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两心知————醉饮忘川水

程阅刚开始对林逸的反复无常还现出略有不解的样子，但很快便不再惊讶，只是曲意迎合。即便在连林逸都觉得自己对程阅肆意妄为得有些过分，说是虐待也不为过的时候，程阅也从未反抗过，更没有一句怨言。唯有在他以为林逸看不到的时候，眼神里有时会流露出一丝悲伤。

林逸见了，愈加觉得对不住程阅，可是又管不住自己，很是郁闷。所以当他的另一个好朋友原浩打电话约他去家里吃饭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原浩的家在洛斯伽投，一个风景优美的山区小镇，就在17号公路的边上，离旧金山湾区里赫赫有名的硅谷地带只有十来分钟的车程。除了山景秀丽之外，小镇里随处可见精美独特的高级别墅。林逸有事过来的时候，喜欢顺便欣赏一下各个别墅多种多样的庭院设计风格。

程阅所在的赛若托伽也是高级住宅区，不过跟洛斯伽投的风格很不一样。赛若托伽的别墅多在山里，
      狭长蜿蜒的9号公路连接着无数条曲径通幽的私家车道，不长的车道一直通向坐落在红木林深处，人迹罕至的幽静别墅。程阅的家离赛若托伽小镇较近，却也隐藏在外人难以窥测的密林中。

林逸有时会把原浩和程阅的家，和他们本人的性格联系起来，觉得“家居体现内心”的陈旧说法似乎也不无道理。虽说原浩的心思也不是一本容易读的书，可是林逸想，如果说原浩的心像用英文写的推理小说，程阅的心就像用美洲印第安人纳瓦霍族语言编写的绝密电文。原浩的想法林逸用些心思还能大体明白，可是这辈子林逸也不指望自己能够了解程阅真实的想法。

林逸从程阅家出来，开车不到二十分钟，便进了洛斯伽投小镇。他沿着整洁的街道绕到山顶。原浩的别墅就在眼前小街的尽头。

林逸懒得去按白色铁门边上的对讲机叫门，干脆直接用手机打电话给原浩，叫他开门。不一会儿，咔哒一声响，铁门分开，向两侧滑去，让开了车道。

石砾车道的尽头，是一栋浅黄色的意大利托斯卡纳式别墅，房子右侧的长方形泳池里，蔚蓝的水面上倒映着繁茂的花树，一派怡然自得的气氛。

林逸走下车，看到刚出大门，疾步迎上来的原浩，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原浩穿着蓝色的运动套头衫，胸前加州理工大学珀马诺分校大大的字母隔了十米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林逸看着出了校门好几年的原浩私下里还是一副精力充沛的大学运动员模样，一点儿也不像个事业成功人士，不禁莞尔。

不过加州理工的毕业生平日不修边幅惯了。如果林逸从事的行业不是需要经常跟客户打交道，习惯穿得正式些，大概他也是原浩现在这副样子。

林逸和原浩的友谊由来已久。从加州理工大学一年级起，他们俩就是打不散的室友。只不过林逸是建筑系学生，而原浩是计算机科学系。虽然两人个性天差地别，林逸内向害羞，原浩外向善交际，不过两人交情一直很好。一路下来，毕了业，到旧金山湾区工作时索性也一起租房子住。直到原浩创办的小公司上了市，原浩搬进了洛斯伽投的别墅，林逸也买了自己的房子之后，两个人才分开。

两人进了餐厅。满是托斯卡纳风格、色调温暖、色彩层次丰富的餐厅里，早已摆好了厨师精心准备的加州风味美食。原浩知道林逸不喜欢跟外人打交道，一般只邀请他一个人过来做客，也不让管家在一旁打扰，都由原浩一个人招待。两个人说话肆无忌惮，就像当年还是室友的时候一样。

两个人自由自在地享受着美食。心满意足之后，两个人一人手里拿着一瓶啤酒，开始谈天说地。

酒下去多半瓶，原浩问道，“林逸，最近叫你出去玩儿，你都不肯去。今天好不容易来了，还是哭丧着个脸。有什么烦心事儿，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林逸喝的酒也不少了，借着酒劲儿，厚着脸皮说，“是有件心烦的事儿。我最近跟人发生了超友谊关系，不知道怎么办好。原浩，你不是只喜欢男人吗？你经验丰富，可得帮我出出主意。”

原浩闻言，像是被一个晴天霹雳击中，整个人都呆了，手里的啤酒瓶子差一点儿掉下去，幸亏他及时醒过神来，险险乎挽救住那瓶酒。拿稳酒瓶，他下意识地灌了一口啤酒下去，喃喃道，“林逸，你……你不是只喜欢女人吗？亏我还是你的好朋友呐，什么时候转了性向，怎么连我也不告诉一声？”

原浩紧接着皱紧眉头，“完了完了。你爸妈要是知道了，非杀了我不可。他们本来还叫我帮你介绍女朋友，好让你早点结婚生小孩。这下准以为是我影响的你，把你带上了邪路，害得你们家断子绝孙。”

林逸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我爸妈的，我还想多活几天呢。再说我也没有转性向。就是……玩玩而已。过一阵子还是会交女朋友，然后结个婚，生个小孩什么的，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确实跟你也有点儿关系，几个月前，就是你把他介绍给我的。”

“谁呀？不可能吧？我不记得最近给你介绍过我那个圈子里的人。”

“他不是你那个圈子里的人。就是我们去赵致理家的晚会，在花园里见到的那个叫程阅的。我常跟你提起他的。”林逸耐心地提醒原浩。

原浩想起程阅是谁，愤怒地跳了起来，“这个程阅，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吗？对女孩子花心不说，又开始对自己朋友下手了。一定是他先引诱你，又不肯放你走是不是？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现在就去替你教训他。”

林逸看到原浩的过激反应，吓得酒也醒了，扑上去拉住原浩的胳膊，不让原浩冲出去找程阅算账。

林逸算起来一开始确实是被程阅强迫加引诱才得到手的，不过林逸早就原谅程阅了。所以他更不敢把真相告诉原浩，只有不停地跟原浩澄清，“没有没有。他没有引诱我，是我自愿的。而且也不是他不肯放我走，是我还舍不得离开他。”

原浩半信半疑地坐下来，“真的？你好好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逸脸色微红，吞吞吐吐地说，“就是……他请我给他设计庭院。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这你也知道的。再后来，有一天我们都喝多了，不小心就……发生了关系。不过我们还只是好朋友而已，只是有时候会……我觉得他只不过是不想失去我们之间的友谊，所以一直都没有拒绝我的要求。我好像是在利用他，我不想跟他再发展下去，可是又舍不得放手。所以，我最近很矛盾，对他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虽然他什么也不抱怨，可是我担心这样下去，我会把他伤得很重。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原浩上下打量了林逸好几眼，“林逸，你原来不是挺纯洁一人儿吗？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太叫我意外了。看来你可能是跟我和程阅在一起混得太久，连基本的道德准则都不顾了。话说回来，虽然我跟程阅不熟，可是他的名声我不是没听过。你觉得，就凭你这么个菜鸟，还能伤得到他那颗久经情场的心？他最多不过是对你尽尽朋友义务而已，你也不要太高估自己了。”

林逸的脸这会儿已经红透了，他低声说，“会不会伤到他的心我不能肯定。不过，我最近有好些回……把他的身体……伤得挺重的。”

原浩彻底无语了。他感觉脸上微微有些发烧。呆了好一会儿，他清了清喉咙，“你是说，你跟他，你是在上面的那一个？”

林逸声音更小了，原浩费了挺大的劲儿才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其实……也没有一定。有时候是他在上面……有时候是我……最近一段时间倒都是我在上面……”

原浩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跟林逸详细讨论这种细节的时候，一时间脑筋转动得分外缓慢。

“这么说，程阅还真只是把你当好朋友看了？程阅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放不下？还冲动到这么危险的地步？他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儿嘛。”原浩不解。

“他人真的挺好的。挺温柔体贴的。就是有点儿太好了，我怎么对他，他都不反对，我就冲动过头了……”

原浩一时间脑子全都乱了套。过了好几分钟，他才说，“你没有经验，控制不住自己。我不知道程阅有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可是看来他并不打算阻止你的过度行为。你们这样下去太危险了。从今天起，你不要再和程阅单独待在一起，最好不要再跟他见面。”

“可是，这又不是程阅的错。我还想跟他继续做朋友呢。我们不再发生关系不就行了？”林逸不想放弃。

原浩揉了揉太阳穴，“笨蛋。你刚刚有了那方面的经验，正是热乎的时候，你怎么可能忍得住？算了，你这只菜鸟，跟你说也没用。我去直接跟程阅商量，不管你怎么主动也好，他不能再碰你了。虽然说他以前只有女人方面的经验，到底见多识广，应该会明白怎样做才对你们都好。见鬼，程阅这个心理医生是怎么当的，这都不知道？”

“可是……”

“闭嘴。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大人处理，小孩子听话就好。”

林逸乖乖地闭上嘴。他知道，这种时候，还是乖乖听原浩的话好了。

第16章 分手时刻

林逸从原浩家里出来，心乱如麻。他恍恍惚惚地开着车，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中，已经上了私人车道，转过下个弯，就可以看见程阅英国小木屋风格的别墅。

他关掉引擎，将头无力地靠在方向盘上。他有些后悔，如果没有把自己和程阅之间的关系告诉原浩该多好，那样就不会被原浩禁止他再去见程阅了。

可是他也明白，原浩的明令禁止，的确是为了自己和程阅的生命安全着想。自己无法控制的冲动，已经将事情推近危险的边缘。如果听任其发展下去，程阅的身心健康迟早会毁在自己的手上。即使只是为了程阅着想，自己也不该再去见程阅。

可是一想到自己不能再见程阅，他心中的渴望反而更加高涨起来。程阅的音容笑貌在他的脑海中浮现，栩栩如生。

立在猎猎风中的程阅，听到自己的呼唤，回过头来，柔顺的黑发被猛烈的海风吹得如丝般飞散，唇边染着一抹安然的微笑。

眼神中略带忧伤的程阅，墨色眼眸似海般深邃，令人迷醉。

低头倾听的程阅，脸容如天使般，带着无限的耐心与包容。

林逸呻吟一声，不能再想下去。他心里满是钝钝的痛，疼得无法呼吸。

林逸在车上坐了约摸有一个钟头，觉得心里好过了一些，方才想起自己似乎应该打个电话给程阅，将自己不能再见程阅的事，还有原浩的即将来访告诉程阅。

林逸曾经看不起那种没胆子当面跟人分手，只敢打电话告知对方的卑鄙小人。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也会做出这么无耻的事情来。事情轮到自己头上，他才了解，那些人也许并不像自己曾经以为的那么没心没肺，也许他们真的有苦衷，不得已而为之，就像自己现在这样。

想到这儿，林逸苦笑着骂了自己一句。做人卑鄙就卑鄙了，哪儿那么多借口，有什么好假装自己都是身不由己的？

他毅然拿起手机，按下程阅的电话号码。

玲响了两声，程阅悦耳的男中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林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说道，“程阅，我觉得我们再这样下去很危险。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伤及你的性命。今天我把我们的事都告诉原浩了。他也觉得我的担心不是无中生有。所以，我想我以后不能再去见你了。对不起。”

程阅沉默了好一会儿。

林逸感觉那沉重的无语似乎持续了一个世纪之久。就在他快要崩溃之前，程阅平静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除了原浩之外，你还把我们的事告诉了别的什么人吗？”

林逸急急忙忙地澄清，“没有。我就告诉了原浩。我跟他说得很清楚，千万不能告诉别人。他是我的好朋友，我了解他，他一定会信守诺言，保守秘密的。”

“你跟原浩都说了些什么？”程阅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火气。

“关于药的事，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告诉他，我们喝多了，发生的事是个意外。你一直只不过当我是好朋友而已。全是我不好，最近冲动过度，伤到了你。”

“这种事不好在电话里细说。你真的不打算来见我，当面跟我说清楚？”程阅语气柔和，一点儿也听不出有责备林逸的意思。

林逸摇了摇头。醒悟到程阅看不到他的动作，他坚定地说，“对不起，程阅。我真的很怕我管不住自己，又让你受伤。”

“所以你为了我着想，就没有事先征求我的意见，而是自己替我下决定了？”程阅轻笑一声，带着一丝无奈。“我明白了。你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没必要向我道歉。那么，你自己多保重。再见了，林逸。”

“等一下！”林逸急忙喊了一声。

程阅耐心地说，“还有什么事吗？”

林逸尴尬地说，“是还有点儿事……原浩这两天可能会去见你。”

“为什么？”

“他担心我忍不住会再去找你，所以想跟你谈谈，让你不要再理我。”林逸期期艾艾，好不容易把话说出口，脸上烧得厉害。

程阅啊了一声，没有说话。过了半分钟，他才缓缓说道，“我和原浩就没有见面的必要了吧。你可以转告原浩，请他放心，我不会再见你，也不会对你有所回应。”

“原浩决定了的事，我没有办法劝他改变主意。他也是为了我好。无论如何，请你好好跟他谈谈，看在我的份上，别生他的气。”林逸觉得自己是越来越卑鄙无耻了。

“我知道了。你还有别的事吗？”程阅的声音还是一贯地平和。

“没有了。再见，程阅。”

“林逸，再见。”

林逸看着手机的屏幕暗了下去，一动不动。车子的四周都是繁密的红木林，散发着松脂的清香，周围一片黑暗寂静。林逸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一样，动弹不得，只是呆呆地坐在驾驶座上，直到天空有些发白，才发动车子离去。

第17章 约战

新年假期刚过，还差五分钟到十点，原浩推开程阅私人诊所的暗红桃心花木门，走进候诊室。候诊室装潢精美，看起来不太像心理诊所，倒更像高级会所里的会客室。屋里没有病人在等待治疗，只有接待桌前一位戴着无边眼镜的中年女秘书正在噼噼啪啪地敲打着电脑键盘。

听到脚步声，女秘书抬起头，面带职业笑容询问，“早上好。有什么我可以为你效劳的吗？”

“早上好。我叫原浩。我跟程阅先生有一个十点钟的约会。”

“我好像没听说过你的名字。是程医生亲自安排的吗？请等一下。”女秘书查看过电脑里的预约纪录，转过脸对原浩说，“抱歉让你久等了。程医生正在接待病人，几分钟内就会结束谈话，请你先坐下来等一下。”

原浩在舒适的皮沙发上坐下。他对接待室里长方茶几上散落的几本杂志毫无兴趣。闲极无聊，他回想起自己跟程阅约时间见面时的谈话。

那还是昨天早上的事了。原浩拿着从林逸那里逼问出来的电话号码，拨通了程阅的手机。

电话接通之后，原浩报了自己的名字，开门见山地要求跟程阅见面。“我想跟你谈谈你和林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