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两心知————醉饮忘川水

他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正待转身，便陷入身后原浩温暖的怀抱之中。

程阅没有动弹，沉默半晌，低声说道，“原浩，对不起。”

原浩心中泛起隐隐的钝痛。他微微低下头，在程阅耳边低语，“这是你情我愿的事，不需要说对不起。跟我在一起，说起来倒是你受的委屈要多些。”

程阅轻叹一声，阖上眼帘，秀长的睫毛微微轻颤，脸上隐隐透出淡淡的哀伤。

原浩轻轻吻着程阅乌黑柔顺的发丝，紧紧拥住程阅不肯放手，只想用自己的热血，将怀中程阅那修长冰冷的身躯温暖过来。

第26章 该怎样就怎样

三月初的一个夜晚，华灯初上。

原浩倚在西班牙式白色别墅的露台上，面色阴沉。

他舔掉涂在左手腕上的盐，举起杯子，一口饮尽杯中金黄色的塔齐拉酒，然后将左手中的柠檬片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辛辣的烈性酒，和着酸酸的柠檬汁，刺激着他干涩的喉咙。酒劲儿直冲上头，他的头更痛了。

酒精的影响下，原浩觉得身边男伴的笑声显得愈加刺耳。他懒得加以理会，干脆闭上双眼，俯下身，将脸贴在寒冷的黑色铁枝栏杆上。

灯火辉煌的室内，乐队演奏着悠扬的爵士乐曲。优美的音乐飘出窗外，流入撒满皎洁月色的花园。

原浩勉强睁开双眼，露台下的花园映入眼帘，景色并无变化。花园的长椅上，温柔体贴的程阅仍然在向今晚新结识的女伴大献殷勤。

原浩哼了一声，站直了身子，一把拉过身边的男伴，向楼梯的方向走去。

过了几分钟，原浩左手端着威士忌酒杯，右手搂着男伴的肩膀，走过花园里石子小径。经过程阅的身边时，原浩目不斜视，好像路边长椅上没有人，只有透明的空气一样。

程阅见了，微笑着低声跟女伴说了句什么，站起来紧走几步，赶上原浩两人，招呼了一声。

原浩搂着男伴转过身来，皱着眉，勉强应了。

程阅也不在意，笑着跟两人闲话两句，又叮嘱原浩不要酒后驾车后，便跟他们分手，回去继续与女伴愉快地交谈。

原浩没有动弹，在原处站了片刻，望着那外貌匹配的一对佳人低着头絮絮细语，眼里不由得带上一抹寒意。

此时花园里一阵凉风吹过，原浩酒意稍退，顿时觉得晚会枯燥无味，索性拉着男伴匆匆离去。

豪华房车开到男伴的住处停下，男伴侧过身看向原浩，眼神里带着诱惑问道，“原浩，你要不要上去坐坐？”

原浩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他只是摸出皮夹，抽出几张大钞塞到男伴手里。

男伴见了，笑意盈盈地俯过身来，在原浩脸上轻吻一下，便飞快地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进了高级公寓的大门。

司机清了清喉咙，“先生，你要去哪儿？”

原浩不假思索地报上地址。话刚出口，他又改了主意，吩咐司机开到原浩自己的家去。

原浩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当中。想到自己今天晚上的表现，他不禁觉得脸上发烫。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明明知道程阅是为了跟家里人交待，才迫不得已出去交际，他也相信程阅不会做出对不起自己的行动。可是看见程阅跟别人亲密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上去挑衅。

幸好程阅一如既往地容忍他的过分行为，并没有生他的气，甚至还不忘关心他的安全。

原浩觉得，跟程阅在一起之后，他的心智就退化到幼儿园水平，做出许多令他汗颜的事来。即便程阅再宽容，再不在意，他也该是时候彻底反省自己，不能再这样继续错下去，做出伤害程阅的事了。

原浩眼前又浮现出程阅与女伴轻声笑语的画面，心里像扎了一根小刺，刚开始时还以为伤势无足轻重，只是有一点儿疼，谁知久了便痛得喘不过气来。

他明白自己不光是嫉妒，更要命的是，他看不到自己和程阅的未来。

原浩不久之前，曾经忍不住问过程阅，他们将来会怎样？

当时程阅颇觉有趣地笑了，随口以悦耳的男中音唱道：

“Que Sera, Sera

Whatever will be, will be

The future's not ours, to see

Que Sera, Sera

What will be, will be. ”

直到原浩脸上现出不悦的表情，程阅才认真地告诉他，他们两个人将永远不可能正大光明地在一起。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程阅会跟家人选定的、家世背景相似的对象结婚生子，以维系家族之间的利益。

接着程阅还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安慰原浩说，好在像程阅那样的家庭，他未来的妻子多半不会关心他跟谁上床。只要他不公然跟别的女子或男子在他妻子面前亲热，夫妻俩人大可以相安无事，各自寻找情人。如果原浩愿意，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可以一直维持下去。

“当然，”程阅补充道，“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随时可以结束我们之间这段关系。我完全可以理解，也绝对不会出言反对。”

从那以后，原浩明白，自己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偏偏他没有别人可以责备，只能怪自己。

谁叫他当初非要气不过，提议跟程阅来一场游戏呢？

原浩苦笑了一下。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什么叫“玩火者必自焚”，他现在算是完全了解了。

原浩跟程阅在一起这几个月，已经可以察觉到程阅情绪的高低起伏。

若是程阅心情不好，他虽然仍然温柔体贴，却只是被动地承受，尽力满足原浩的激情，并不在意自己是否得到快乐。

只有当程阅心情不错的时候，他才会采取主动攻势，将原浩淹没在柔情蜜意之中，直至原浩在他身下辗转呻吟、投降求饶为止。

唯一的例外，是那个大雾弥漫的松林之夜。原浩可以肯定，程阅只是采用了最直接有效的方法，来阻止原浩的不当之举。就算原浩现在回想起来，也不认为当时程阅做得有什么不对。

原浩屈指算来，程阅心情好的时刻，在这几个月中，其实并不算多。而晚会过后的第二天晚上，便是其中之一。

原浩那天晚上对程阅着意取悦，极尽温柔之能事。程阅虽然全盘接受下来，开始时却也不免疑惑。毕竟原浩昨晚离开晚会时脸色并不好看，只是过了一天，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能不让人意外。

原浩见了，索性主动说道，“程阅，昨晚是我不好，你能原谅我吗？我以后不会再发小孩子脾气，再让你受到伤害了。”

程阅听到他诚挚的道歉，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伸手把原浩拉入怀中，深深地吻了下去。原浩的心情也不由得变得愉悦起来。

两个人心满意足之后，原浩沉醉在程阅温暖的怀抱中，心中平静祥和。

程阅轻轻地拥着他结实的身躯，柔声说道，“原浩，我下个星期去波特兰参加全美心理协会的年会。会议要开三天。日程不紧，有不少空闲时间，加上周末，差不多有五天可以游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原浩喜出望外，急忙答应下来。

他不禁开始想象，跟程阅在两人世界里一起度过五天的宝贵时光，那该有多么快乐。

第27章 情迷波特兰

夕阳斜照在流经波特兰市中心的瓦拉马忒河上，河面泛起点点金色的粼光。

程阅驾驶着黑色敞篷车，在卫星导航系统悦耳的女中音指示下，从西南内透快速道拐入河边公园对面的停车场。车子马达刚刚停熄，程阅和原浩就从车上匆匆跳下，飞快地横过空旷的大道，向码头的方向跑去。

波特兰精神号游船停泊在码头上，三层高、蓝白相间的船身在夕阳中显得格外纯洁美丽。忙碌的船员们正在做启航前的最后准备。

两个人冲上狭窄的不锈钢舷梯，身手敏捷地跳上游船的甲板。虽然刚刚经过激烈的运动，两人的呼吸却没有一丝紊乱。

等候在餐厅门口的金发女侍者，大概见惯了最后一秒钟赶到的宾客，全无诧异之色。她露出迷人的笑容，问候道，“是程阅先生和同伴吧？两位先生请入席，我们马上就开船了。”

程阅点头回应，顺便报以微笑。纵是阅人无数的女侍者，见了那温暖的笑容，脸上也不由得浮上一丝红晕。她急忙转过身去，给两人带路。

原浩在旁边见了，脸上虽然毫无变化，暗地里拿胳膊肘用力怼了一下程阅，低声说道，“别老是一看见人就乱笑，引人动心。我可不需要那么多情敌。”

程阅若无其事地侧过脸，看了原浩一眼，轻笑了一声，然后当真依原浩之言，收起了笑容。原浩方才满意地笑了。

两人刚刚跟着女侍者来到预订好的餐桌旁坐下，游船便缓缓离开码头，沿着瓦拉马忒河的水道，向南驶去。两岸市区的高楼大厦，在落日的余晖中渐渐远去。

悦耳动听的舒伯特钢琴曲，从餐厅左侧的女钢琴师手下传出，飘荡在明亮宽敞的大厅里。

两个人一边品着手中晶莹的啤酒杯中，当地着名的啤酒佳酿，一边悠闲地观赏透明玻璃窗外，两岸那郁郁葱葱的绿树掩映中的现代化都市。

不一会儿，头盘的餐厅沙拉就送上来了。色彩明快的蔬菜带着春天的田园气息，分次加入意大利式沙拉酱汁的不同佐料，口感层次丰富，柔和清新。再配上刚刚出炉的法式面包，给人带来一种幸福感。即便是口味素来挑剔的程阅，也不禁多吃了几口。

接着上桌的是晚餐的主菜。

原浩面前的烤牛肉和野蘑菇散发着浓郁的香气，配上翠绿的蔬菜和嫩滑的土豆泥，看来分外诱人。原浩切下一片烤牛肉，沾了酱汁，放入口中。烤得恰到好处的牛肉肥而不腻，鲜美的肉汁在舌尖漫开来。他饮下一口红葡萄酒，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

程阅浅尝一口烤三文鱼和芒果萨尔萨，又轻轻地抿了一口杯中金黄色的白葡萄酒。大厨做出的菜色秉承美国西北太平洋海岸菜系那精美可口的风格，颇为适合他的口味。

不过程阅并不急于用餐。他将酒杯放下，安闲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正在享受美食的原浩，唇边逸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两人用完晚餐，手里端着酒杯，上了三楼的甲板。夕阳早已落下，游船远离市区，进入了郊外，一路上缓缓经过造型别致的船屋区和风格各异的水边别墅。

凉爽的夜风中，暮色渐沉。河上风景完全不似海边的旧金山湾区，分外悠闲自在，令人乐而忘返。

楼下的餐厅中飘出侍者们优美的歌声，更为波特兰的恬静夜色增添一抹柔和的魅力。

原浩斜倚在白色的栏杆上，眼中只有程阅在晕黄的光影中那优雅平和的脸部轮廓，心中一片平安喜乐。

星期五下午，会议终于结束了。

原浩早就等着这一刻的到来。一看到刚开完会的程阅出现在旅馆的酒吧门口，他便迎了上去，扯着程阅直奔他一直想去的布里奇波特鲜酿啤酒吧。

车子开进波特兰市区近河区，快到酒吧时，原浩开始怀疑卫星导航系统出了问题。

他在副驾驶座里东张西望，质疑道，“程阅，这里有点儿不太对劲儿。你要不要找个地方停下来，看看地图？”

程阅车子顶篷敞开，正在享受黄昏的暮色。春天暖洋洋的风，拂乱了他的发丝，也让他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

他漫不经心地问，“有必要吗？应该马上就要到地方了。”

原浩有些紧张，“可是这里一点也不像有酒吧的样子。到处都是仓库和工厂，冷冷清清的，看起来太不安全了。”

程阅笑笑，不以为意。“我可是按照导航系统的指示开的，不会有问题吧？”

“你不知道有系统错误这种东西存在吗？上次不是有个英国人，按导航系统指示开，结果开错路，车子掉运河里了？”原浩反驳道。

程阅想了想，“再开五分钟。要是还没到酒吧，我们就停车。”

五分钟没到，一座外观像工厂的红砖建筑映入眼帘，室外木制长廊上的几张餐桌旁坐着三三两两的顾客，手里端着泡沫丰富的啤酒杯，开怀畅饮。看来，卫星导航系统并没有出错。

原浩嘟囔了几声。程阅笑道，“看来波特兰跟旧金山湾区是大不一样啊。酒吧开在工厂区，安全也没问题。”

原浩用力推开建筑正面厚重的半透明玻璃门，走进光线幽暗的酒吧。

程阅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颇有兴致地欣赏着酒吧那高高的天花板上，粗壮的木制横梁，和宽敞大厅里充满旧时代风情的装潢。

一进门，他便已经确定，自己喜欢布里奇波特鲜酿啤酒吧里，这种古老和年轻奇妙地混合在一起，舒适自然的风格。

在原浩的提议下，两个人在室外的长廊上随意捡了一张原木餐桌坐下。

几分钟后，侍者用托盘端上十几只小杯子，里面盛满着名的布里奇波特啤酒厂酿造的、各式鲜酿啤酒的样酒。两人挨个品尝之后，方才定下各自喜欢的啤酒，和晚餐的菜式。

待到晚餐用过，侍者撤下餐盘，程阅端着一品托的大啤酒杯，跟原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在长廊上惬意地欣赏着波特兰轻松愉快的城市氛围。

在这里度过的短短几天里，波特兰已经赢得了程阅的心。这个充满年轻人蓬勃朝气的绿色都市，洋溢着欧洲式舒适自由的欢乐气氛，使得程阅那疲惫不堪的心重新焕发起生机。

如果自己可以放弃一切，在这个城市重新开始新的生活，那该有多么美好。

程阅忍不住暂时放纵自己，在这一富有魔力的黄昏时分，沉醉在无望的幻想之中。

山坡上丛丛玫瑰在早上透明清新的阳光中，娇艳欲滴，比天上的七色彩虹还要绚丽。

俄勒冈州波特兰市素以其如繁星般点缀着花园城市的众多玫瑰园而闻名全美。其中最为着名的便是位于华盛顿公园的国际玫瑰试验花园。

程阅静静地站在花园繁茂的玫瑰花树之中，远眺山下绿意融融、美丽的波特兰市区。

玫瑰馥郁的芬芳，伴着松针淡淡的清香，随早春清冷的晨风，沁入他身上柔软温暖的开司米毛衣中，香气萦绕在衣物细密纤维间，留连不去。

原浩立在他身边，同样陶醉于如诗般宁静的美景之中，静默无语。

两人的身影引来络绎不绝的游客中不少倾慕的目光。程阅那淡雅清远、平和自然的气质，与原浩俊朗张扬的外形相得益彰，在犹带露珠的似锦繁花映衬下，愈加赏心悦目。

看够多时，程阅和原浩出了玫瑰园，沿着山间弯道漫步。

半路上，程阅的目光被路边的网球场所吸引，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稀疏的铁丝网围绕着空旷的网球场，泛着金属清亮的光辉。翠绿的花藤蔓绕在网上，缀满星星点点、柔弱美丽的五色玫瑰花瓣，玫瑰花香幽远清长。一对身穿白色球衣的年轻情侣正在打网球，网球清晰的落地声和年轻人充满活力的笑声在宽阔的球场上空回荡。

眼前那清爽明快的景象似曾相识，轻轻触碰到程阅埋藏在心底深处那最为柔软的角落。面前的美景似乎触手可得，程阅心底却明了，那对于他，一似梦境般遥不可及。他只觉眼中酸涩，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原浩正走着，察觉程阅没跟上来。他回头向来路望去，只见程阅静静地凝视着网球场，面色苍白几近透明，乌黑柔软的发丝在微风中飘拂，身影中透出无限的感伤和惆怅。

这景象原浩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他默默看着，只觉得眼前程阅的身影在初春阳光中越来越淡，似乎只要一阵清风吹过，程阅就会消散在空气中，永世不再。一种悲凉的无力感让原浩的心不由得紧缩了起来。

他甩甩头，抖落心头的沉重感，大步走到程阅身边，从后面将程阅紧紧地抱在怀里，在程阅耳边喃喃低语道，“程阅，不愉快的事别再想了。你不是还有我吗？你难过的时候，我总会在你身边的。我发誓，我会让你快乐。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