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覆之野蔷薇————SUSU

      巨大的花架上，悬挂着男人的肢体。喉管被利器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那双已经失去生机的眼睛，睁得鼓圆，仿佛在死前受到极为惊怖的恐吓。因为昨晚下过雨，吸吮了充足水分的野蔷薇藤拼命地往上攀伸，紧紧地缠绕在那具苍白无力的尸体上，就好象那些开得极其浓艳繁茂的花簇，正在不断地汲取上面的生气和养分般，整个现场充斥着慑人的怪诞和诡异！

      门，终于打开了。
      李中璃和助手从里面走了出来。
      “真有意思！回国工作的第一天，居然是D城有史以来特大谋杀案，不知是幸呢还是不幸？”
      “结果……”
      懒得理这个浅笑着说风凉话的家伙，周容海迫不及待地拿过资料。
      “死亡时间大概是深夜十一点到凌晨两点，颈部有一道伤口，直接割断了气管，很熟练的刀法，应该是个惯用手术刀的人。死者死亡原因是失血过多，脑部窒息。其余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伤口。从现场看来，应该不是凶案发生的地点，是死后才被移到那里去的。凶手的力气可能很大，有运输工具，因为找不到明显的拖动痕迹……”

      李中璃的鉴定报告作得相当仔细，接下来的调查工作，让周容海一筹莫展。现场没留下什么可疑的线索，再加上那天晚上下过雨，即使有，也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凶手是一个很理智，聪明，狡黠的人，有相当高的智商，受过良好的教育……说到这一点，身边就有一个家伙完全符合这个条件。
      疲惫的刑侦队员们，无精打采地围坐着警视餐厅的饭桌，愁眉苦脸。
      “李中璃！说！那天晚上深夜十一点至凌晨两点，你在哪里？”
      望着对面阴沉着脸将自己不喜欢的菜一根根挑出去的家伙，周容海冷不丁地蹦出这么一句。
      “报告长官，那晚小人时差还没调过来，所以在家睡觉！”
      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手中的筷子一扔，仇深似海地瞪着面前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助手。
      餐厅里一片窃笑。
      “组长！查到了！查到死者的身份了！”
      顿时原本热闹的餐厅，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人。
      李中璃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扇还在摇曳的门。

 

 

      真相，往往就在一步之遥。周，什么时候你才会明白呢？

 

 

 

      13
      我低声地说，记忆，你碰到哪里，都是痛！
      挑食？
      对！所以要提醒他甚至是逼他把面前的食物吃完。
      知道了。还有什么？
      恩……让我想想……
      他很容易感冒，每次洗完澡出来，都会忘记擦干头发。
      心里有事就会拼命地抽烟，劝都劝不住。
      思考问题的时候不想让人打扰，如果说话懒懒的，最好是留他一个人。
      …………
      明若坐在飞往D城的直升机，不断地回想起临行前姑姑不厌其烦的叮嘱。一向洒脱豪气的姑姑，从十六岁起，就独自闯荡的姑姑，当时的神情，竟象极了温婉贤淑的少妇，任谁也想不到她是那个，用自己的笔和经历书写生活的大作家，那个用语言把众多现代都市的气息、创意和文化，凭着敏锐的触觉来演绎的滕见雁！

      她利落优雅地嘱咐着明若，如数家珍般叮咛，脸上是春光一样明媚动人的风采！
      等你爱上了，就明白，为他做任何改变都是那么甜蜜和快乐！
      滕见雁在最后对明若说的，就是这句话。

 

 

      是的！是的！我明白！你的那种心情……只是，对不起，对不起……我

 

 

      D城。
      滕明若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城市。
      在那里埋藏着他不欲为人所知的痛苦和耻辱！在腐臭肮脏的枝柄上生长，之后用发霉破碎的树皮掩盖着的，是那时僵直阴暗的惨痛经历！
      他很少提及那段往事，即使到现在都还在秘密追查凶犯的这件事，也很少过问。他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血影”，因为，除此之外，他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要想要做了。

      只有一次，只有那么一次，他在海日海空面前微妙地提到：
      “我是男人！比起精神上的彻底摧毁，肉体的折磨算不了什么！发生的一切并非我所愿，我反抗了，抵制了，只是在最后的时候，失败了而已，就这么简单！”
      残酷的遭遇练就了他的成熟和强势，劫后重生的滕明若不知不觉中，赢得了“血影”的支持和忠诚，凭着他的坚毅、果敢！凭着他刚健如狮！还凭着他不断拓展的独特广度和深度！

      现在的滕明若，就是独一无二！
      身旁跟随的“血影”，仍然有些担心。主人自从三年前的那件事后，就一直没有回过D城，滕氏的本部并不在D城是一个理由，但最大的原因，想是因为他还有心结。
      虽然不说，不提，不过问，但不意味着已经遗忘。
      他们的主人，下定决心再次回到D城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
      这片土地上，有一个李中璃！

 

 

      阳光下盛开的野蔷薇花瓣，象极了一只只透明的翅膀，在风中不断鼓动着，慢慢蜕变成无数灿烂的生命符号！
      梦境！不同于以往的梦境！这次，没有温岚！太好了！不用见到你浸泡着的苍白和虚弱了！也不用因为找不到那颗你早已剖出来给我的心，而在梦中焦躁绝望了！大概也不会象上次那样大汗淋漓喊叫着醒来，却发现身边空洞无物，而心如火焚了吧？

 

 

 

      快乐，是漂浮着的！

 

 

      那个动荡疯狂漾满红潮的年代。
      小小的李中璃。
      太小了！不懂社会变化的原因，那，并非当时的年龄所能理解。李中璃只是很奇怪：为何往日玩在一起的小伙伴们，都对他退避三舍？对门原本开朗活泼的继红姐姐，突然将她的一头乌黑发亮的长辫剪掉，绞成难看而又参差不齐的样子？而一向和蔼可亲的李家奶奶也不象以前那样，坐在门口晒太阳，笑开没剩几颗牙齿的嘴，分路过的小朋友糖果了？平日里都很热闹的家现在门可罗雀，父亲母亲的脸上，往日从容淡然的笑容似乎越来越少……

      街道上行走的人们，已失去原有的生机，就象无数条死去的鱼，浮在河面上，散发着臭气一样，到处都是肮脏杂乱，四周堆满了垃圾，每次出门，都会看见那些铺天盖地的大字报，贴在墙上，一经风吹过，便纸屑纷飞。墙上胡乱写满贴满了“打倒***”的字样，刚刚学会认字的李中璃，不难从上面发现父亲的名字——李岩。

      充满眼帘的，是令人沉闷的人间地狱！
      他不懂！他不懂的太多了！
      他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被人拽住头发死命地踢打，不时发出惨烈的喊叫。他的永远都是那么温文尔雅的父亲，从不对他大喊大叫的父亲，被人掌掴着，被人从高高的楼梯下推下来，摔断了腿，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挣扎，因屈辱和痛苦变得扭曲的面孔，以及平日里总是睿智和忧郁的眼睛里，漫溢出的无助脆弱，在今后的无数个无人陪伴的夜里，折磨着他，惊吓着他！这些画面长久地停留在他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幼小的心灵里，早已被填塞了满满的悲哀念头。
      夜深人静，朦胧中，恍惚听见母亲在哭泣，不断的哭泣，对父亲说着“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这句话，积淀在那不堪回首的往事里，渐渐地，消逝了，因了之后接踵而来的悲惨和血腥！

      他开始领受着前所未有的孤独。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在一夜之间，就完全颠覆的世界。
      直到那一天。
      几个平日里极为相熟的伙伴，涌进已没多少东西的家里。他们满不在乎地在有人的家里翻弄着，父亲曾经放着大量藏品的巨大书架，父亲平时写作爱用的书桌，母亲叠放整齐衣服的熏香的柜子，散发着太阳气息的原木床铺……都被旁若无人的随意折腾着！

      最初，只是冷冷地看着，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就那样看着，看着这暴虐如何堂而皇之地绚烂的阳光底下横行！渐渐的，李中璃感觉自己心跳在加速，加速到快要控制不住，感觉到那颗小小的心脏就要从身体里面蹦跳出来了，但他还是冷冷地看着！看着……

      等到看见自己摆放在角落的玩具车被掀翻在地，狠狠践踏的时候，李中璃瞬间血脉膨胀，他感到自己空前的暴怒，在暴怒之中，父亲被人踢打时的惨烈喊叫，被人推下楼梯时的翻滚挣扎，母亲在每一夜里，近乎催眠的低声哭诉……所有的都在那一瞬间，潮汐般汹涌而来！

      他抡起一旁铲煤灰的铲子，朝着那些人当中最高大的孩子，扑了过去！沉重的铁铲猛的砸向对方的头部，鲜血，殷红的鲜血，刚开始的时候只是蚯蚓般从头顶蜿蜒爬下来，最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快，整间屋子里，荡开了一声声凄厉嘶哑的哀号！

      灾难！突如其来的灾难！
      李中璃的父母闻讯赶回的时候，现场已是一片混乱。他们什么也没有说，脸色严肃地搂着那个小小的啜泣着的“一刻英雄”，呵护他上床睡觉，在默默地收拾完东西之后，相对无言地守在那张小床前，目不交睫，天地的时间于他们而言只剩下这最后，他们要将自己已经濒临崩溃的世界里，最后的一点点希望，深深的印在脑海，深深的，印进眼眸深处！

      到了深夜，来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悄悄地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李中璃抱走了。
      小小的李中璃不知道！就在自己摇曳在无边阴冷的海面上，看不见一丝方向时，他的父母，在苦难屈辱的每一个深夜，互相手握着手，说着“要活下去”的父母，双双悬梁自尽！

      回忆，在很多时候，只有随肉体的消亡而消亡，只要肉体还健在，它就象春草，遇到合适的土壤，就会不断的蓬勃生长！

 

 

 

      悬挂在飞翘檐角的铜铃在夜风中奏响。
      冰凉的青石地板有些凹凸不平。
      他，不会冷吗？
      刚下飞机就急忙地往这里赶来的明若，看见的是，赤着脚站在院子里的李中璃。
      茫然、无助，就象在茂密森林里迷失的小孩，让明若看得心里发酸。
      他轻轻地呼唤了一声。
      “璃！”
      转过来，看到的是那双绝望疼痛的眼睛。
      不禁张开双臂，将那孤独缄默的人抱满怀！
      “不见了！都不见了……”
      不住地颤抖！在温暖的栖息处颤抖出一种凄然的韵律，迷媚颓废的眼神里，满是让他心痛的惊恐和稚气。
      “什么不见了？别怕！我不是在这儿吗？”
      明若怜惜地拍打着，轻轻地抚摩那挺直的脊背，柔声细语地问。
      “父亲，母亲，姑婆，还有……”
      缓慢地挤出这一句心灵的独白，明若安心地看着他在自己的环抱中，身体渐渐地放松，柔软，就象是负载了忧伤的重力加速度，砰然而落，睡着了。
      我该拿你怎么办？
      在你面前，似乎所有的克制和忍耐，都会枯竭。
      就象干涸的沙漠，渴望着雨水，我始终是逃不开你的诱惑，对不对？
      指尖悄悄地点在那高挺典雅的鼻梁上，然后缓缓地移到轮廓有致的双唇，那双平日里最吸引人的眼睛，现在紧闭着。刚才围绕着你的氤氲不去的孤独和疏离究竟是什么？是梦见谁了罢？有什么总是在梦里追逐着你吗？

      我总是望不透，猜不透你的喜怒哀乐吗？
      明若看着睡着的人，怔忪出神！

 

 

      明媚阳光沐浴着的下午时分。
      花朵点缀的餐桌上是丰盛的菜色。
      风吹过时很凉爽，一旁的秀菊安静地开放着，蔓延的恬静，象极了轻柔的絮语，在诉说这里清凉和华丽的变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