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有问你要不要,我会记得。」
奥达隆手圈著他的腰,让他倚著自己的肩头;另一手拆下他束发的丝带,柔顺的长发披散,手指轻拨,光泽随之波动,宛如沈淀著金子的流水潺潺。
......这样应该不算投怀送抱吧?安杰路希鸵鸟似的宽慰自己。靠著奥达隆,比一个人独坐要暖和太多,他一点都不急著离开,反而调整了一下头颈,让脑袋枕著的位置更舒服一些。
「你关心继承人的问题,为什麽?」奥达隆在他耳边低声问。
「继承人是贵族社会的重要问题之一,当然要关心。」
「我随便都能举出三、四对有这方面困扰的贵族夫妻,可不是只有我。」
「你要认为我对你特别关心,也随便你!」安杰路希双颊微红,这床棉被有点太热了!
「那麽我可以郑重告诉你,你担心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
奥达隆几乎是脸贴著脸跟他说话,身上没有酒气沾染,散发出的气息却有近似美酒的效果。
「我才没有担心任何事。」
「是吗?」奥达隆低喃著,嘴唇摩过他的脸颊,吻落在颈间。
安杰路希轻轻一颤,想也不想就推了对方一把,奥达隆并不勉强他,松开手,任他逃出怀抱。
他最後逃到座椅的最边角,双腿缩在椅垫上,手抱著膝盖。奥达隆的所作所为一直让他迷惑不解,他今天一定要弄个清楚。
「以前我问过一次,你......你为什麽选我?」
「我以为答案很明显。」
安杰路希的眼睛睁得圆圆大大,一脸疑惑。
原来并不明显吗?奥达隆淡淡一笑:「你不知道我爱你?」
「--咦?!」
他狠狠吃了一惊,脸颊迅速染上一层粉红。他连呼吸也不敢大声,眼皮一瞬也不瞬望著那双黑沉的眸子,直到他确定奥达隆不是开玩笑,不是又在逗著他玩,而是认真的......
「多久?」他好小声好小声地问,几乎连自己都快听不见。
「两三年吧。」奥达隆顿了顿,问:「你喜欢我吗?」
安杰路希不敢看他,迟疑了片刻,僵硬著脖颈,点了两下。
奥达隆目光不离,紧追著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又问:「那你爱我吗?」
这一次,安杰路希花费更久的时间,才轻声回答:「不知道......我还......不确定......」担忧地偷眼看他,有点怕他不高兴。
奥达隆的外表显得很平静。「不要紧,我可以等。」
他将头撇向窗外,摘下手套,手掌轻握,再张开,自嘲地一笑。只是问两个简单的问题,竟然紧张得冒出手汗。
「你会等多久?」安杰路希也很紧张。
「等到你死掉为止。」
安杰路希一愕。「为什麽不是你死掉?」
这种冲动单纯的反应,奥达隆向来引以为乐,故意刺激他:「等你死掉,我再去找别人来爱啊!」
虽然很明显表示著在他有生之日都不会变心,安杰路希却偏偏要往别的方向解释。
「哼,你巴望我赶快死掉,对不对?才不让你如愿,我会先杀了你再死。」他觉得非常得意,这是一个好方法,他要记下来。
「不必那麽辛苦,我大你好几岁,我先死的可能性也大很多,你尽管安心吧!」
咦,奥达隆的年纪比较大,会先死?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说什麽尽管安心,满腔的不安霎时都被掀了起来。
奥达隆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新忧虑,眼望窗外:「我们到家了。」
马车果然接著便停下来,奥达隆开门下车,安杰路希也急忙跳下,回身揪住他的披风一角。
「你......你会活多久?」想到会一个人被丢下,他就有股莫名的恐惧。
「怎麽了?」奥达隆诧异地望著他。「刚刚只是说笑话,不要一直惦记著,赶快忘掉吧!」
「奥达隆,我警告你,你要是胆敢没有我的允许就擅自去死,我一定不放过你!」
奥达隆哈哈大笑:「死都死了,你要怎样不放过我?」
「我不管那麽多,你快答应我!快点答应!」
奥达隆不再发笑,微蹙著眉,手指托起精致小巧的下颚,让月光照著那对翠绿的眸子。
「不要这麽不安,已经满十八岁,该要成熟一点了!」
第46章
奥达隆不再发笑,微蹙著眉,手指托起精致小巧的下颚,让月光照著那对翠绿的眸子。
「不要这麽不安,已经满十八岁,该要成熟一点了!」
十八岁?奥达隆是不是说他十八岁?
「喔,它已经到了。」奥达隆看向他的身後。
安杰路希还停留在刚才的对话,忽然有一线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颈後,吓得几乎跳起来。
什麽东西在他背後?
回过头,竟然对上一双跟他极为肖似的绿眼睛。灵动的双眼也回望著他,闪烁著翡翠般的绿光,镶在雪白的身躯上,肌肉的线条优美、健壮。
一匹马!
安杰路希目瞪口呆,载他们回来的马车不知何时离开的,也不知道他们是什麽时候来到马厩附近,只见一匹绿眼睛的白马伫立在面前,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夜里彷佛会发光。
另一股他熟悉的,柔和许多的温暖挨近他的背脊。
「幸好午夜还没到,祝福你的十八岁诞辰,希望你喜欢这项礼物。」
「你明明记得!」安杰路希的声音略微高亢,是激动的缘故。
一时之间,有好多情绪充满了他。他想扑上去,抱住奥达隆说他喜欢任何来自他的礼物,同时又想痛骂他责怪他,或是告诉他自己期待了多久、失望了多少次、累积了多少委屈......他要问他为什麽现在才肯说?
结果他只是杵著,眼睛隔著一层薄薄水雾瞅著奥达隆。
「你一直在等吗?」
「......没有。」等到生日都快过去了!
手掌摩著安杰路希的颈子,托住那张委屈的脸蛋,奥达隆难得有满腔歉意。
「我不得不让你等。国王陛下选这一天加冕,主要目的就是要打击你,让你不快乐。我必须确保你的表现符合他的期待,倘若你兴高采烈出席,陛下会感到迷惑,那将对你不利。」
「你这个......自大狂!也许我根本就不在乎,你怎麽办?」这个问题实在无意义,因为他在乎得要命。
「我准备找你的碴,好好吵上一架。不过那不是上策,让你带著强烈的怒气出席戴冠式,陛下恐怕不会太满意。」
他露出微笑:「我要恭喜你的好人缘,巴罗他们都舍不得你失望,我只能禁止他们别在早餐桌上弄出一个大蛋糕为你庆祝,无法阻止他们偷偷向你献上祝福。」
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安杰路希故意瞥他一眼,诡秘一笑。
奥达隆当然懂这一瞥的含意,指他是个坏人。他倒不介意,手掌缓缓从颈子移动到脸颊,柔嫩的触觉轻搔指尖。
「恐怕我以後仍然会是一个坏人。我很抱歉,但我必须尽量把你的利益放在你的情绪之前......尽管有些时候,那真的很难......很难......」有时他仍会昏头,不顾一切只为了心爱之人的笑容。
安杰路希微侧著脸,偎在他的掌心,痴望著他。
脚下的土地变得好软,像踩在云朵之上,他重温著马车上的对话......他说他爱他,最初的震撼和惊讶,此刻慢慢融化成甜蜜,沈浸其中,只有纯粹的温暖与安心......他猜想,这就是被宠爱著的感觉吧?
背心猛地被顶了一下,安杰路希惊叫一声,从陶醉当中惊醒。这匹马老是吓他!
奥达隆轻拍马背,笑著说:「我想它不喜欢被冷落。」
安杰路希也伸出手,马儿柔顺地垂下头,方便他抚摸。
「它真好看!」他轻叹。
安杰路希不懂马,奥达隆却是爱马的人,他看上眼的绝对不差,何况它这样优雅好看,连外行人都会喜欢。
「我不知道有绿眼睛的马,是不是很稀有、很难找?」
「是稍微费了一点功夫。」一句轻描淡写,带过他的辛苦寻觅。
「我现在可以骑吗?」
夜深人静,时间和地点都不那麽适合,奥达隆仍旧转身走进马厩。再出来时,手中抱著整副鞍具,白色的皮革,金属部分用的是纯银,镶著圆润的绿玉,显然是专为这匹马而打造,静静散发出柔和的光泽,一眼即知价值不斐。
好奢华,而且有很多无意义的装饰,不违反他的实用原则吗?安杰路希在一旁看著奥达隆装置鞍具,好辛苦才忍住没有把话说出来。今晚的奥达隆实在太好,他不应该破坏气氛。
接著他轻巧地跨上马背,握住缰绳。
「抓稳了。」
深夜的庭院并不好走,奥达隆拉著马辔头走在斜前方,引导马儿在庭院的小径上漫步。
虽然眼睛的颜色一样,性情却是天差地远,马儿很温驯,安杰路希驾驭起来轻松而舒适。他俯视著奥达隆,明知不应该,仍然压抑不住骄傲的心情。
牵马的人决定骑士的地位,什麽样的人能让奥达隆亲自牵马?即使是国王,想必也不敢轻易尝试。唯有他可以,他感到自己彷佛是世上最尊贵的人。
他们绕了屋子一圈,又回到马厩前。
安杰路希当然能够自行下马,可是奥达隆已经伸出手,便乐得让他服务,手按著他的肩膀,让他抱著自己的腰,双足轻轻落地。
人离开马背,奥达隆的手却没放,视线也抓著对方,没有移开。
「喜欢你的礼物吗?」他柔声问,嗓音低沈而性感。
「嗯。」
「真的喜欢?」
「真的喜欢。」
他坦率得连自己都讶异。安安稳稳待在奥达隆的手臂里,在热烈的凝视之下,外在世界浓缩成一双黑亮的眼眸,蕴著强烈的感情,无声的关切。
如同早晨那般,奥达隆低下头,这一回是真的吻他。他反射地往後缩,又被腰上的手臂往回带......先是身体,然後是柔软的唇......当他们彼此紧贴,他再也没有逃缩的念头。
二楼的长廊,菲莉丝在窗边朝老执事轻轻招手。这是不寻常的举动,巴罗缓步过去,听见她说:
「巴罗先生,您看,好美哟!」
顺著菲莉丝的视线往外看,庭院里满是淡雅月色,乳白光晕笼著一匹美丽的生物。白马安静的双眼望向它的两位主人,黑的与白的,在它的身畔相拥交缠,他揽著他的腰,他抱著他的肩头,忘情的吻,是他们此刻唯一在乎的事。
菲莉丝望著这一幕,交握住双手,压低那充满喜悦的小小叫声:「噢,他们变得更好了,我好希望他们永远甜蜜快乐!」
--彷佛存心跟菲莉丝的期盼作对,庭院中的两人倏地分开,互相交换了几句话,然後一个脸色郑重,一个绞著眉,两个人都不高兴。
「你再说一遍?」柔情已从奥达隆的脸上消失。
「我、我只是把话先讲清楚而已!我喜欢这件礼物,可是......」安杰路希看起来也不温顺了。「可是我不会因为这样子而......」
「而献出你的身体吗?所以你认为这就是我送你礼物的意图,目的是换取你的身体?」
安杰路希其实没有那个意思,但是话说到这种地步,除了继续强硬,他找不到其他的下台阶。
「你不必使用那种语气,好像自己完全无辜似的。这种事情很平常了,随处都是例子!你敢说你不想要?」
「指控别人之前,你最好先学著不要露出勾引男人的表情!」
这句话出口,奥达隆有点後悔,安杰路希却更快地粉碎了他的懊悔。
「明明是你起了色心,妄想推到我头上,不知道谁比较无耻!」
奥达隆凶狠地瞪著安杰路希,後者毫不惧怕地迎上他的视线。
二楼窗边,站在错愕的菲莉丝身旁,老巴罗默默摇了摇头。
隔天的早餐桌,奥达隆手拿一份看过数十遍的报告书,举在面前,假装专心阅读;安杰路希则故意把餐具敲得铿锵响,表达不满。他们不交谈,也不看对方一眼,气氛却不紧绷,反而有点幼稚好笑。
「听说有人一大早就想见我?」
开朗宏亮的声音从拱门外一路传来,饭厅内的人都不自觉抬头,用视线迎接声音的主人到来。
卡雷姆的脚步依然轻快潇洒,容易辨认。当他晃进饭厅时,奥达隆低低咒骂了一声,安杰路希没听清楚他骂什麽,只觉得卡雷姆看来很怪--眼睛传达出欠缺睡眠的讯息,精神却饱满而亢奋;身上没有酒气,神态却像是大醉过一场。
他带著一瓶酒,丝带扎著瓶身,标签纸上用花体字书写著安杰路希的名字与生辰。那是一样传统的礼物,佛利德林家在每一位王族诞生时,都会酿造的美酒,从第十八年生日开始,每年献上岁数相等的一瓶。
至於为什麽不是长子,反是次子送来,原因似乎隐晦而不可告人。
他躬著身,双手呈上礼物,脸上笑眯眯:「殿下,请将这晚了一天的礼物,理解为我对您的祝福不仅仅限於生辰当日,您生命当中的每一天,都获得我佛利德林一族同等的重视!」简单说,就是生日当天他忘记了。
「省省力气吧!殿下是有原则的人,不会为了礼物出卖身体。」奥达隆冷冷地说。
「咦?」他哪敢要?
安杰路希立刻回嘴:「有人遭到拒绝就恼羞成怒,禁不起挫折,真是成熟!」
卡雷姆左看看右看看,终於懂了。
「太好了!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我们一起开心吃早餐吧!」
「没有你的份,我们有帐要先算。」奥达隆气势汹汹站起,抓住他的手臂,拽著走出饭厅。
确定奥达隆已经走到拱门外的长廊,安杰路希才高高兴兴换上笑脸。
对他而言,这种程度的小小呕气,乐趣远大於怒气。他隐约就是知道,奥达隆同样不是真正生气,他几乎命中正确答案地猜想,昨夜表白了心意,即使是奥达隆这样的人,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虽然亲王的称号听来更有份量,他知道自己仍眷恋著身为王子的时代。经过一连串的改变,当王宫不再是避风港,他的不安始终难以消除。奥达隆似乎已察觉到,因此选择这时候说出来,让他知道他被爱著,让他能够安心。
奥达隆是这样的打算吧?或是他的猜想太美好?不,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对的,那个男人就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昨夜,他没有给予确定的回答,其实他并不知道怎样才算确定?不过他有预感,自己迟早也会爱上对方,所以现在根本不必急。
安杰路希慢条斯理享用他的早餐,嘴角的笑意变得更深更浓。
拱门外的长廊不时传来交谈声,忽高忽低,尤金的名字不断被提到。他不为所动,对於跟自己无关的事,他没有很大的兴趣,更没有偷听的癖好。
过了一会儿,卡雷姆被扔回饭厅椅子里,夸张地哎哟哎哟乱叫。奥达隆铁青著脸,也回到座位,举起报告书又在卡雷姆头上挥了一记,惹来更加大声的噪音。
「你们在搞什麽鬼?」看得他莫名其妙。
「没什麽,只是代替他的哥哥教训他。」
发现自己不小心回了安杰路希的话,奥达隆显得有些懊恼。
「噢,殿下无须担忧,我们没有打情骂俏,这只是单方面的暴力。」卡雷姆的笑容没有受到影响,他一面整理被打乱的头发,对安杰路希说:「回到工作岗位之前,我打算先去探望兰瑟殿下,您要不要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