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还不肯走?虽然凌驭日没有说话,但仍然感受到强大压力的宁宸忍不住有些着急,借着收回酒杯的机会向雪儿迅速使了个眼色。雪儿眨了眨眼睛,却象没看到一样只是浅浅地轻呷着杯中的酒,一边笑吟吟地问:「酒里为什么要撒盐?」
「因为盐溶解得比较慢。」看到雪儿会意的表示,宁宸知道麻烦马上就要解决,心情轻松地耐心回答:「而且这种盐里加了薄荷,那种清凉的口感更象雪的味道。」
「原来是这样啊,谢谢你调的好酒。」雪儿笑着放下杯子,仪态优雅地转向一旁的凌驭日:「先生,这支曲子是我最喜欢的,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凌驭日微微一怔,目光飞快地向着宁宸扫了一眼,马上礼貌地微笑点头,挽着雪儿的手臂走向大厅中央的舞池。
送走了雪儿和凌驭日,宁宸立刻悄悄离开了大厅,回到公司在庄园后方的临时宿舍。晚宴至少会持续到一两点,在那之前所有的服务人员都会忙着工作,宿舍里不大可能会有人来,正可以从容仔细地检查一下随身工具,为今夜的行动做好准备。
本来宁宸并没打算今夜就匆匆采取行动,可是今晚的一连两个意外相遇让他改变了计划。
虽然并不怕他,但是与凌驭日如此近距离的密切接触始终令宁宸不安,而凌驭日对他行动目标的强烈兴趣也使他深深地感到威胁。无论身在何处,只要看到凌驭日悠然淡定,仿佛洞悉一切天机的淡淡笑容,宁宸总会有一种目标被操纵,计划被看穿,行动被掌控的异样感觉。
虽然有的时候他明明知道事情并非如此。
只要条件允许,还是早点结束任务离开这里的好。收好随身装备,宁宸懒懒地倒在床上,脑中的思绪仍然有些纷乱。
思想老是不受控制地回到过去。
看来我的自制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啊。宁宸无奈地轻声叹息。
凌驭日简直就是条最最有效的导火线,只需要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语,风轻云淡的一个笑容,就足以引爆他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不管他平日里藏得有多好,压得有多紧。
辗转反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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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不知多少时候,门上突然响起轻轻的敲击声。听起来仿佛是杂乱无章的信手敲打,其实却是用摩士电码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字:雪。
雪儿?她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宁宸一跃而起,动作十分迅速地打开房门,将站在门外的雪儿一把拉了进来,马上关好门,沉声道:「有意外吗?为什么来这里找我?」
就象没听到宁宸的问话一般,雪儿兴高采烈地一下跳到宁宸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大叫:「宁大哥,我好想你哦。」
这算什么回答?叹了口气,宁宸哭笑不得地把雪儿从身上拉下来:「雪儿,妳现在不是十三岁了,安分一点可不可以?真不知道妳这个样子是怎么当警察的。」
雪儿皱皱鼻子,笑嘻嘻地道:「我爷爷是国际刑警,老爸是警察总监,老妈是特警技术专家,哥哥也是前国际刑警。生在这种警察世家的我,就算闭着眼睛也知道怎么当警察,就不用你来担心啦。」
「那妳放着好好的警校不上,干什么跑来给小偷当助手?」宁宸忍不住反问。「顾岚怎么也不把妳管紧一点?」
「我会给杜云飞做助手?」顾雪不屑地扬扬眉,「是他被我招安过来当助手才对。这可是爷爷给我安排的毕业实习,要不是哥哥坚持要我找他做助手,我才不会叫他来帮忙呢。」
原来是这样!想起顾雪从十三岁起就立下把‘无影神偷'捉拿归案的伟大志愿,以及这几年里处处跟杜云飞过不去的麻烦态度,宁宸不觉恍然失笑,一下子明白了杜云飞脱不开身的真正原因。
先是著名神偷,后是顶尖杀手,看来顾岚对这个妹妹还真是照顾得很,说什么也不肯让她一个人跑来冒险。
「为什么到这里找我?」
宁宸正一正脸色,「都要毕业了,还不懂得保护自己吗?如果被人看到了,大有可能会怀疑妳的身份。」
顾雪一脸轻松坐到床上,从手袋里取出一只精致的粉盒放在枕边:「我来送这个给你,你一定用得到。」
宁宸略略打量了一下那只粉盒,眼睛突然一亮:「指纹?」
「没错。」顾雪笑吟吟地回答,「哈里爵士倒是很有绅士风度呢,不但帮我把掉落的粉盒拣起来,还陪我聊了好一阵子。」
「好了好了,东西收到,妳快点离开吧。」宁宸连推带拉地牵着不情不愿的顾雪往门口走,「后面没妳的事了,今天就回家。」
「回家?我已经准备好晚上的行动了。」顾雪眨眨眼睛,一副不解的样子,「这毕竟是我的毕业实习吧?」
宁宸的脸色倏的一沉:「如果妳坚持跟我一起去,我就毁掉资料取消行动。妳想增加经验,以后我可以陪妳多出几次任务,可是这一次情况不同,妳必须听我的命令。」
听到宁宸少有的强硬口吻,顾雪侧着头细细研究了一会儿他的表情,看他摆出一副毫无商量余地的坚决态度,终于点头道:「好,可是我也有我的原则。就算你取消行动,我也不会一个人先离开。」
「好吧,随妳,不过一定要小心。」熟知顾雪性格的宁宸放弃了说服她的打算,匆匆把她送出门外,立即回房开始提取粉盒上的指纹。
指纹一共三个。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中指的指纹严格说来只有半个,但是应该已经足够了。
存盘,关机,宁宸刚把微型电脑收回口袋,紧锁着的房门突然被人轻轻打开。宁宸诧异地转头回望,目光却在看清来人时陡然一凝。
这个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几乎是在看见凌驭日的同时,宁宸自在随意的站姿立刻变得笔挺,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紧绷了起来。
「有什么事?」淡淡的声音还算得上客气,但投向门口的目光中却满是戒备。
没有回应。
情形好象有点不对。
触角异常敏锐的宁宸,凭着对凌驭日性情习惯的熟知,立即感觉到了弥漫在他身体周围的淡淡危险气息。
骤眼看去,凌驭日的表情仿佛并没有什么异样,轮廓分明的脸上平静如水,嘴角的笑容也仍然优雅而温和。但是对于熟悉他每一个表情变化的宁宸来说,却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的表情平静得过份,笑容有一点僵硬,眼中的光芒更是一片冰冷。
凌驭日静静地站在门口,目光在室内缓缓扫视了一周,从宁宸凌乱不堪的床移到枕巾脱落的枕,又从枕边的精巧粉盒转到宁宸身上领口半开的折皱衬衫,最后停留在他肩头的一根柔黑长发上面。
原本就冷如寒冰的眸中顿时蒙上一层浓浓的阴郁。
跟了凌驭日那么多年,宁宸不止一次见过他情绪失控的时候。可无论是雷霆霹雳般的狂暴怒火,还是冷酷无情的阴狠杀气,都不曾让宁宸象今天这样深切地感受到他心底难以压抑的愤怒。
他的情绪分明没有失控,却偏偏比失控的时候更让宁宸感到不寒而栗。
「跟我来。」凌驭日丢下冷冰冰的三个字,看也不看宁宸,掉头就走。
「凌驭日,现在我已经不是俯首听从你号令的忠诚属下了。」宁宸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口气平静地扬声说道。
凌驭日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冷冷回答:「除非你马上辞职,否则,现在我就是你必须热情服务的尊贵客人。」
宁宸的身子一僵,沉默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跟着凌驭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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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凌驭日就丢下宁宸径自进了卧室。过了半天,推门出来,对一直站在客厅里动都没动的宁宸淡淡地说了句:「去收拾干净。」
宁宸点点头,走进卧室,发现屋子里象被炸弹炸过一样,几乎所有东西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十几只水晶杯碟居然在厚厚的地毯上摔得粉碎。
真看不出他的破坏力竟有这么强。宁宸诧异地回头看了眼凌驭日,发现他的右手上还有一滴滴的血珠在缓缓往下滴落。
宁宸更加诧异。
凌驭日的自制能力十分惊人。那么多年来,宁宸几乎没见过几回他发火动怒的时候,更是从来没有见过他把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
通常的情形都是凌驭日令得惹火他的人生不如死。
见宁宸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凌驭日冷哼一声,向着乱成一团的屋子扬了扬脸。
宁宸咬了咬嘴唇,缓缓蹲下身子开始收拾一地的碎片。
房间里没有吸尘器,宁宸也懒得去拿。明知道凌驭日是在故意拿自己煞性子,就算快点做完了也一样会有别的花样出来,索性用最累的方法干,也好让他出够了气,省得再添新的麻烦。
反正现在是在人檐下。
只是不知道凌驭日的火气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大。
宁宸再回头看他一眼,凌驭日就双手抱胸地倚在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身上那股隐隐涌动的危险气息平静了些,可是并没有消退的迹象。
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宁宸才把地板上的碎片全部收拾干净。虽然不是什么高强度劳动,可是对体力一直不算太好的宁宸来说,长时间维持伏身拣拾的姿势一样辛苦,没过多少时候,白皙的额头上已见了汗。
捡起最后一块碎片,宁宸站直身子。动作不算很急,却仍觉得有一点轻微的晕眩,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晃。
一双手臂立刻从背后围了上来。
分不清是出于多年冒险的杀手本能还是对凌驭日无时或忘的警戒意识,宁宸近乎条件反射般地迅速做出反击动作,修长柔韧的身体陡地下挫,双手疾速上翻,握住对方的手腕,停也不停地向前猛扯,弓身发力,干净利落的一个背摔,将凌驭日一下子远远摔出。
原本无意攻击的凌驭日猝然受袭,一时反应不及地吃了个亏。可是他深厚的功夫底子立时发挥了作用,并没有如预期结果般狼狈地重重摔落,而是在半空中一个灵活的翻身转折,稳稳地挺身站在了地上。
「好功夫。」凌驭日轻轻鼓掌,「这一招还是我教给你的,没想到在我自己身上用得这么成功,倒真称得上是青出于蓝。」
蓄势以待他出手还击的宁宸立刻僵在当地。
「你现在觉得已经胜得过我了?」凌驭日悠然问道,一边在房里闲闲踱步,最终又停在了宁宸的背后。
「怎么,还想试一次吗?」宁宸并不转身,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别再低估我的身手。」
「我从来都没小看过你呢,晨阳。」凌驭日轻轻一笑,「可是,给你帮手的那个漂亮小姑娘,她也有你这么好的功夫吗?」
宁宸的后背微微一凝,马上不动声色地回答:「什么小姑娘?独来独往的杀手居然会有搭挡,难道怕死得不够快么?「
「是吗?原来你跟那个喝‘六月雪'的小姑娘大使眼色,只是在表达爱慕之情,而不是让她把我引开?」凌驭日轻笑着反问。
「真佩服你捕风捉影的本事。」宁宸心里吃了一惊,对凌驭日细致入微的观察大感意外,嘴里的回答却仍然滴水不漏,「不去给八卦小报当记者,实在是浪费了你丰富的联想力。」
「只是八卦记者吗?晨阳,看来我没有低估你的身手,你却小看了我的能耐。」凌驭日淡淡地说,「顾雪,十七岁,出身警察世家,接受国际刑警特训的警校实习生。精于枪法,擅长电脑,精通机械电子装备,格斗与柔道却成绩平平。这么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孩也敢跑到这里来玩火,还真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她不是你的搭挡吗?很好。我正愁没事情打发时间。」
凌驭日的口气十分平淡,就仿佛谈起什么电影明星一般信口道来,可是说出的内容却听得宁宸脸色发白,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
凌驭日的消息怎么会如此灵通,竟能在短短的几个小时中查到雪儿的真实身份?要知道,雪儿只是个没有任何公开身份的警校学生,从来没出过一项任务,她在警方的记录应该是一片空白,没道理刚一露面就被人查得清清楚楚。除非,她的一切行踪与活动根本就已被人彻底掌握。
宁宸不愿也不敢相信顾运中会粗疏大意到拿着亲生孙女的性命开玩笑,可是他也同样不敢低估凌驭日近乎神鬼莫测的可怕实力。
怎么办?宁宸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手心里满是冷汗。
顾岚是他最敬重最信任的至交好友。
雪儿是他最亲近最宠溺的小妹妹。
而凌驭日......
「想抱住你,也许真的不大容易。可是要抱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凌驭日的声音如丝绸般轻软柔滑,可话里浓浓的威胁意味不用耳朵都听得出来。
紧咬着牙关,宁宸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毫无抗拒地任凭凌驭日慢慢将自己环绕在怀中。
只是环绕,而不是拥抱。
隔着薄薄的亚麻衬衫,宁宸能清楚地感受到凌驭日身上灼人的体温,却感觉不到他的一举一动中带着任何温度。
那双坚实有力的手臂,动作近乎冰冷。
「果然不出所料呢。」凌驭日在宁宸耳边得意地低笑,「只要找到一个人的弱点,取胜就会由变成轻松的游戏。这也是我教你的,对不对?」
宁宸咬牙不语。
「那个漂亮的小搭挡,对你真的很重要吗?」凌驭日问道,口气中隐隐透出的恶劣意图让宁宸无法回答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
如果他说不重要,凌驭日就会马上毫不留情地对付雪儿,以此来惩罚宁宸对他的说谎。
如果他说重要,雪儿必然会成为凌驭日牵制甚至掌控他的有效筹码,从此卷入他们的纠缠而永无宁日。
无法回答。虽然两个人都清楚地知道答案。
「你不开口,我就当你否认。」凌驭日继续紧逼,「我的手下就在外面,他们可比你服从又忠心,执行命令从来都不打折扣。」
「如果你真的什么都清楚,就该知道她是云飞的搭挡,我只是临时替补。」宁宸有意地避重就轻。
「那又怎么样?」凌驭日冷笑,「我还知道你们已认识了四年。」
「雪儿是顾岚的妹妹。」宁宸匆匆地解释。
「雪儿?」凌驭日轻轻重复了一句,口气更加平静得令人不安,「需要说那么多吗?我要的只是一个字而已。是,还是不?」
宁宸沉默良久。
从来不知道一个字的分量会是如此的沉重,也从来不知道说出一个字会是如此的艰难。
「是。」极低的声音,极清楚的回答。
吐出这个字,房中又是一片沉默。
宁宸可以清楚地听到凌驭日的呼吸在那一瞬间的停顿。
几乎是同时,原本是松松环绕在身上的手臂骤然收紧。那一双明明带着体温的手臂,竟硬得象铁,冷得象冰。
就仿佛两道坚硬无情的钢箍紧紧勒住了胸膛,双臂几乎折断,胁骨几乎碎裂,呼吸几乎停止。所到之处,从肌肉到骨胳乃至内脏,无一不承受着几乎无法负荷的压力与痛楚。
沉默依旧。
「好。」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凌驭日突然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接下来的事情,在宁宸弄明白那个好字的含义之前,就已经如同疾风暴雨般席卷而来,快得没有给他留下分毫喘息和思考的机会。
第七章
没有任何预兆,一股陡然爆发的狂猛力道将宁宸重重地摔到床上。
来不及坐起,来不及翻身,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一个坚实而沉重的躯体以近乎于撞击的速度和力量压到了身上,使得刚刚脱离桎梏的胸腔再度失去呼吸的自由。
本能的挣扎,无意识地反击,回肘,反踢,竭尽全力地仰头后撞。
每一个动作都没有落空,出手准确,力量十足,沉闷的肉体碰撞声在封闭的空间里清晰可闻,效果却有如投石入水,不但未能止息风波,反而激起了千重巨浪。
有力却毫无效用的反击,换来的是更加狂暴激烈的进攻,快得没有留下一丝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