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两心知————醉饮忘川水

程阅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玻璃杯中晶莹透明的意大利气泡矿泉水，慢悠悠地说道，“致理你也不小心些，这种时候还只带这么几个人出来，当心有人趁机向你下手。”

“明面上是只有那几个，不过我私底下还安排了人手，有哪个不知死的胆敢跳出来的话，正好逮起来顺藤摸瓜，杀一儆百。再者说，我做事隐秘，到现在那些人对我的计划还是一无所觉，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赵致理神情里带出一抹凌厉，寒气逼人。

“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估计还要两个多月的准备时间。五月初发动应当刚刚好。”

程阅惊讶地抬起头，“你是说……你不打算考虑一下黎蔚的感受吗？毕竟对女人来说，那可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黎蔚可不是那种心灵脆弱的女人。”
      赵致理神色变得温柔起来，脸上满是不加掩饰的喜爱之色。“事实上，她和黎老爷子都很赞同我的决定。那一天，对方那些人的警觉性应该会降到最低。毕竟，有谁想到，我会在自己结婚的日子，动手干这么一件极其危险的大事。”

“的确是个好日子。”程阅沉吟道。“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这件事你就不要再管了。你把黎蔚介绍给我，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程阅淡淡一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就凭致理你跟我的交情，这点小事，还值得你跟我客气？”

赵致理深深地看了程阅一眼，“程阅啊程阅，你老是这样，只会为别人着想吗？无论为别人做了什么，又哪怕你自己间中为此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委屈，你总是绝口不提。你是不是怕别人知道了会替你伤心难过？”

他顿了一下，“苏明前些天随口跟我提起，你为了我跟黎蔚的事惹恼了程伯伯，很受了些皮肉之苦。幸好我听苏明的意思，不管是程伯伯，程潜，还是他本人，都没有怀疑到你的目的，只以为你是在跟程伯伯闹别扭而已。不然的话，你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

程阅眼神微黯，并不回话，只是举起手中的杯子，慢慢喝了一口矿泉水。水中原本蕴含的无数细密气泡已然散尽，只剩下矿盐那淡淡的苦味，在唇舌间漫延开来。

赵致理斩钉截铁地说，“程阅，趁现在还没人知道你也有份参与，你不要再插手了。这件事，是我们几个人为了各自的目的，不管风险多大，也要去做的。可是我想，不管是我们之中的哪一个人，都不会愿意把你也牵连进来。要知道，你可能会因此而丧命的。”

程阅笑笑，眼中带着无尽的忧伤。“可是，你们对我来说，都很重要。难道说你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们面临险境，自己只能袖手旁观，帮不上一点儿忙？再者说，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就算我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赵致理闻言，不禁为之动容。待要反驳，又不知说什么好。

赵致理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坐到程阅身边，将他挽入怀中，轻轻地抚摸着他柔顺的黑发，过了许久，方才低声说道，“当然有关系。你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我怎么舍得让你去死？程潜是你的亲哥哥，难道他又会愿意你死掉？哪怕只是为了我们俩，你也该好好活下去。明白吗？”

程阅语声低弱，细若游丝，“我明白。可是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到……有时候我觉得，我没力气再坚持下去了……”

赵致理抓住程阅的肩头，逼他抬起头来，直望进他的眼底，正色说道，“你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想想程潜。当年你不愿念工商管理、继承你们家公司的时候，程伯伯宁可打死你都不肯让你自己选专业。要不是程潜主动站出来接手公司，又费尽心思帮你说服程伯伯的话，你哪可能逍遥这么多年？你知不知道他那时候还是初入政界，光是从政就够辛苦的了，为了你，他不得不再花费极大的时间和精力去学习商业手腕？你要是死了，他多年的辛苦不都白费了？”

程阅面带愧色，“我知道。程潜跟我说过，那时候幸亏有你私底下帮他分担公司管理的重担，不然他也顶不下去。”

“你知道就好。”

“可是，我现在是程潜最大的负担。你知道的，从那以后，尽管我们俩表面上刻意疏远了，可是父亲还是能用我来威胁他，逼他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如果没有我的话……”程阅声音中带着难得的激动。

赵致理若有所思，轻轻地笑了。“程伯伯确实是个老狐狸。他用程潜的安危来威胁你，又用你的安危来威胁程潜，再让苏明来监视你们俩。幸亏我爸爸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要是他也跟我来这么一手的话，还认真不好对付呢。”

“程潜也老是跟我说，我没办法斗得过父亲的。”程阅喃喃自语。

“他是不想让你乱来，自找麻烦。”

赵致理不想再沉浸在悲伤气氛之中，他豪气十足地说道，“等到我们成功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要是不成功呢？”

“你跟程潜不愧是两兄弟：两个人都那么谨小慎微，做什么事都要三思而后行，未言胜，先言败，事先准备好应付一切可能性。”
      赵致理笑了。“会成功的，会成功的。不成功就会死的。不死总会成功的。”

程阅愣了一愣，待回过味来，不由得大笑起来。“好你个赵致理。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倒有闲心跟我乱套用《大林和小林》。”

“还不都是因为你小时候特别喜欢这句话，整天念叨，我都能背了。”

程阅遥想当年，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那本《张天翼童话选》，还是我七岁时，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呢。”

“可不是。好了好了，你也别胡思乱想了。我们都是什么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狐狸啊。这点儿小事，没有不成功的道理。你就好好听话，别瞎搅和了啊？”
      赵致理哄着程阅。

程阅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谈话告一段落，程阅从沙发上站起身，打算下楼去找原浩。

赵致理举起手略做阻拦，不无担心地叮嘱他，“对了，程阅，你最近就算是装装样子，也得去出席社交晚会，好让程伯伯以为你在听他的话寻找结婚对象，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赵致理想想，又说道，“从今天起，我们两个人也要尽量少见面。省得局势危险起来的时候，会牵连到你。”

程阅知道个中利害，只得无奈地点头答应。

程阅下得楼来，看见来参加赛车的人已经陆续到齐。原浩本来也认识其中的几个人，所以就这么一会儿，已跟他们打得火热，正在畅谈驾车技巧，互相炫耀自己的爱车。

程阅跟熟人打过招呼，便从原浩车里捡起自己带来的小说，独自一人坐在高高的看台上，悠闲地看起书来。

熟悉程阅的朋友们知道他的个性，也都不来打扰他，任由他一个人，度过一个难得的安宁平和的日子。

而原浩，也度过了一个精彩刺激的赛车日。

第25章 勇敢告白

周日清晨，原浩刚刚从楼梯上走下来，就听见门外有车子从小路驶上车道的声音。马达声停后，并没有开车门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从车上下来按门铃。

几秒之后，听到门铃声的程阅不慌不忙地走过来。看见原浩还站在楼梯口没动弹，程阅使了个眼色，原浩方才乖乖地转身上了楼梯。他却也没有走远，只是走到从门口看不见的楼梯拐角处，便停了下来。

原浩在程阅家进进出出的这段时间，还没见过有谁来登门拜访过程阅。程阅前一天晚上也没有让他事先离开，所以原浩想，大概连程阅也不知道会有人要来。他很好奇，想要看看究竟有谁会不顾社交礼仪，未经预约，星期天一大早就来找程阅。

原浩听到楼下大门打开，接着响起程阅和煦关切的声音。“早上好，林逸。你找我有事吗？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原浩吃了一惊，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悄悄转身上楼去，以免让林逸看到自己。然后他想起，自己站在楼梯拐角处，应该没有被楼下的人发现的危险，于是便没有动。

只听得从门口处传来林逸略带犹豫的声音，“我还好。很抱歉，我事先没有打电话跟你说一声，就找上门。不过，我有话想跟你和原浩说，又怕你们不肯见我，所以就直接过来了。”

楼下一片寂静。原浩虽然没法看见程阅的表情，但也能想象出程阅那脸色平静、眉头微皱的样子。

“我知道原浩也在。我想跟你们两个人谈谈。”林逸声音带着难得的坚持。

“你怎么知道的？”程阅的声音平静无波。

“我昨天晚上看见原浩的车开进来，之后一直没出去过。”

原浩听了，脸上不由得有些发烧，却也不好这个时候就走出去见林逸。

过了半晌，他也没听到程阅的说话声。

林逸微微颤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对不起。我知道我没有权力监视你的行动。我只是……前几个星期，我有一天晚上，实在忍不住，想来看看你，又不敢进来。所以，我就把车停在外面岔路口的林子里。后来，我看见原浩开车进来，一直到早上都没走……”

又是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

原浩心里很是紧张。

他想出去跟林逸解释，好好地道歉。虽然说他跟程阅会在一起本非他的初衷，可是他总觉得有些对不起林逸。再加上因为程阅的要求，他对林逸隐瞒了他和程阅两人之间的关系，所以每当想到林逸，原浩就更多了些歉疚感。

可是原浩也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只有程阅才有权决定是否答应林逸的要求。所以，原浩只能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冲下去插入程阅和林逸的对话。

“进来吧。”原浩听到程阅淡淡的语声里带着一丝清冷。

程阅声线并未提高，又接着说道，“原浩，林逸有话要跟我们说，你下来吧。”

原浩应了一声，讪讪地从楼梯上走下来。

三个人进了客厅。程阅礼貌地询问林逸想喝些什么饮料。

过了一会儿，程阅端回一个放着饮料的托盘。他将装着矿泉水的玻璃杯放在林逸面前，又递给原浩一杯咖啡，自己拿起一杯清茶，方才不慌不忙地在原浩身边坐了下来。

原浩一直没有说话。他趁程阅出去拿饮料的时候，偷偷瞥了林逸一眼。

虽说时间很短，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林逸那满是皱褶的衣服、低垂的头、和有些凌乱的发丝，让他心里不禁涌起了羞愧和自责，觉得自己最近对林逸太不关心了。

一时间客厅里悄无人声。

程阅看着坐在斜对面沙发上低头不语的林逸，温和地说道，“林逸，从我和原浩一开始交往的时候，原浩就想要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告诉你，是我基于个人的理由，坚持要他对你隐瞒。原浩在这件事上，没有什么可指责的。我希望这件事不要影响到你跟原浩多年的友谊。你想要发火的话，冲我来好了，我愿意尽我的能力补偿你。不过，请你以后不要再跟踪监视我们了。那对你的身心健康没有好处。”

原浩急急接过话头，诚心诚意地说，“这事不怪程阅，是我要求他跟我交往的，林逸你要怪就怪我好了。不过，我希望你了解，我当初劝你跟程阅分手的时候是真心为你着想，并不是有心想把程阅从你手上抢走。当时我也没预料到，我跟程阅后来会有感情上的发展。不过，即使我不是存心的，你一定也受到了很大伤害。我很抱歉。林逸，你能原谅我吗？”

林逸抬起头，看着自己的两个好朋友抢着为对方开脱责任，心里酸酸涩涩地，隐隐作痛。

他偏开视线，低声说道，“你们用不着道歉。我刚发现的时候，是挺生气的。后来冷静下来，就想明白了。程阅，当初是我没有好好珍惜你。跟你分手的时候，我也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所以，我根本没有权利指责你。相反的，是我对不起你才是。至于原浩，我们做了那么多年好朋友，我知道你不会有意伤害我，我也不怪你。”

程阅眼神深不见底。他并不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凝视着林逸。

原浩倒是松了一口气，感觉良心上的负担轻了许多，于是高兴地说，“谢谢你，林逸。你不怪我，我就放心了。我最近对你关心不够，你心里难受我也没发现，这全都是我的错。以后我一定多花时间陪你。我也会给你介绍女朋友的。等到你以后真的爱上一个好女孩子，就会知道你现在只不过是一时感情冲昏头脑而已，跟真正的爱情是两回事。”

林逸没有接口。他回过头直视程阅，眼中满是勇往直前的决心。“程阅，以前是我不对，我会好好改过。我仔细考虑过了，我喜欢你。我想跟原浩公平竞争。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原浩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林逸，你疯了？你原来不是说你只是把程阅当好朋友看待，将来还要结婚生子的吗？怎么一转眼就要追求起程阅来了？你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程阅听到林逸的请求，并没显出吃惊的样子。

他没有马上说话，举起手中的瓷杯，轻轻地品了一口普洱香茗，视线透过林逸，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林逸心里忐忑不安，也不敢出声，默默地等待程阅的回答。

原浩看一眼程阅，又看一眼林逸，没有再出声。

过了片刻，程阅收回视线，静静地看了林逸一眼，悠然答道，“对不起，林逸，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你对我不过是一时的迷恋，很快就会过去的。我不想浪费你我的时间。而且，我爱原浩，不想跟别人发展感情。”

林逸遭到程阅直截了当的拒绝，心中一痛，嘴里满是绝望的苦涩。

眼角瞥见原浩震惊的神色，林逸心里涌上了新的希望，未加思索，冲口说道，“你又骗我。我跟你在一起那么久，还不了解你吗？你根本就没有心，怎么可能爱上任何人？”

程阅闻言，也不生气，沉默了一会儿，满是无奈地笑了笑，“你说的对。我没有给予人爱的能力。所以，你想要的，我没办法给你。”
      他顿了一顿，“即使原浩同意把我让给你，你也无法得到我的心，最后到手的，只是一具空壳。我不认为你会满意。”

林逸丧失了全部的希望，一股倦意涌了上来。他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地，浑身无力。

他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我不明白。海迪亚告诉过我，你甚至能用法语背诵《小王子》。那么喜欢《小王子》的人，就算再痛苦绝望，怎么可能会没有心？”

程阅略感意外地看了林逸一眼，笑声分外愉快。“我还能用丹麦语背诵安徒生的童话，《海的女儿》呢。你想听吗？Langt ude i Havet er
      Vandet saa blaat, som Bladene paa den deiligste Kornblomst og saa klart,
      som den reneste Glas……”

他不再背下去，看着沮丧的林逸，眼中满满的同情，语声极是温柔，“可怜的孩子。我那都是特地背下来哄女孩子的。你也别太认真了。”

程阅将林逸送出门口，看着林逸无精打采地驾车离开。直到林逸的车从视线中消失许久，他才将门轻轻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