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覆之野蔷薇————SUSU

      方形的战斗场，凶猛对峙的两人，摒住呼吸的围观者，安静极了！微妙的平衡在几轮密集激烈的缠斗中，暂时维持了下来。汗水一滴滴的顺着海微的额头，掉落在地上，被乌黑发亮的地板悄然吸收。

      四周一片沉寂，气氛异常紧张！
      海空注意着李中璃的出拳套路，不禁撼动：那样的文弱模样，用的竟是泰式打法！
      拳、脚、肘、膝，跳起来毫不留情地在对手的头、胸猛烈攻击，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移动时轻盈如翩翩起舞的蝴蝶，出击时则稳重似层层叠叠的蜂刺。
      整个过程，李中璃都带着轻松的笑容，安静平和，不紧不慢的随着海微的移动不着痕迹地改变自己的位置。紧接着的，是长久的停滞，双方都在等待先机，所谓“当局者迷”，其实指的也仅是海微，因为所有人都看到，李中璃流畅果断的拳脚，无汗优雅的动作，以及，让他们越来越惊心的，那双和煦犹如春风的眼睛里，渐显阴狠幽黑的颜色！

      就在那一刹！
      一改温和的攻势，李中璃犹如腾空的鹰鹫般，猛烈地重炮出击！
      准！快！狠！
      所有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见海微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李中璃迈着豹子一样优雅的步伐，慢慢地走近他，想伸出手拉他起来，被海微恶狠狠地甩开。他不以为意地笑笑，朝海空的方向挥挥手，扬长而去。
      海微在伙伴的帮助下，取下头上的护具。几被捣碎的鼻梁，浮肿的嘴唇，淤青的脸，和眼底漾出的羞愤沮丧！
      “他对你说了什么？”
      海空蹲下身问。
      “……”
      “海微！”
      “昨晚我上明若的床了。”
      “……”
      “是……是真的吗？”
      闷闷的声音，混杂着一丝不甘。
      海空无可奈何地望着面前这个耷拉着脑袋的家伙。
      “是真的！”
      只有你，才会受到这种挑衅，而对此妄加猜测。
      “当时我也在场，看见主人抱他进去的。”
      “我不相信！”
      红涨着脸，硬着脖子叫喊。
      “一刻钟后主人就飞往M国了。”
      “……”
      “现在你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吧？”想到他无辜地被人当作沙袋，就不由得同情。
      “你们……都给我滚！！！”

 

 

      “为什么动手？”明若望着自己面前这个手脚并用，爬在地板上找掉落的围棋子的男人。
      “谁叫他用看蟑螂般的眼神看着我！”
      蟑螂？
      明若颇含意味地看向他。
      男人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手里是方才的黑子。他偏爱这个颜色，多少次都选黑子。
      “你不会惩罚他吧？”
      “不会，你挑衅在先。只是……他还需要重新回去受训。”
      垂在李中璃面前的，是一个项坠，冷峻的黑，高贵的银，在微风中摇曳着耀眼的光芒。
      伸出手，接住。
      “原来是掉在你那儿了。”
      平淡的语气，好象在谈论邻居家的阿猫阿狗般轻松。如果不是海玫见到他失魂落魄地在大宅内外，地毯式的来回搜寻，任谁也想不到，眼前的这个项坠，于他而言，是多么的重要！

      看似满不在乎地将项坠绞旋在手指上，轻轻地晃动，却怎么也掩饰不了眼底尽情显出的欣喜若狂！你难道不知，自己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睛总能在人前，率先做了无辜的背叛者吗？

      简约的黑、银两色，朴实素雅，清晰的精钢刻度，线条流畅的黑金链。明显中空的设计，却在开合处被焊死了。在那里面，藏着属于这人无法触及的秘密罢！
      是什么？在那紧紧锁住的内里，究竟是什么？让你对它这么如获至宝般珍爱？你的心里深处，有我永远都无法抵达的一片乐园，是这样的吗？
      一个很普通的下午。
      却因为有你，变得充实了，丰富了！至今都还记得，那时的棋落石盘的清脆，和最平常最谐和的交谈！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在今后的回忆里，浓缩成人生中，最精华最清晰的体验和思考。

      你，是否也一样呢？

 

 

 

      12
      我是猛虎，在细嗅蔷薇！

 

 

      D城，这九月的黄昏缓缓上升的，属于青色的南国。
      走出熙来攘往的机场，李中璃丝毫没有重回旧地的亲切和激动。三年前，带着满腔的恨意和杀戮后的血腥离开；三年后，重新踏入的，还是先前那个修罗场！
      呆在自己的办公室，李中璃埋头收拾东西，隔着拉开窗帘的透明玻璃，不远处是无数艳羡崇拜嫉妒欣赏不屑的眼神。他，安之若素！生性淡漠的他，何尝在意过别人的眼光？更何况在学成归国的今天，谁又能奈何得了他？

      还是那个嚣张的李中璃，冷漠的李中璃，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李中璃，无比强悍，无比任性！无比随性！
      诺大的空间收拾好之后，竟是格外的赏心悦目。
      李中璃满意地从坐在一旁周容海的口袋里，掏出烟，叼在嘴里，重重地把自己摔进椅子，往好友的方向微侧着头。
      “你不是已经戒了？”默契地站起来，帮他打火点烟。
      “早八百年的事了！”
      他是那种容易感冒的体质，却又烟瘾极重，被温岚说了不知好几次。每次见他在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之后，还靠着本能掏出烟点上火，之后逍遥赛神仙，温岚就开始暴跳如雷，最后不得不强制他戒烟。

      拼死维护自身权利的烟民，在与专横取缔吸烟的暴君之顽强抗战中，最后很没骨气的丢盔弃甲，签定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低头认罪，坚决戒烟。
      偷买的烟不敢拿回家，只得悄悄地藏在办公室里，下班回家进门之前还要不断地把衣服抖了又抖，嗅了又嗅，以免留下一丝烟味。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忘记了抽烟的美妙，忘记了在那片蓝色的烟雾中缓缓升腾的快感。从此，李中璃的生活里，没有了香烟，没有了“不健康”的任性
      ，吃下去的食物，呼进去的空气，每一根头发，每一处肌肤，每一个细胞，无一不浸染了叫作“温岚”的味道和气息，从里到外，无处不在的温岚！
      身边的人突然的沉静，让周容海明白在不适当的时机选择了一个不适当的话题。当年李中璃宣布戒烟，坚决抵制损友的“腐蚀”，以无比认真的眼神对他这样回答：
      “哪怕刀山火海，只要是他说的，我都会甘之如饴！”
      总是兴之所致，即求一个彻底通透的李中璃，那样的洒脱，那样的执着，不是任何人都能学得会的。
      “听说你结婚了？”
      下一刻，周容海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在不适当的时机，说不适当的话，指的就是自己这样的笨蛋吧？
      “是的。本来打算一起的，可她忙，没跟我回来。”
      平静无波的回答。周容海在那张俊逸的脸上看到一丝属于普通人的幸福，又转瞬即逝，是自己看错了吗？
      “对了，你呢？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嫂夫人？”
      “看我！把这事忘了，今晚到我那儿吃饭，给你接风洗尘。”
      朋友相交，几句话也淡如清水。一个天生嘴拙，说不出；一个本性淡薄，不想说！房间里，很快的就只剩下一片清寂。
      警视厅本来就是用几十年前的老房子改修的，坐落在市区中央的绿林，闹中取静，不远处，是波浪般铺天盖地的野蔷薇，干燥的风吹过时，拍打包围着整个建筑物，浓郁如膏的花香，汲取地底生气疯长的茎叶，汇聚成硕大的花的海洋。

      眼前的人，越发显得成熟精干，深邃的目光，只要一碰上，绝对让人无法移开，仿佛有种魔力，在无形中将你整个吞噬进去。
      周容海默默地注视着，暗自感慨，同样是人，为什么就硬是有种云与泥的落差？李中璃仿佛不属于这个人世一般，让人感觉他老在现实和梦境里生活、行走，倘若一个不留心，就会如指缝间滑走的沙，随风而去！

      秋水明眸，乌漆黑亮的头发，被汗水濡湿，垂下几缕紧紧地贴在额头，侧过头望着窗外的野蔷薇丛时，露出一截雪白细致的脖颈，在光线的渲染下，近乎透明的皮肤，以及衔住烟嘴的那两片红艳光泽，落在周容海眼里，竟是妩媚多情！

      妩媚？多情？
      他是不是疯了？居然用这种属于女人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好友！
      于是，刑侦组的各位，又一次如愿以偿地看着自己的上司，慌不择路地连滚带爬冲出了李大法医官的办公室。

 

 

      平和温馨的家庭氛围，香气四溢的寻常小菜，温柔贤淑的可人娇妻。
      李中璃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些最普通最平常的东西，总是离自己那么远？别人伸出手，随时都可以抓住的幸福，却在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成了沙漠里难得一见的海市蜃楼！看得见，摸不着，够不到！

      厨房里传来周容海的妻子洗碗筷的刷刷声，D城的秋天，夜晚来得较迟，不时听见屋外传来呼唤自家小孩回家的声音，空气中一片祥和。客厅里的两人，时不时的说着几句闲话，待周的妻子出来后，气氛更是融洽，大家都在漫不经心地收看电视节目。

      李中璃悠闲地斜倚着窗台，欣慰地望着好友的方向，在那一刻，觉得自己也仿佛被他感染上一种叫做“安宁幸福”的东西了！这时，他的眼睛无意识地往电视瞥了一下。

      开关就在那一瞬间，猛的开启了。
      电视上仍然播放着无伤大雅的谈话节目，电视外，周容海这对新婚夫妇，也沉浸在两人的世界里，开心地说着悄悄话。
      我为什么还在这？还能用自己的双脚站立在这块土地上？还能和好友谈笑风生？还能在刚才的一刻感觉所谓的幸福？
      就好象关不紧的自来水龙头，拼命地旋扭，就是关不住那源源不断的涌出来的绝望和痛苦，最后，所有的这些，将化作凄厉的叫喊，一夜夜的缠绕在睡梦里！
      李中璃听不见任何声音！他怎么能听见呢？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电视画面里的那几张面孔，那些面孔的主人，正兴高采烈地说着些什么，嘴巴一开一合，全都化成无言的嘲讽，屏幕上还不时闪出几个他李中璃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字——吉伯特！

      从周容海的小居出来，看着已经合上的门，柔和的窗帘里透出的橘色灯光，以及这片温暖的颜色中，和谐美好的窗前剪影，李中璃知道，他刚刚离开的，是又一个天堂！

      温岚！我，果然不大适合呆在那里呢！

 

 

 

      清晨。
      露水。
      丛林。
      一大丛一大簇由无数轻薄微小的花瓣一圈圈围聚成的巨大花架。
      开得浓重狂野的紫红粉白。
      花簇中不起眼的星点黄蕊。
      与这一切极不搭调的尖声叫喊！
      “啊！！！死了啊！！！！”

 

 

      周容海一脸严肃地等待在解剖室门口。
      清晨血案！
      D城的治安不算顶好，但也不算差。这可是十年来D城记录在案的最恶劣最居心叵测的谋杀案！
      死者是一名矮胖男子，年龄大概五十多岁，头发微秃，衣着光鲜，象是个有一定身份的知识分子，手下人已经开始去调查死者的身份，现在，他等的是李中璃解剖尸体的结果。

      太可恶了！
      他忿忿地踢了面前的墙一脚，望着自己在雪白的粉墙上脏污的大脚印，不禁回想起现场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