存心打算激怒他,「乖乖的,吃了它,我的小宠物。」
「滚开!」宁宸低声怒喝,忍无可忍地猛然向后仰身,右脚飞踢凌驭日举着蛋糕的手腕。凌驭日哦的一声,不慌不忙地横肘反撞,肘尖准确地撞上宁宸的脚踝,精确的角度和力道使得用力过猛的宁宸立刻失去平衡,狼狈地连人带椅仰天摔倒在地上。
出手还是那么准。
宁宸躺在地上喘着气活动了一下痛得差点失去知觉的脚踝,确定自己没有受伤。
「要我扶你起来吗?」凌驭日居高临下地低头笑问。
「不用你管。」宁宸瞪他一眼,努力挣扎着想挺身起来,可是受困于沉重碍事的餐椅,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不用那么骄傲吧,又不是没有接受过我的帮助。」凌驭日叹了口气,俯身抓住宁宸的双肩,一把就将他连人带椅提了起来。
「你好象没比以前重了多少呢。我记得......」话没说完,凌驭日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一脸意外地看着宁宸在餐椅倒地的锵然巨响中缓缓站直身子,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因为一支精致的小口径手枪正结结实实地抵在他的胸口。
沉默。
看见首领受制,那四名经验丰富的护卫并没有失去理智地试图采取激烈行动,只是警戒地绷紧神经举枪待发。
凌驭日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本来是佩在自己腰后的手枪,再看看宁宸空无一物的手腕,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怪不得刚才你的火气突然变得那么大,原来是故意要仰天倒地来掩护开锁的动作。几年没见,你跟谁学得这么狡猾?真是给人教坏了你。」
宁宸听若未闻地用枪顶了顶他的胸口:「让他们放下枪,丢到卧室里。」
不必开口,凌驭日只用一个眼色就达到了目的。
「然后呢?」 凌驭日轻松地问。
「陪我出去。」
「你好象忘了我刚才的话吧?」凌驭日轻笑着说,「我说过不会放你自由。而我的话,说出来就再也不会更改。」
敏锐地从他的话里嗅出几分危险的气息,宁宸的瞳孔骤然收缩,决定立即采取行动。
可是凌驭日已经行动在了他的前面。
一直抓在宁宸肩头的双手猛然收紧,凌驭日微一躬身,右膝挟着极大的力道疾速顶向宁宸的小腹。
来不及做出别的反应,宁宸不假思索地扣下了扳机。
「喀」的一声轻响,是扳机轻轻撞击撞针的声音。
「噗」的一声闷响,是膝盖狠狠顶上小腹的声音。
静止了一秒之后,凌驭日突然松开手,让要害猝受重击,暂时失去反抗能力的宁宸无力地缓缓倒下,那支精巧的手枪也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宁宸虚软无力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因为疼痛而不自觉地绷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宁宸努力地试图平息体内剧烈凶猛的疼痛和由之而起的呕吐欲望,却仍然无法摆脱眼前发黑的昏眩状态,冷汗更是不受控制地顺着额头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凌驭日的出手还是这么狠。宁宸苦笑地想。
这一击,他毫无疑问是用了全力。
最软弱的部位在最近的距离受到如此猛烈凶狠的撞击,即便是宁宸久经训练的坚韧身体也一样难以承受。虽然没有受到重伤,但是一时间也不可能立即恢复灵活快速的行动能力,只能暂时任人摆布。
在荆棘丛生的危险环境里闯荡了四年,宁宸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完全失去自主控制的局面。即使在刚才受制于手铐的时候,他也一直保持着反击应变的能力,随时都可以采取行动。
吃力地大口喘息着,宁宸看也不看依然挺立在身边的凌驭日,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那把落地的枪。
怎么会......枪里怎么会......没有子弹?
宁宸困惑地打量着静静躺在地板上的手枪,对这个奇怪的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凌驭日把一支没上子弹的枪带在身边干什么?
枪还是他熟悉的那支枪,佩枪的部位还是在不引人注意的左腰后方,一切都和四年前一模一样,可是为什么枪里竟然没有子弹?
宁宸知道凌驭日不喜欢随便更换随身的武器,总是在最习惯的部位佩带最习惯的枪械。他知道凌驭日能够双手连射弹无虚发,但是左手拔枪的速度比右手要快。他还知道凌驭日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枪不离身,并随时保持弹仓的满载。
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用到手里的枪,所以要时刻保持警戒状态。这还是凌驭日教给他的。
可是为什么他自己......宁宸沉思地凝视着那支银光闪闪的手枪,却没有发现,脸色阴沉的凌驭日也一直把目光投在那支枪上。
他居然真的开枪了!
凌驭日紧紧地握着拳头,怒火中烧地把目光移向躺在脚边的人,花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把拳头狠狠砸到宁宸脸上的冲动。
他自然知道枪里没有子弹,可是宁宸却不知道!
宁宸只知道自己这支枪里一直保持着子弹满仓,大概从来就没想过他凌驭日也会有百年不遇的破例的时候。
而结果居然出乎自己的预料,他居然真的开枪了。
紧咬着牙关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凌驭日终于使情绪恢复平稳,这才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宁宸头部附近,抬起脚尖轻轻踢了踢宁宸冷汗淋漓的苍白脸颊。
「测试不及格。」凌驭日平静地说,「晨阳,你今天的表现真是让人失望得很。」
宁宸微微侧过头,一言不发地避开了凌驭日平静却冰冷的目光。
「看来,你的背叛的确是真的。」凌驭日用脚尖挑起宁宸的下颚,迫使他仰头与自己正面相对。「枉我还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看来也是多余得很。」
宁宸闭上了眼。
怪不得会这样。原来那把没上子弹的枪不是疏忽,而是凌驭日有意安排的考验。只好怪自己运气太坏,偏偏撞上他百年不遇的宽容和心软。
「既然如此,只好按规矩办了。」凌驭日向护卫打个手势,「带他去地牢,剩下的蛋糕,你们几个分了吧,我想他不会有心情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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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体力已经开始迅速恢复,宁宸仍然没有轻举妄动。
经历过两次突然袭击,那几名护卫已经彻底学乖了。就算认定他没有反抗之能,并且牢牢地戴着手铐,也还是使出全力反扭着他的手臂,另外两人则持枪随时对准他的后背。
宁宸虽然身手不凡,精于格斗,也不大可能在被人如此谨慎地反扭双臂的情况下反击得手,更何况自己手上有铐,身后有枪。所以他也就乖乖地任由他们把他带进城堡的地牢,换上一副大了一号但一样布满尖针的手铐,又用铁索高高地悬吊在头顶。
城堡虽旧,设备倒还算得上先进。
宁宸不用抬头就知道,头顶上方悬挂的铁链中间有一段强力弹簧,才会在他们调整好高度之后,令他的手腕始终被紧紧地向上拉扯,就算把脚尖踮到最高也无法将拉力舒缓半分。
这无疑增加了他承受的痛苦,而更关键的是,这样一来,就明显地增加了解开手铐的难度。
他毕竟只是一名杀手,而不是神仙。
知道竖起脚尖顺应铁链的拉力没有任何意义,宁宸索性稳稳地站在地上,身形挺得笔直。
凌驭日双手抱胸地站在门口,看着宁宸紧身黑衣下优美刚劲的修长身材,稳如山岳的挺拔站姿,双唇紧抿的倔强神情,一时间心神恍惚,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沉静少年。
还记得四年前他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也是一样的黑衣劲束,也是一样的挺立如山,也是一样的倔强自信。虽然只有十六岁,却有着二十六岁的技巧和经验,三十六岁的成熟和沉稳。他是那样充满信心地整装出发,出门时连头都没有回。
他记得那时他也是一样地站在门口,同样是充满信心地欣然含笑看着他离开,相信他一定会完成任务安然回来。
然而他等待的结果却是,宁宸完成了任务,杀掉了同伴,叛离了「暗夜」。
那是凌驭日平生遭遇过的最大失败。
曾经以为是最最值得信任,最不可能背叛的那个小人儿,居然在出道的第一天就选择了背叛。
他始终都没有找出个中缘由。
直到今天,一旦想起此事,凌驭日心里仍然觉得隐隐闷痛。
现在,终于可以亲口问他了。
凌驭日关上牢门,走到宁宸面前,用力捏住他瘦削的下颚,沉声问道:「告诉我,晨阳,为什么你要背叛我?」
「原因吗?」明知道凌驭日最不能忍受拒绝,宁宸还是直视着他的眼睛淡淡一笑,「离开你的原因,我曾经打算在今晚告诉你。可是现在看来好象还不是时候。」
说完这句话,宁宸就平静地闭上眼,忍受着凌驭日为了发泄怒火而几乎捏碎他颚骨的强大力道,再也没有开口。
真的,还不是时候。
凭着自己对凌驭日的深切了解,宁宸在闭上双眼的同时就已经做好了承受他狂暴怒火的准备。
因此,当他发觉下颚上的力量渐渐变轻,最后竟然消失无踪,再也没有任何下文的时候,不禁迷惑地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