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翡翠王子 上————白狐

作者:白狐  录入:03-22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著一触即发的紧绷感。
  忽然间,老执事巴罗悄悄走到他们中间,一贯平静有礼的语气,对安杰路希说道:「殿下,这些餐点,您是否不用了?」。
  「对,快拿走!」安杰路希扔下刀叉。
  巴罗鞠躬弯腰,收起盘子。
  「巴罗!」奥达隆简直无法相信。
  老执事只是淡淡回道:「大人,食量是无法在一日之间增加的。」说著也对他一鞠躬,转过身从桌边退开。
  奥达隆无可奈何,放开了箝制安杰路希的右手,後者一脚踢开座椅,愤然离开饭厅。
  「奥达隆!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王子噙著泪水离去,数分钟之後又以愤怒的姿态再现。
  他刚去过寝室一趟,本打算摔上门好好发一顿脾气,映入眼帘的景象却使他燃起一把新的怒火,几乎取代了先前的满腔悲愤。
  如他所期待的,房间已打扫过,清走了昨晚破坏过後的残骸。可是......新的家具和摆饰呢?竟然完全没有换新,房间空荡荡几乎只剩一张床,连窗帘都没有,简直不可思议!不可理喻!不可接受!
  安杰路希抬起下巴,单手叉腰,另一只手直指寝室方向,高傲地下达命令:「马上叫人恢复原状!」
  奥达隆用手肘撑著桌面,两手交握,黑沉锐利的双眼从手背上缘,静静望向安杰路希。
  他一度以为娇生惯养的王子殿下已逃回房间哭成泪人,暂时不会出现。显然他是低估了王子的恢复力,这种顽强该说是坚毅不挠?抑或是单纯的脾气太坏?
  「你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自己想办法,我们没有多馀的人手。」他明白拒绝。
  安杰路希挑起眉。「少唬人,怎麽可能没有人手?」
  「大家都有自己的正经事要做,没时间浪费。」
  「那我要换房间!」
  「但我不想换。我睡哪儿你就睡哪儿,事情就是这麽简单。」奥达隆带著一丝调弄的笑意,看著那对喷著火的美丽绿宝石。
  「你简直......你简直可恶透顶!」
  安杰路希多麽恨自己没有学会更多更恶毒的词汇,表达更强烈更巨大的怒火。「告诉你,没有人能这样对待我而不受惩罚!我要去禀告父王,让你为自己的胆大妄为而後悔莫及!」
  安杰路希撂下话,身影刚从饭厅消失不久,便跑进来一名站大门的卫兵,神色惶惶然。
  「又怎麽了?」奥达隆开始感到不耐烦。
  「禀告大人,四殿下要求备马车,说是要去王宫。」
  「不必拦阻,他爱去哪就让他去。」
  「可、可是我们没有专门驾车的车夫。」
  「............」奥达隆皱了一下眉头,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没考虑那麽多养王子的细节。他指著对方,命令道:「就由你驾车吧!」
  突然多了车夫兼职的卫兵呆了一呆,方才衔命而去。
  第6章
  车驾抵达王宫,一路上已在心底将奥达隆骂了无数遍的安杰路希王子迫不及待,直奔国王的所在地,只是他没料到那竟会是在寝殿。
  未到正午,本该在谒见室、议事大厅或是书房之类的地方处理国政的年迈国王此时仍待在睡房,背部倚著三四个大枕头,锦被盖住他一半身子,斜斜坐躺在床上。床畔的小桌上整齐堆著两叠文件,侍从正为他读著其中一份。
  由侍卫领著路,安杰路希没等通报便迳自入房,关切的询问著:「父王,您怎麽样了?」
  国王命侍从暂停,布满皱纹的瘦长脸庞浮现慈父的微笑。不论何时,他心爱的小儿子都是最优先的。
  「没事,只是医生希望我多休息一会儿。」国王略振精神,召唤儿子到跟前来:「什麽事让我的小王子起了一个大早?眼睛这麽红,是没睡好?还是受了委屈啦?」
  「父王--!」
  安杰路希往前奔了几步,选在最恰当的距离,双膝一软,不偏不倚,稳稳趴倒在父王腿上,长发顺著脊背蜿蜒垂落,铺成一道淡金色瀑布,跟主人同样柔弱无助,同样美丽不可方物。全部过程一气呵成,自然无比,是他自幼精通的拿手绝活,连石像雕塑看了都要为之心碎。
  宠爱儿子的国王最吃这一套,单手抚著安杰路希的头发,疼惜不已:「乖,乖,奥达隆他......不太体贴,是不是?」
  「岂止不太体贴,他根本是个穷凶极恶的大坏蛋!父王为什麽让孩儿受这种罪?」他抬起饱含委屈的翡翠绿双眸,波光流转,散发出的威力能令最无辜的人都生出罪恶感。「您一定有其他办法可以拒绝他的!」
  国王叹了口气。如果是别的事情,一百件也答应他了,偏偏就这桩事难办,大王子和二王子都竭力赞同,他们搬出的许多理由,不是一个年迈的国王所能忽视的,而那些理由,一样都不适合对安杰路希说起。
  「唉,父王老了,没剩多少日子能照顾你,这也算是......算是为了你好啊!至少,待在奥达隆身边很安全,他再凶恶也不至於伤害你......」
  「他一定很快就会伤害我了!」安杰路希呜咽著。
  「别胡思乱想,他不会的!更重要的是,你大王兄日後当了国王,他看在奥达隆份上,也会对你好一点,这些利害关系,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他就是不要跟奥达隆在一起!
  国王一时也不知该说什麽好,小儿子的这股脾气是他自己宠出来的,向来是依著顺著,没有其他的应对方法。
  「答应父王,为了米卢斯,你要留在奥达隆身边。这是王子的责任,而你是米卢斯最令人骄傲的小王子,不要辜负了父王和臣民的期待。」
  「............」
  安杰路希没有正面答应,当父王抬出这一类的理由,就是事情无可转圜的象徵,他此刻是真正觉得想哭了。
  国王既为难又歉疚,勉力安抚他:「你以後若是心情不好,或是觉得闷,随时回来玩儿,父王永远欢迎你啊!现在,别伤心了,去看看你三王兄,他昨晚受凉,不知道好些了没。」
  「......是。」
  安杰路希收起眼泪,慢慢站起。
  即使心中不乐意,他还是得面对现实,面对父王逐渐年老体衰,许多事情都已力不从心的现实。想必那个可恨的邪恶的无耻的奥达隆就是利用了这一点,逼迫父王就范。
  跋扈的将军迫害王室就是这样!父王尚在,奥达隆已如此恶形恶状,对他这样坏,等国王不在了,讨厌的大王子即位,更加不会管他的死活,到时候不知道还有多麽辛酸的考验等待著自己啊!自古红颜命运多舛,他比红颜更悲苦!
  如果有人指称他夸张,何不先看看晚餐桌呢?白天说奥达隆坏,半点都不冤枉,马上就弄来这种可怕的东西折磨人!
  竟然是一尾鱼!安杰路希的胃翻搅著,他恨鱼腥味,比肉味更无法忍受。
  「我可不吃这种东西。」
  「不准挑食。」
  安杰路希拒绝,奥达隆坚持,然後提高音量,让场面进入战斗状态的是安杰路希:「你就是故意的!故意准备我讨厌的食物来折磨我!你为什麽不和这些失败的食物一起去死!?」
  ......吵到头来结果是早餐的翻版,什麽坏事也没做的大木桌惨遭主人痛击,王子忍辱负重,勉强吃下一半对他而言根本不是食物的食物。差别只在於,奥达隆这回没抓他的手,安杰路希也因此没再落泪。
  屈辱的晚餐,在老巴罗的介入之後终於结束。
  天色已暗,安杰路希无从选择,只能回房间生气。房间非常非常空旷,供他不断踱来踱去,往返来回著走,殊无阻碍,但这个好处根本比不上摔东西砸东西来得有效果。
  过了一会儿,月亮刚从树梢上露出脸,奥达隆也回到寝室,彷佛晚餐桌上所有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面无表情地宣布:「走吧,晚间散步。」
  安杰路希跳起来,却找不到半只能砸在奥达隆脑袋上的家具。他是什麽意思?散步散步、一天两次,堂堂的王子是他养的狗吗?
  「再走,脚会断!」
  这是真实的,早上走了那一段路,安杰路希柔嫩的脚底已经隐隐作痛。
  「换上它。」奥达隆将原本拎在手上的两大块黑黑的怪东西扔到他脚边。
  安杰路希低头细看,是一双短靴,通体漆黑,丑到伤眼。这种货色,多看一眼也是折磨,还想要他换上?
  他用行动代替言语,一脚踢开丑陋的鞋子。奥达隆好像早就料到,一点都不生气,也一点都不浪费唇舌,直接一伸手,抓起安杰路希的脚踝。
  安杰路希瞬间失去重心,往後仰摔在床铺上,心跳吓得加快了好几拍。「你、你想摔死我吗?」幸好後头是床!
  「我以为尊贵的王子殿下渴望有人服侍。」
  奥达隆半跪在安杰路希跟前,刻意柔声的语调却是冷冰冰地没有温度。动作是一贯的强硬,手掌紧紧抓握住他的脚踝,开始解他靴上的繁复扣带。
  安杰路希立刻抬起另一只脚,奥达隆则抢在他真正踢到自己之前,身子一偏,顺势将他的小腿挟在右手臂和身体之间,缩紧手肘,牢牢压制著。
  「好痛!你分明想压断我的腿,还好意思说什麽散步!」
  他想改用双手继续攻击,奥达隆忽然抬头,凌厉的目光直射上来。「我警告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安杰路希下意识缩回了手。
  他真後悔,昨天不该把房内的烛台架全数砸毁,只靠悬吊在天花板的烛光,室内亮度不足,额外造成的阴影使奥达隆的威吓加倍可怕。
  他忿忿然转而揪住床单,任凭奥达隆除下他的鞋袜,将光滑的裸足握在宽大的掌中。
  安杰路希抓著床单的手指揪得更紧了些。奥达隆解他的鞋子时很野蛮,实际接触他的肌肤时却有点不太一样,至於如何不同,他也说不上来,只是不知不觉间从头到脚都僵硬了起来。
  他在紧张,非常紧张......为了掩饰这个莫名所以的感受,他大声道:「为什麽连袜子也要换?你就不能选好看一点的颜色吗?」
  「现在是晚上,外头会冷,你会发现它很舒适保暖。」
  「哼,不出去就根本不会冷了。」
  「很遗憾,你是非出去不可。」
  奥达隆微微挺身,抓著安杰路希的右脚塞进靴里,膝盖以下几乎整个落入他的怀中。
  就在安杰路希涨红著脸,打算高声宣判对方行为逾矩,意图非礼的前一刻,他又很快松开手,好像半分都不留恋一般。安杰路希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不知道该不该生气?在王宫里,侍从帮他穿鞋是家常便饭,因此奥达隆也不算真正无礼。当然,同样半跪在他跟前的仆从绝对不会有这麽霸道的举止,更不敢徒手碰触他的肌肤。
  比较起食物的怨恨,他还算能够接受奥达隆为他穿鞋......只要不是那麽丑的鞋子。
  终於,奥达隆让安杰路希的两只脚平放在地上。他低头看去,真是此生仅见最丑的靴子!
  靴头长得像一块硬梆梆非常难吃的超大圆面包,靴筒粗短,兼且单调乏味,彻底破坏掉足踝的曲线之美,穿上去人人都是大脚怪!
  奥达隆拉著他站起,试走了两步,搞不好尺寸不合的最後希望也随之破灭,脚趾脚跟的位置正好,整双鞋合脚得可恨。
  奥达隆显然很满意。「是不是好走得多?」
  确实,安杰路希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就像赤足走在棉花堆上一样舒适。但要他乖乖承认则是门都没有的事!
  「不好走!既难看又难穿,简直跟走在针尖上一样痛苦!」
  「那你最好开始祈祷,希望你的脚底跟你的嘴一样硬。」
  第7章
  大司祭传道的时候一再提过,死後有所谓使罪人受罚的地狱世界,安杰路希决定下次见到大司祭时,他要告诉大司祭,活著的世界也有个专门叫人受罪的地狱,叫做奥达隆的家!
  在这个专属於他的个人地狱,日子一天天过,安杰路希最终发展出一套为什麽他要受罪的见解--平民出身的奥达隆有自卑感,需要靠王子的身份提升地位,成为真正的贵族,尽管在安杰路希眼中,他永远也别想沾上真正贵族的边边;又由於这种扭曲的自卑心态,他痛恨美丽的王子,绝不让王子过快乐逍遥的日子。
  每天一大清早,安杰路希就被叫醒,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景象就是站在床前的奥达隆,立刻坏掉一整天的心情。
  明明知道他恨死运动,奥达隆偏要逼他出外散步,每天每天,早晨傍晚,风雨无阻,天气好坏的差别只在於散步的路途远近,在花园散步或是走得更远一点到河边。
  白天的时候,奥达隆几乎不在屋里,用餐时间却非赶回来折磨他不可。餐桌上的内容向来丰富,鱼啊肉啊,什麽都有,而这个什麽都有最让安杰路希受不了!什麽都要他吃,份量还一日多过一日,次次用餐都是激烈对抗,明知道最後非吃不可,他总是要先挣扎一番,绝不乖乖从命。
  挑食问题事小,尊严的问题可不能小觑!
  其实,安杰路希的心中一直存著希望,但愿有一天奥达隆烦了、昏了,吵到头来一掌把桌子掀了,大家都不用吃,多好!可惜大魔头的自制力强,耐性又好,每天陪他在餐桌上虚掷光阴,从不厌倦,从不放松,也从不失控,连安杰路希自己都有几次想乾脆放弃,别反抗算了。
  身为王子,没有金钱概念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他没自己花用过金钱,可不代表奥达隆就能够带著一脸正气,说什麽奉禄足够照顾王子,因此拒绝王宫给予王子的丰厚生活津贴啊!
  如此一来,国库省一大笔钱,大臣们求之不得,大王子心花怒放,奥达隆慷他人之慨,得一个为国为民、无欲无求的美名;而他安杰路希,堂堂一国的王子,则变成必须仰赖奥达隆生活的大穷人!真是半点不费本钱、可恶透顶!
  想也奇怪,军务不忙吗?听说北方正在进行三国大混战,打了个天翻地覆,东方的局势也不稳定,怎麽不趁机把奥达隆派出去搅乱一番?最好过个三五年都回不来,或者被抓起来也不错,让他天天被逼著吃菜吃面包,嚐一嚐滋味好不好?
  这一天,奥达隆照例逼著他进行晨间散步。在只有鸟鸣声的闲静花园里,两人一路踏碎露珠,让凉冰冰的晨雾沾湿衣襟,安杰路希终於忍不住提出心中疑问:
  「你为什麽每天都在王城里閒著?不是有子爵的封地,为什麽从来都不去?平常也不用训练军队,保卫国土吗?」
  听见他开口询问,一迳往前赶路般疾走的奥达隆终於肯稍停脚步。
  安杰路希抓紧机会,大口喘气。这算什麽鬼散步?他虽不常从事,但他知道什麽是散步!散步应该是悠閒地走走停停,一路赏花赏鸟,偶尔就著花丛边的凉椅歇歇脚,侍从在旁为他撑起遮阳伞,再送上冰镇过的柠檬水,仰望蓝天白云,享受一下午的惬意。
  哪里像奥达隆这般胡来?不停地往前走啊走,每次都害得他气喘吁吁,难以跟上。奥达隆眼看他跟不上,又不肯索性扔下他一个人,只管拼命催催催地,怎麽不老实承认这是在行军算了?
  奥达隆双手环胸,神色自若,气也不喘一口,看在安杰路希的眼中果然不愧为野蛮人。
  「按照先先代国王颁下的规定,领主一年至少有一半时间必须住在王城,没有申请许可不能任意出城,你不知道吗?」
  「我干嘛要知道?」安杰路希没好气回道。
  「再说到练兵,除了各城的骑士团,兵士们本来都是普通百姓,战事结束便各自返家。然後一年内会有四次,一次一个月的地方召集训练,由当地的卫戍骑士团负责执行训练。像我这种将领,平日手上一个兵也没有,遇到战事才由王上进行编成指派。这一点,你大概也不知道吧?」
  哼!听起来很离谱又麻烦,安杰路希不愿尽信。
  「这不是什麽机密,你若怀疑,大可去问问别人。只不过......」奥达隆提起嘴角,说是笑容,倒不如说是故意要激怒安杰路希。「王子殿下不知民间疾苦也就罢了,没想到连国事都迷迷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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