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轻松了。
而这个时候,一头雄壮的海东青停在了亦仁的肩上,他穿了一袭白衣,温文儒雅,倒更像一个教书的沈先生
,而不是声名赫赫的德庆皇帝。
他拆下缚在海东青上的纸条,看了一眼,微笑了一下,随手拿过身後侍卫手中的一块肉往空中一丢,喝道:
「海东青,去!」那海东青立刻像离弦之箭冲了过去,将那块肉撕了个粉碎吞了下去,然後骄傲地在营地上
空盘旋鸣叫著。
亦仁转过头走回帐中,他身後面无表情的沈海远仿佛有一丝紧张,小声道:「圣上,如何?」
亦仁展开那张纸条,微笑著念道:「马谡拒谏失街亭 ,武侯弹琴退仲达。」
「空城计!」
「不错。」
沈海远皱眉道:「可这里没有空城计可摆啊?」
亦仁胸有成竹的将那张纸条烧掉。他见沈海远还想不明白,就叹了一口气道:「海远,你历练了这麽多年,
还是不行啊。你想想我当年是怎麽赢了薛四的?」
沈海远倒抽一口冷气,连声道:「他们若是摆下空城计,吸引我们前方的注意力,然後绕到我们的後方去烧
我们的粮草,这……」
亦仁微笑道:「虽然不是一条万无一失的计策,但却也算是一条妙计,如果被他们押中,确实可以令我们溃
不成军。不过可惜,此计一旦不中,那就是一子错,全盘皆落索。」
「这楚天暮会不会被发现?」
亦仁淡淡一笑,道:「我十年的图谋,只要他在此时此刻给一条消息,此前没有,此後也不会有。」
沈海远立时脸露钦佩之色,低头道:「是我错想了。」
「你没有错想!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万无一失的事,除非你做了万无一失的准备。」亦仁挑了一下眼前的灯火
,笑道:「你说这扮演武候的是亦裕呢,还是……谢问柳?」
谢问柳望著天边的夕阳,心想这会儿亦裕在做什麽呢?他们行军了快五天,勇甯江依然江水滚滚,只要再快
马奔上半个时辰,他们就要跑到亦仁的大帐门前了。
葛云从身後走来,禀道:「大人,营地已经扎好了!」
谢问柳回过神一看,密密的营地一眼望过去似乎不见边,深吸了一口微笑道:「好,每个帐蓬里都要有人,
天一黑我要所有的蓬里都能见到灯光和人影。」
葛云应了一声:「得令!」
谢问柳将目光看向了亦仁的方向,果然如他所料,亦仁还是并不急於渡江,仍在观望。谢问柳心想他在观望
什麽呢?他折了一根枯枝,叹了口气这亦仁的耐心真好啊,他每走近一步,便是危险多一重,既有亦仁发现
这十数万大军有假,也因离得亦仁部队太近,一旦他们在江面受到打击,退下来只怕自己的队伍首当其冲会
成为亦仁的目标。谢问柳轻笑了一声,看著一片接著一片,在冬日里荒芜的田地,只怕即便是武候重生也找
不到一个可以凭栏弹琴退敌的地方。
他回了帐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心想三国里自己更像哪一个呢,才学不如孔明,勇猛不如赵云,说起忠义
……自己杀了如兄弟般的好友赤朱,恐怕此生拍马也是追不及关羽。他将酒一口喝完,心里暗笑,自己果然
差著陆展亭千里,他明知亦裕会对他不利,生死关头依然出手相救,这份君子气度也是自己远远不如的,所
以只怕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在亦裕的心里攀上比他更高的位置。他趴在桌案上迷迷糊糊地想,那亦裕会不会在
地窖里给自己留那麽一小块地方呢?
夜半三更,亦仁还在灯火下看书,门外有人报,亦仁漆黑的眸子一亮,立即道:「进来!」
一个身穿夜行衣的人匆匆走了进来,亦仁立即问道:「情况如何?」
「回圣上,北国大军已经驻扎在三十里地外的望星野,臣根据他们扎的营帐,以及一路留上的篝坑判断大约
有十三至十五万人马。」
「主帅是谁?」
「臣看见他们营地插的军旗上书谢,主帅应该是谢问柳!」
亦仁一拍桌案,站了起来,在大帐内走了几圈,沈海远道:「圣上,如何?」
亦仁看著帐外,道:「立刻传我喻令,所有将士全体戒备,防止北国大军夜袭,同时准备明晨雾起时渡江,
步兵在前,箭队与粮草在中间,骑兵垫後!」
沈海远兴奋地道:「圣上,你决定了!」
「马谡拒谏失街亭
,武侯弹琴退仲达,想那孔明大开城门,梵香弹琴,气定神闲,那是置生死於度外,方可有这份气势。那岂
是惜命的谢问柳可以办到的,这谢问柳如此怕死,必定是与大军随行。」亦仁微笑道:「我等的就是这个消
息!」
谢问柳一直半梦半醒中间,突然被一阵脚步声震醒,他圆睁著眼睛直到听到帐外葛云喜极而泣的声音道:「
大人,亦仁渡江了。」
谢问柳脑中一片空白,他冲出帐外,解开归雪的绳子翻身上马一路猛驰,一直到能听见隐隐约约的炮响之声
,他才仰天大笑,趴在归雪的身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葛云已经追了上来,急道:「大人,我们是不是该後
撤了,这里是平原,我听说亦仁的亲卫铁甲骑兵相当的厉害,他们的战马也是从西番培育的。我们趁他还没
回过神来,赶紧北撤!」
「亦仁还会回不过神来吗,他只怕听到第一声炮响就回过神来。」谢问柳轻轻笑了一声,道:「让兄弟们立
即上马,准备迎战。并准备东撤!」
「东撤?」葛云道:「那不是离北边远了吗?」
谢问柳叹了一口气道:「东撤我们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就可以撤进山里,而如果北撤的话,我们要在平原上
跑三天才能到家,看似快但有可能永远也跑不回去了,快传令去吧!」
葛云看著前方的滚滚烟尘,脸色一白,立即掉头传令。这时候整个勇甯江都已经成了血红色,在一层层的薄
雾中,尸体在血沫中浮浮沉沉。
亦仁的铁甲部队瞬息而至,尽管谢问柳他们早有准备,也不是这些亦仁亲卫队的对手。一天的时间里他们边
打边撤,等撤至东边的山群,又东躲西藏了四五日,三千士兵已经仅剩下一千多人。
谢问柳疲惫地靠树坐著,葛云拿了一个水囊过来递给他,坐在了谢问柳的身边。他也算是那批在军考当中随
著谢问柳一起升迁的将士之一,谢问柳见他身轻眼明,便说他做步兵一定不如做弓箭手前途大,他便入了骑
兵队,事实证明谢问柳没有看错他。而在过去这些事情当中,谢问柳似乎带著他们从未做错过一件事,因此
在他的心目当中,谢问柳是不会错的,即便是像今天形势这麽恶劣,他也深信谢问柳能找到办法将他们带回
去。
「大人,亦仁带著大军也是往东後撤了百里,离我们并不远。」
「从这里走山路,比走平地上的官道能更快撤回南国的驻地。」
「大人,那我们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虎想吞羊,那也要他有这个时间,他已经弹尽粮绝,就算附近的小城镇能弄到点粮草,可也不够数十万大
军吃的,他肯定会急著回南边,只要我们挺过这三日,他必定无暇再顾及我们。」
葛云喜道:「大人说得是。」
两人正交谈著,突然有士兵慌慌张张地奔来,道:「不好,大人,那些受过箭伤的士兵伤口溃烂得厉害,一
点擦伤也很快能烂开一个大口子。」
谢问柳连忙起身,奔到伤兵的地方,看见那些伤口,他心中一动,脱口道:「兵解!」
没想到兵解这种歹毒的药对活人也一样管用,他恨恨地敲了一下树干,刚才一阵箭雨,不受伤的那是在极少
数,看这麽个烂法,不出一日,就算不活活烂死,也要活活疼死。
谢问柳总是在想办法活下去,可再艰难也不过是自己的一条命,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有这麽多人要眼睁睁地死
在他的面前,正心急如焚间,突然有人大叫道:「有大夫啦,找到大夫啦!」
谢问柳一抬头,他就看见了陆展亭。
他穿著一身青衣,一对清澈的双眼如故,左眉间一颗黑痣若隐若现,淡色的嘴唇,不笑的时候懒洋洋的,一
笑却又似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纯真。他手里牵著一匹马,他看见谢问柳似乎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被躺了一地
的伤兵吸引了注意力。葛云虽不认识陆展亭,但却见过他的通缉画像,他犹豫了一下就把陆展亭认了出来,
见陆展亭从行囊里掏出药草,刚想上前阻止他却被谢问柳一把拉住,摇了摇头。
陆展亭从早晨一直忙到傍晚才算完工,他擦著手走近谢问柳,道:「兵解虽然歹毒,但是对活人的效用到底
有限,所以你不用担心,最多三四日,他们的伤就能收口。」
「听卫兵说,你是主动停下来给他治伤的?」
「我是大夫,救死扶伤是应该的。」
「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北国人。」
「没错!」
「你明知道我们是北国人,还出手相救,说起来我应该感谢你!」
陆展亭丢掉手中的汗巾,苦笑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被我家那头狼咬伤的,我救了你们,至多算两不相欠吧
!」
谢问柳摸著手中的剑,轻轻地问:「那我们并不欠你的喽?」
陆展亭淡淡地道:「不欠!」
噌,谢问柳手中的宝剑出鞘了,架在陆展亭的脖子上,他冷声道:「亦仁始终是北国的心腹大患,若是你死
了,想必他会大受打击,意志消沉很久吧!」
陆展亭与谢问柳对视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笑道:「他是一头狼,我是狗,我猜你至多是一条狐狸,无论是
用狗的想法,还是用狐狸的想法来想一头狼,总是错的。」
谢问柳看了他一会儿,才笑了一声,收回了剑,道:「你走吧!」
陆展亭看了他一眼,才道:「你刚才虽然不是真的想杀我,但却想拿我要胁亦仁,不是吗?」
「陆展亭果然是一位君子。」谢问柳轻声一笑,道:「算起来,你陆展亭对我至少有二次救命之恩,我虽然
不是君子,可也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亦仁派箭队将这西北方向包围得水泄不通,只要有一个活的东西
往那去,从五十尺开外会有一大片箭雨飞过来,你会被射成一只刺,所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陆展亭想了一下,轻叹息了一声,解开马缰绳,翻身上马,他驾马走前两步,突然回过头来笑道:「纵然展
亭是君子,谁说问柳不丈夫。」说完一抽马鞭离开了。
葛云急匆匆地赶来,连声叹道:「大人,你怎麽能让他走呢?」
谢问柳看著那条古栈道,指著它东南向的尽头道:「他能从这里回去,我们又何必要让他死在我们回西北的
路上呢?」
葛云除了重重叹两声气,也无法可想,谢问柳靠著大树,看著从层层叶间射来的夕阳光,他心里轻轻念了一
句,纵然展亭是君子,谁说问柳不丈夫,不,我不是什麽丈夫,我不伤害你,只是不想令他伤心。
谢问柳似乎料错了一件事,离著他们最近的东北向的庄家,他们作为庄之蝶的娘家,却出人意料地带著大量
的粮草救援了亦仁(详情请见《月迷津渡》)。谢问柳对亦仁会仓促南逃的指望落空了,相反亦仁似乎铁了
心要杀了谢问柳,不断派出大队人马围剿,谢问柳带著人马几次突围不成功,当他也因为中箭落马时,模糊
中听到周遭一片嘈杂,他躺在地上,看著火箭在秋黄色的林中飞梭,急促的马蹄踏起的风刮著枯叶在半空中
飞旋,归雪在他的身边急切地拨弄著他的脸,他似乎又闻到了亦裕身上那股淡淡的熏衣香。他缓缓想要闭上
眼睛,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谁说问柳不丈夫,我不是什麽大丈夫,赤朱,这条命我还给你了……
他忽然听见葛云哭喊著摇晃他,被葛云抱了起来,放在归雪的背上,跌跌撞撞往前走,可是他们没走多久,
就看到一排整齐的马蹄,亦仁骑在一匹白色闪电驹上,平静地看著他们。
出乎谢问柳的意料之外,原本以为对他恨之入骨的亦仁给了他很好的医治,连吃用都不曾亏待,他的箭伤其
实并不严重,只是饥饿与疲惫才让他精力憔悴。不过几日,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亦仁设宴在大帐款待他,谢问柳被人带到帐中之後,身著白色便衣的亦仁微笑著示意他坐。
等谢问柳坐定之後,亦仁提起酒壶,在大帐其他人不安的目光中亲自给谢问柳倒了一杯酒,微笑道:「自亦
仁出道以来,从来无人如此大败於我,这杯酒是我敬将军的。」
谢问柳端起酒一饮而尽。
「好!」亦仁微笑著道,他回到自己的案前,道:「虽然谢将军是敌将,给我国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损失,但
是我并不想杀了将军,所谓千金易得,一将难求……」
「你不用说了,我可以给你跪头认错,但是我不会效力於你。」
「别不识抬举!」沈海远咬著牙道:「我告诉你,如果不是圣上维护你,只要把你丢出这个帐营,你就会被
撕成碎片!」
谢问柳平静地道:「我不效力於皇上,并非我不识抬举,只是德庆皇帝要的是一良将,可我并不是什麽良将
,我甚至什麽都不是,我文不成武不就,我只是给了一个人承诺,我就算一无是处,但是会永远用心去支持
他……」他的脸上露出快乐的微笑,道:「我现在是将军,是因为他现在需要一个将军。他日他改开车行了
,我就会去做马夫,他想做鸟儿,我就要成为他能歇息的树梢,他想去地狱,我就会为他先赴黄泉。他虽然
任性,冲动又坏脾气,可却知情知性,他看起来冷酷,却心底柔软,我喜欢他的痴情,虽然不是为我,我喜
欢他的执著,虽然也不是为我,我想爱怜他,纵然无能为力,我要保护他,哪怕粉身碎骨,他即使缺点满身
,可在我心里无人能比。所以……德庆皇上,我不是你要求的良将!」
沈海远刚想开口说什麽,却被亦仁伸手拦住了,他看著前方沈默了许久,才淡淡地道:「你走吧!」
沈海远急切地道:「圣上,你绝对不能放了他,这是纵虎归山啊!」
亦仁站了起来,与谢问柳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反手抽出案前的宝剑,一道剑光过後,谢问柳只觉得眼睛一阵
剧痛,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只听亦仁轻轻地道:「谢问柳,这是我对你最大的敬意!你走吧,我会下令外面
的士兵不准伤害你,亦裕带著大军就在正前方,你骑著归雪,它老马识途,你回我十七弟那里去吧!」
谢问柳忍著剧痛,一路跌跌撞撞出了帐门,他摸著黑走了几步,忽然听到熟悉的马鸣声,谢问柳摸著马背,
努力了几次才能勉强上马。他伏在马背上,呵呵笑了两声,道:「归雪,现在我是一个彻底没用的废物了,
你带著我走吧,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我不要他看见我这个样子。」
谢问柳微笑著想,也许就这样,等他年老迟暮,时间的长河乾涸了,你会发现,我就沉淀在你的心里。归雪
仿佛能听懂谢问柳的话,长长的嘶叫了一声,背著谢问柳消失在天地的尽头。
亦仁看著手中的剑,淡淡地道:「你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何要放了谢问柳。」
沈海远叹了一口气。
亦仁看著远方,道:「人也许能忍受面对失败与死亡,却无法忍受漫长岁月里的孤独,我杀了谢问柳,就要
置亦裕於永久孤独里,那比杀了他还残忍,他到底是……我弟弟,对吗?」
沈海远又叹了一口气,不作答。
天山山脉下某个不起眼的屯子里来了一个瞎子,他虽然眼睛不好,却很讨人喜欢。他靠磨豆腐为生,用一头
老马拉磨,有的时候老马累了,他也会上去替它一会儿,他经常将剩下的豆渣做成小饼,那是屯子里孩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