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达尔人微微侧过脸,藏起发红的脸颊。他陪伴兰瑟好几次,仍然不习惯对方过于客气的态度;他也从没见过这么纤细柔弱的殿下,仿佛一不注意就会消失不见,因此视线不敢离开太久。
这名青年正是斯坦达尔四王子尼古拉的侍卫长,或者说,是前侍卫长。
救助奥达隆脱险之后,由于米卢斯的护卫们多数带伤,长期困倦疲乏,卡雷姆暂停他们的职务,让他们陪着奥达隆和安杰路希,堕在后方慢慢走。兰瑟则改由斯坦达尔的援军护送,继续赶路往西奎拉。
卡雷姆自己尽量待在兰瑟左右。然而奥达隆负伤未醒,安杰路希死也不肯离开半步,他不情愿地成为米卢斯方面的最高负责人,事情太多,不能兼顾的时候,侍卫长理所当然接手照料兰瑟。
比较其他热情认真却不知所措的斯坦达尔军人,在侍奉王族方面,侍卫长可以说是得心应手,十分熟练。
阴谋的乌云自被斯坦达尔的铁蹄踏散后,再也不能聚拢,他们快速且顺利地抵达西奎拉国境。在关卡处稍事停留,取得西奎拉的入境许可,再度出发。
"失礼了。"
侍卫长将兰瑟抱起,放在自己的马背上。自己上马之后还刻意用心调整,让兰瑟坐在他的大腿上,和奥达隆负载的时候不同,舒适度增加很多。
兰瑟克制不住自己的习惯,又是连串的道谢与致歉,对方认真无比地一一回礼应答,拘谨的态度,再次招引来尴尬的气氛......
"......我还没有请问您的大名?"兰瑟问他。
"请不要使用尊称,我叫乌斯顿克拉夫,殿下叫我乌斯顿就好了。"
"乌斯顿大人。"
"不不,不是大人!我只是个侍卫......虽然短时间内不是了。"
"为什么呢?"
"我不能认同我侍奉的殿下所做的事,我算是......背叛了他。阿列维殿下希望我暂时避开,因为整件事都很尴尬。"离开熟悉的环境事物,前侍卫长的语气不免惆怅。"所以我才自愿跟随队伍到西奎拉,我想我或许能在异国,好好思考自己的未来。"
"原来......你也不得不离开家乡。"
兰瑟低声说着。乌斯顿的经验够丰富,知道那不是对自己说话,便没有回答。
兰瑟因为精神的疲倦而闭上眼睛。睡着前,他察觉到这个斯坦达尔人策马行进的动作格外安静、稳健,护持着自己的方式也更周到舒适,和奥达隆很不一样。
他也察觉到,自己依然眷恋奥达隆的怀抱,只是不再那么伤感了。他拥有珍贵的记忆,在恋慕之人的拚命保护下度过了许多日子,即使那人是为了安杰而付出,他还是感到满足,觉得自己终于能够放开这一份执着......
头一次,兰瑟对于在药师谷疗养有了全然正面的积极想法。
等养好了身体,他想他也能跟这个亲切的斯坦达尔侍卫一样,在遥远的异国,计划自己的新人生。
北武神的黑旗领头前进,护送兰瑟的队伍慢慢跨越西奎拉的国境,一路通往药师谷,前方已无任何障碍。
奥达隆很久没有放心沉睡了。
当他刚要昏睡过去时,曾挣扎着想抗拒、想要醒来,他必须知道兰瑟殿下是否安然无恙?其他的部属呢?还有,抱着自己的这个人,真的是安杰路希吗?
接着他听见卡雷姆的声音,活力充沛,一如往昔。于是他放弃挣扎,知道一切都没问题,才安心让意识渐渐下沉。
他这一觉睡得很久,但是算不上安稳。
获救时他们在荒郊野地,感觉到被移动是正常的。伤口也有人为他治疗,清洗、敷药、上绷带,他对疼痛已经麻木,任凭处置,根本也懒得醒过来。倒是安杰路希的声音在一旁呱呱直叫,好像他比较痛。
他最喜欢的部分,是时刻飘在周遭的淡淡香气,知道那是因为安杰路希一直在他身旁。不时还有一只软软的手,轻轻碰触他的身体和脸,那只手的温度比自己的体温略低一点,摸着很舒服。
除了安杰路希的声音,还有许多其他人的声音,他听不清楚说话内容,暂时也不想理睬。
因为他真的很困啊!饿了也不想醒,难得拚命睡,把事情丢给别人做,不负责任一直睡一直睡......
醒过来的时候,环境跟奥达隆的想像一点都不相同,他是在室内,不是户外;石造房屋,木制家具,他躺在柔软的床上,不是简易担架,四周安静、温暖。
"啊,你睡够了吗?"
一个惊喜的声音,来自左侧。他转头去寻,看见半个身子趴在床上、两只绿眼睛紧盯着自己瞧,看起来闻起来听起来都像是真的安杰路希。
奥达隆痴痴望着他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手指穿过他垂落耳下的长发,轻卷住。
"......你是真的?"
他回应的声音很紧张:"你......你见过假的我?"
奥达隆忍不住笑出声,胸口受到牵动,突来的疼痛令五官瞬间又皱起。
"很痛吗?要不要吃止痛药?"安杰路希在床边的小桌子上慌乱找寻,一大堆瓶罐,什么都有,就是不见那该死的止痛药!
奥达隆摇摇头。"......不必。"他感觉了一下,比起刚受伤时,疼痛减缓得非常多,刚才不过是一时没留意,忘了有伤。
"真的?"可别反悔,因为他真的找不到药在哪里。
"我很好。"
接着是一阵短暂而奇妙的沉默。
他们互相望着对方,认识到彼此分开了好久好久,远比实际经过的时间还要久。
先前的摩擦,此刻看来如此微不足道。他为了他而来,奇迹似地现身,从死亡的边缘将他抢救回来,还需要怀疑什么呢?他们理所当然是相爱的吧?两个人心里都这么认为,却胆怯于主动提及。
"这里是哪里?其他人呢?"最后,奥达隆挑选了安全的话题。
"西奎拉,药师谷附近的城镇喔!"安杰路希兴奋得整张脸都是亮的,他有太多奥达隆不知道的事情可以讲述,真是太难得了!
"兰瑟和卡雷姆他们都在药师谷,伊格纳王子带着部下本来在谷外扎营,你一直没有醒,他们早上走的。那个医生啊......什么有名得要命的鬼药师!真是一个最最讨厌、脾气最坏的家伙!他说只是在睡觉的人不准占用位置,把你赶出来。幸好他对兰瑟不错,否则我才不对他客气!乌斯顿也会长期留下来,他想要陪兰瑟,他还帮助过我,是很可靠的人喔!所以我们在这里,旅店的人很亲切,因为卡雷姆付了很多很多的钱......"
"停下来、停下来!你该不会是皮丁诺太太伪装的吧?"他只看到一堆人名在半空飞来飞去,绕得他头好晕。
"乱讲!皮丁诺太太为什么要来救你?"安杰路希的脸颊添上了一层很好看的淡红色。"我、我有好多话想说啊!"
"一件一件说。"
"嗯,你要先听什么?"
这个安杰路希竟然用很乖很认真的眼神看着他?奥达隆认为自己有必要先确定,此刻是不是仍在梦中?
举起左手,招了招,他很乖地靠过来。
等到距离够近,奥达隆一下子抓住他,拉进怀里。跌进怀中的柔软身躯,宣示着这不是一个梦,他听得见安杰路希的心脏鼓动着,温热的血液在流动,他是在现实世界,比梦境美好百倍的地方。
安杰路希没有半点抗拒,反而顺势往奥达隆的怀里钻,鼓励他把自己搂得更紧更实。
这一刻他真的等了很久很久,在奥达隆昏睡的时候,他好几次想偷偷抱一抱,又怕会吵醒了、弄痛了对方,勉强忍耐到现在,终于得偿心愿,舒舒服服叹出一口长气。
奥达隆让安杰路希靠在自己无伤的左边胸膛,左手圈紧了,在他耳边说话:"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不应该来。"
"你不喜欢吗?"
"......你不应该来。"
"我是问你喜不喜欢,不要胡乱回答!"
奥达隆第二次的回答是一个吻,在他深切思念的唇上温柔刷过,安杰路希轻轻喘了一声,热烈地吻住他,交缠了许久,才带着轻微的焦躁,放对方离开。他觉得自己贪心得要命,既想交谈,又嫌吻得不够,这两件事不能同时进行真的很可惜!
奥达隆微微一笑。"我想是不太喜欢吧!"
"啊,你真的好过份!"不太喜欢还又抱又亲干什么?他气呼呼推开他。
奥达隆的笑声又一次回荡在室内,这次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疼痛不适,很难辨认是不会痛了,或是他已经控制住对疼痛的反应。
第69章
不管怎么说,奥达隆的心情看来似乎好得不得了,安杰路希勇气倍增,主动提起:"你没有......没有生我的气了吧?"
"我很后悔......"
"后悔跟我在一起?"
"后悔那样子跟你分开。你冒险来救我,我很感激。"他又将他抱回身边,态度郑重地说。
尽管安杰路希的动机很纯粹,只想要奥达隆好好回到身边,仍然很高兴得到他的感激。
"噢,恐怕你还欠很多人感激......"从主动密告的柯尔公爵、芬姬儿夫妇,被拖下水的卡雷姆、埃蒙,最后是阿列维和伊格纳,他惊觉自己的大手笔,犹豫地说:"我帮你欠下很多人情,不准你责怪我喔!"
责怪......怎么可能?"我损失了三分之二的部属。如果你们没有赶到,数目还会增加,甚至任务失败、全军覆没。"
奥达隆的语气平淡,却掩藏不住黯然失落的脸色,这个男人对于失败一事显然很陌生、很厌恶。
"不是你的错!有无耻小人陷害你,还想害死兰瑟,他们才叫做失败!"
"你说的他们是谁?"
安杰路希为什么知道他有危险?北武神的出现又是怎么回事?这同时也是奥达隆亟欲了解的部分。
安杰路希没有计算这是第几次的转述。面对尼古拉和阿列维时,他只拣必要的重点,毕竟是国家的丑事,讲起来很丢脸;告诉奥达隆和卡雷姆的部分,则无须保留。
他一路讲到卡雷姆带他连夜出城,北上前往斯坦达尔求援,然后停顿下来。奥达隆始终是一张严肃的脸,锁紧眉头,不插话不评论,让他担忧。
"奥达隆......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去米卢斯吗?"
一个遭到国王陛下设计陷害的将军,一个不问后果破坏国王计划的亲王,国家还会接纳他们吗?
"回去是可以的。陛下应该会以保住自己的颜面和形象为优先,不可能承认这种丑事的存在,我们乖乖回去,假装什么都不知情,甚至能得到任务成功的奖赏。"
当然,君臣之间将会有一道极深的裂痕,几年之内、甚至永远都无法修复。倒是德拉夏诺瓦,奥达隆完全不想跟他客气,只是他猜想,这次的政争恐怕轮不到自己主动出击。
"唯一有理由被公开问罪的是卡雷姆。他擅离职守,还跑到国外这么长的时间,不可能完全不处罚。"幸好安杰路希已满十八岁,合法拥有自由意志,拐带亲王的罪名不会成立。
"太不公平了!什么擅离职守?他就算留在王城也没有认真工作啊!他们不可以用这种理由惩罚卡雷姆!"
"我相信这件事情轮不到我们忧心。你应该也听过,根据米卢斯贵族社会的传统习惯,对卡雷姆这种大贵族子弟做出重大惩处之前,必须通知家族之长。尤金一定会担起来,负责到底,虽然是明显理亏的一方,我却觉得他的赢面比德拉夏诺瓦要大得太多了。"
他忽然想到,难道卡雷姆事先已经算到这一步,才爽快带着安杰路希乱跑乱来?藉机把事情闹大,就是要让尤金不得不回国收拾残局?他是否高估了卡雷姆的心机?或者低估了他们之间的友情?说不定这一切纯粹就是好玩罢了!
"所以一切都不会有问题?我还以为我们要开始逃亡的生活呢!"
安杰路希的表情很复杂,奥达隆笑着问他:"你是安心还是失望?"
"都有。我不介意跟你一起到处跑,但是我不喜欢被赶出自己的国家。"
出乎意料的老实回答。
"你变得这么坦率......发生了什么事情?"
旅途中,吃过苦受过委屈?奥达隆顺着爱人头颈的弧度抚摸那一把灿金华丽的长发,以一向喜爱的方式,抓在手中把玩,凑到唇边亲昵又怜惜地吻着。
"我......我有话要说......"
奥达隆提到坦率,安杰路希登时想起卡雷姆的谆谆教诲--心意要说清楚,不要用猜的。他该趁自己记得时赶紧实行。
"我要跟你说......分开之前的......的那件......就是你知道的那件事!我的方法错了,你生气是应该的,但是......但是我......我......"
天哪,这比想像中更难!他深深吸一口气,再缓慢吐出来......没帮助,那些字句不肯出来!尤其奥达隆认真聆听的样子,害他没说到重点脸就先红了,支支吾吾努力半天,最后......
"我要说的是,你对我是怎样的想法,我也是一样的。"你爱我,我也爱你,简单的意思是这样。
"真是......非常偷懒的说法啊!"
奥达隆扬起一边的眉毛,嘴里抱怨,心情的轻松愉快,却是很久不曾感受过。
国王陛下的背弃,很伤他身为人臣的心,但若能换来心爱之人的真情流露,他欣然承受。只要安杰路希一直爱着米卢斯、爱着他,他就可以忍受任何一个无能昏庸的君主,继续为国家竭心尽力。
"你、你一定很饿了,这家旅店的厨师手艺不错,我拿食物给你吃。"很糟糕的告白,也是告白,安杰路希觉得十分尴尬不好意思,赶紧转移焦点。
他怕奥达隆醒来会饿,有一篮面包就搁在床头小桌,还有甜美的蜂蜜、滑嫩的奶油,很美味很近,但是他伸长手仍构不到,翻身努力想爬起,却被压着不能动。
奥达隆从背后抱着他,不让他离开。"晚一点再吃,你先陪我。"
"你不饿吗?"两天多没进食了,这么大的力气都是哪里生出来的?难怪被踢出药师谷!
"当然饿,饿得很久很久了......"
低沈而暧昧的语调,贴着颈子游动的温热气息,安杰路希不觉呻吟了一声,身体轻轻一颤。
他明白奥达隆的暗示,饿的不是肚腹,想吃的也不是面包或浓汤。
他想抗议自己不是食物,然而他此刻满脸通红,全身发热,怎么看都像蒸熟了正好可以吃的状态,说不是食物,实在是非常虚弱无力的反驳。
身后拥着自己的人也理所当然认为是怀抱着美食,毫不客气地用唇舌吮舔起他的耳垂。
安杰路希被弄得微微痒,感觉有点怪,却很舒服,他轻哼低吟,身体软软倚着男人厚实的胸膛,一个反对的字也说不出口。
舔吻从他的耳朵做为开端,慢慢转移、往下,一手拉开他的领口,粗厚的掌心在裸露的肩头来回摩挲。吻,落在白腻的细颈,发出的声音则来自安杰路希微张的唇间......暧昧,而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