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牛?”贾云溪接了一句,他想,这个动物的姓就那么几个,不是这个就是那个。
林十一眨眨眼睛,没说话。
“不对,那么容易就不让你猜了!”冬子摇摇手,看那个爸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就说:“姓驴!”
贾云溪不小心呛了一口酒,“姓驴?”
林十一也笑了一声,“哪有这姓啊!”
“怎么没有?”冬子伸手在空中划了两个口,“两个口的吕,读起来,跟“驴”一样!”说完,冲俩人挤挤眼睛,“而且啊,老太太还真是一副驴脾气。所以,我们一致认为,她应该姓驴!”
林十一看着老虎摇摇头,贾云溪也冲他撇撇嘴,“哥,现在的学生啊,一点也不知道尊师重教!”
“爸,你上学时老师都啥样啊?”冬子说着给他夹了个鱼丸。
贾云溪咬了半个,靠在墙上嚼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们中学班主任姓黄。叫啥忘了,反正大家都叫他黄胖子。他特烦我,因为我是特困生,好多学杂费都是免的。他就总在班会上埋汰我,说:你们知道贾云溪的档案里什么最多吗?”
“什么?”冬子马上接着问,林十一也抿着嘴角看他。
“申请补助的条子!”贾云溪说着扬了扬下巴,举起一只手晃了晃,“有整整这么一摞子!”
“啊?怎么有这种老师!”冬子生气了,用筷子敲了下桌子。
“这也没什么,那时候,大家都不富裕。”贾云溪低头抿了口酒,“我上他的课就在笔记上画小人儿,然后在旁边写三个空心字:黄胖子。传给大家看。等传了一圈回来之后,上面就有很多评语:什么惟妙惟肖啊,一针见血啊;再不就是:比本人好看多了!”
“呵呵。”冬子嘿嘿乐了一声,林十一也眯了眯眼睛。
“然后吧,就被黄胖子给没收了。从那天起,他就更看不上我了。”贾云溪望着天棚,磕了一下酒杯,“开运动会,要求穿白衬衫。我哪有啊!全家就我姐有件儿白衬衫,可那是女式的!”
“女式的?”冬子愣了,这衬衫还分男女?
贾云溪伸手在自己胸前划了一圈儿,“前襟儿上有一圈儿菲子,就跟枕头套似的!”
“啊!”冬子明白了,林十一也点了点头。
“可也得穿啊,我就硬着头皮穿了。不过,在外面套了个旧军装。”贾云溪伸手比划了一下,“只能从领口看见里面的白领子。等到了学校,黄胖子一把把我拎出来,非让我把外衣脱了,说既然穿了干嘛还套一个?”
“那就脱了呗!”冬子觉得男女款式的差异也没什么。
“那怎么行,那是女式的!”贾云溪瞪了下眼睛,挥了挥手。
“那,后来呢?”林十一喝了口酒,慢悠悠的问了一句。
“最后我也没脱。黄胖子气的七窍生烟,把我揪到主席台前罚站。我就站在那看了一天的运动会。”贾云溪说完咧咧嘴,“可能到现在他也不明白,我为啥穿了白衬衫就是不肯脱外衣呢?呵呵!”
“爸~”冬子拉长声音叫了一声就没了下文。他不知道是该安慰父亲,还是该痛斥那个老师。仔细想想好像俩人都没错,那错的是谁呢?
贾云溪冲他笑笑,“后来,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专捡那些老师开刀。当时黄胖子被斗得最狠,其中最大的一条罪状就是,藐视无产阶级,”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多次公开侮辱城市贫民贾云溪同学!哈哈!”说完,他仰着头开心的笑了。
林十一也靠着墙看着他,心说,没想到文革也干了些好事儿!
“爹啊?你上学时的老师啥样啊?”冬子转过来问另一位父亲。
“我啊,”林十一靠在墙上想了会儿,忽然发现老师对自己都不错,甚至还有给自己带饭的,“我们大学有个教历史的小老头。他每次上课前都要跟下面的学生说一遍,如何给心绞痛发作的病人做急救。”
“啊?为啥?”冬子问了贾云溪也想问的问题。
“呵呵,因为他自己是心脏病,生怕突发心绞痛没人会抢救。”林十一摇了摇头,“他一遍一遍的告诉我们:发病的时候把他放平,把脚曲起来,保证心脏供血。还有他那些急救药的用法。一开始,我还听得挺仔细的,还真想看看他那病发起来啥样?”
“那他病发了吗?”冬子又问,贾云溪靠在墙上看着自己的酒杯。
“发了!”林十一点了下头,“不过,不是在课上,而是大礼拜天的,在家里的床上。”
“啊?那……”冬子没说完,林十一抬了下手,“正好吃完了饭,老伴儿跟闺女出去溜弯儿。这老头就上床想眯一觉,结果,就这么睡死了。”林十一说完,敲了敲桌面,安静了一会儿说,“这生死说来就来,你准备再充分也没用啊!”
贾云溪咧着嘴干笑了两声,“能睡死过去也算有福了,可以媲美安乐死了!”说完俯下身要伸手够酒瓶子,被冬子按住了。
“爸,别喝了!”冬子硬拽下酒瓶子,放到了另一边。
贾云溪气恼的摔了下杯子,翻了眼孩子,又转头冲林十一撇撇嘴。
林十一拿起那半瓶酒,给他倒上,按住了要说话的冬子,“老虎,最后一杯。不过,喝之前,你先听我说个笑话。”
“啥笑话?”贾云溪吊着眼角斜倚在墙上看着林十一,脸上已经上了一层红晕。
林十一放下酒瓶,吃了口菜。慢条斯理的说:“有一次饭局,酒桌上有个南方人,说什么也不喝酒。怎么劝都不行,一口也不喝!大家都有点扫兴,心说一老爷们怎么这么矫情!后来就都不理他了。可人家还提要求,不喝酒吧,还要别的!”
“要啥?”冬子夹了块豆腐给贾云溪,对方也望着林十一等下文。
“他说,”林十一清了下嗓子,“我要饮尿!我要饮尿!”
“饮尿?”冬子呛了一口。
林十一抿嘴一笑,“他南方人,舌头不利索,把饮料叫成饮尿!”说完,他摸了一下鼻子,看到老虎也眯着眼睛笑呢,“然后,大家伙儿一听,都乐了。有个粗嗓子的吼了一句:大伙儿都忙着呢,哪有工夫给你尿!”
“噗!”贾云溪喷了一地的豆腐渣子。
最后,那杯酒就这么剩下了,贾云溪说,他实在是喝不下去了!
―――――――――――――――――――――――――――――――――――
“爸呀,你想小伟吗?”冬子躺在双人床的里头,拄着胳膊肘趴着。
“想啊,怎么不想!”贾云溪仰躺在外面,习惯的把手腕搭在额头上。
“那,那我过两天回松江把他领来啊,反正他也放假了。”冬子翘起小腿磕了磕。
“呵呵,”贾云溪不明所以的轻笑了两声,“大儿子,现在我就满足了。小伟?小伟就顺应天意吧!”
―――――――――――――――――――――――――――――――――――
李羽的手已经拆了线儿,只是还不能自如的活动。尤其是抓握的动作,只能勉强的拿起比较大的东西。小的、细的就捏不住了。冬子看着着急,就特意给爸爸打了电话。贾云溪原本就是手外科的大夫,这方面的知识当然是很专业的。
一通电话打完,李羽就看见林冬咬着牙冲自己走过来,两只手还握着拳。
小瑞也愣愣的望着他,“冬冬?”
冬子跟没听见似的,抓起李羽那只右手,闭了闭眼睛,粗着嗓子说:“小羽哥,你忍着点儿!”说完,就一手按着李羽的手腕,一手握着手掌往下按。还没等按到底,就听到了李羽的抽气声,冬子紧张的抬头,看到李羽闭着眼睛咬着嘴唇。
冬子只好松了手。怎么办?他不忍心啊!被动运动很关键,做不到位就永远无法恢复正常功能。而且,爸还说,如果三个月之内恢复不好的话,就只好再挨一刀,做个肌腱松解的手术,强行把韧带拉开。可是,看着李羽的表情,冬子实在狠不下这个心!
小瑞看他按上去,又松开,反反复复的来回晃悠了好几次,就是不敢按下去。小瑞就趁着冬子再次出手向下按的时候,自己的手按在冬子的手上,使劲儿往下一按!手指瞬间就扣到了掌心,同时也听到了李羽的闷哼。
“小瑞!”冬子一下子慌了,上下仔细的揉着那只手,紧张的问,“小羽哥,是不是疼死了?你动动,看有没有事儿?”
李羽睁开眼睛,勉强的扯了个笑,“没事!我知道这被动运动会疼,大夫也交代过,就是自己使不上劲。”
小瑞嘿嘿假笑着,“冬冬,我来呀,我劲儿大!”
“你?算了吧!”冬子翻了他一眼,“这不是劲儿大就行的。要循序渐进,掌握力度。要是像你那么硬掰,好手都得掰折了!”说着又回头对李羽说:“小羽哥,我一点点的,每次多往下按一点儿,多保持一会儿。你要是疼得受不了,就吱一声!”
李羽点点头,“嗯,没事儿,疼也不是坏事儿!”
冬子坐在地上,一边儿慢慢的掰着那四根手指,一边儿嘀咕:“这手能写一笔漂亮的字儿,能远距离投中三分球,能弹好听的古典吉他,还能……”
“还能打架、吃饭、上厕所!”小瑞撇着嘴接下去。
李羽小声笑了一会儿,冬子翻了小瑞一眼,继续磨叨:“反正,一定要复原,怎么也不能让它就这么废了!”
―――――――――――――――――――――――――――――――――――――――
电视沙沙的响着,小瑞趴在沙发上抱着摇控器会周公。
冬子悄悄的给他盖了条毛巾被,送李羽出门。走出楼门口,天上有半个月亮,照得地上的景物都蒙着一层悠蓝的光。冬子跟着李羽默默的走着,每次他都固执的一定要看着他安全到家才肯离开。冬子认为,朴老大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林冬,你回去吧,前面拐个弯就到了。”李羽停在一个路口,回头对他说。
冬子低着头,还看着那只右手,“小羽哥,你再攥一下拳头试试?”
李羽依言握拳,好像比原来的动作幅度大了点儿,“嗯,好像松快了不少,都是你的功劳啊!”
冬子碰了碰那只手,“明天早上会更疼的!我爸说啊,韧带拉伸后,会反弹回去。睡一宿之后就会又酸又涨的,反复几次才能真正张开点儿。”说着,又咬了咬嘴唇,“都是我不好……”
李羽看他低着头,叹着气。心想,果然还是在自责啊,“林冬,没那么严重!先说我这手不会废掉。就算真的无法恢复又怎么了?写不了字儿可以打字;不能投篮可以踢足球;弹不了吉他?你以为这手正常我就能一直弹下去吗?那只是个业余时间的消遣,谁还能抱一辈子吉他?再说,想听,你可以弹给我听啊!”
冬子不好意思的抬起头,“小羽哥,你就别安慰我了!”
“是啊。怎么能让一个伤残人士反过来安慰你呢?”李羽故作伤心的捂了捂胸口,“林冬,你知道心理疗法吗?”
“嗯?心理疗法?”冬子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心理疗法可以配合物理治疗,使患者减轻疼痛,从而增加配合度,缩短疗程。”李羽拍了拍林冬的肩膀,手就搭着没有收回来,“所以,你要想加速我的康复,首先要让我心情舒畅,保持快乐开心。”说着冲他挤了挤眼睛,“你知道怎样使人快乐吗?”
“怎样使人快乐?”冬子看着李羽,月光从一侧打过来,把他罩在一层淡淡的悠蓝的光晕里,“嗯,说他喜欢听的话?”冬子想起爹说的梦寐以求。
李羽慢慢的摇摇头,“不对。使人快乐先要让自己快乐。你开心快乐了,身边的人自然会受到感染,这就叫气氛!”
“气氛?”
“嗯,”李羽点点头,抬起林冬肩上的手按了按他的眉头,“我天天对着你这张哭丧的脸,想高兴也高兴不起来啊?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伤残人士,施舍我点儿笑容吧!”
“呵呵。”冬子听了这话,就咧开嘴会心的笑了。
李羽也对着他淡淡的笑着,“还有啊,下次给我按手的时候,别低着头,闭着眼的,那样我看着都疼。”
“那咋办?”
“你要想减轻我的疼痛,就抬起头,”李羽伸手托了一下林冬的下巴,“抬起头,看着我。”说着他又放下了手,“就这样,别动。这样我就不疼了!”
“啊?怎么可能不疼?”冬子没动,还保持着那个姿势。
“这个吗,你打过针吗?”
“打针?我最怕打针了!”冬子撇撇嘴,“每次打完针,那条腿都得疼一天!”
“那你想啊,如果给你打针的是你熟悉的人,或者是你的父母,亲人,你还会那么疼吗?”李羽想了想,然后说道。
“嗯,那就好多了。我妈单位卫生所的小艾阿姨就是。只要她在,我就找她给我打针,我敢看着她的脸,针也没那么疼了!”冬子歪了头,想着小艾阿姨鼻尖上的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