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这样孤单的雨夜,林逸无法不想起程阅,那个绝对不适合自己的人。
“我什么也没在想,我什么也没在想……”林逸自欺欺人地喃喃自语着。
可惜自我催眠的效果不佳,他也只能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天花板。
想到明天还要工作,林逸实在没有办法,终于从床上爬起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从浴室镜子后的药柜里翻出快要过期的感冒药片,就着水龙头的冷水,吞了两片下去,寄希望于药里的镇静成分能给他几小时安静的睡眠。
半小时后,在药物的作用下,林逸方才沉沉睡去。
不幸的是,他一整个晚上都噩梦连连,想来是因为脑子受到镇静剂干扰,无法正常运转。等到第二天清早,阳光普照,林逸昏昏沉沉地爬起床时,耳朵里似乎还能听到刷刷的雨声。
还好那天早上的客户,对林逸脸上那两只大大的黑眼圈视若无睹,只关心自己的庭院能不能做得像尼亚加拉大瀑布,完全不考虑在缺水的北加州,那该有多么浪费水资源。敬业的林逸绞尽脑汁地勾画设计草图,倒也把自己的烦恼暂时忘得一干二净。
第21章 生死一线间
原浩今天的心情不是一般的不好。
上午公司的每月例会中,风险投资公司来的董事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言风语,要求他批评下属时多注意分寸,以免影响到公司的士气。那个董事还特别强调说,公司现在正在快速扩展期,上层领导的不良形象会令公司难以招到优秀人才。
真是见鬼了。自己不就是把犯错的技术总监单独拎到办公室里痛骂了一通,然后把他踢到公司小公园里罚跑五英里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家伙这么上纲上线地指责自己。
自己也不是对公司里每个人都体罚的。
那个技术总监是自己加州理工的学弟,田径队的后辈。当年自己让犯错学弟罚跑是常事,开了公司之后,自己对手下一起创业的学弟们沿用了大学时代的管理方式,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那一帮学弟们都没有抱怨过,几时轮到外人多嘴了?
还不都是公司里其他下属眼红自己跟学弟们特别的相处方式,跑去跟老家伙投诉自己对他们不一视同仁,才惹得老家伙巴巴地教训了自己三十分钟。
还没等自己反驳几句,老家伙就连管理者十大原则的法宝都祭了出来。那老家伙还真以为公司会议室是他当年在斯坦福大学教授工商管理硕士课程时的教室了?居然花费偌大精力,口若悬河、口沫横飞地深入阐述管理方式的重要性。
会议室里在场的下属们一个两个都在津津有味地看戏。特别是那几个学弟,还在老家伙背后跟他挤眉弄眼,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要不是原浩知道,正如老家伙所说,自己的管理方式确实有待改进,他早就当场大发雷霆,把老家伙暴打一顿了。结果在老家伙猛烈的炮火攻击之下,自己还是勉强答应,以后会尽量注意批评下属的方式方法,不给公司形象抹黑。
原浩觉得,自己这个CEO干得有点儿憋气。只要自己还在这个位置一天,就得认真听取不同意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简直跟自己的火爆脾气背道而驰。
公司的运作到今天已经走上正轨,自己也许该开始考虑是否到了要逐步退出公司最高决策层,过几天悠闲日子的时候。
不过原浩一时半会儿还舍不得放手不干,也不知道退休之后该干些什么好,所以这天晚上,就连跟程阅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程阅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提议两个人开车出去兜兜风,散散心。原浩求之不得,拉上程阅,开着他那辆红色法拉利跑车,一溜烟上了高速公路。
这还是程阅头一次坐原浩开的车。原浩免不了有一点儿人来疯,有心显显自己的高超车技。他开着车在280号公路上风驰电掣,趁着高速公路巡警不在视线范围之内的机会,一路上逢车必超,像一条敏捷灵活的大白鲨,穿梭自如,如鱼得水。
待到道路前方变成一马平川的空旷直道,暂时不会有车辆突如奇来地冲出来制造危险,原浩偷空瞥一眼程阅,看看他是否对自己的车技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惜出乎原浩的意料,程阅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倒好像是在家中安坐,品茗论酒一般悠闲自在。
原浩有时候看到程阅那云淡风轻的笑容,会感觉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在程阅眼中,不过是三岁顽童的幼稚莽撞,不值得正眼看待,只需宽容地一笑置之即可。他虽然心里恨得牙痒,却也从未将自己的感受告诉过程阅,只是一味地闹别扭,跟程阅对着干。偏偏程阅不以为意,总是尽量顺着原浩的脾气,一味纵容,倒让原浩愈加心里郁闷起来。
车子转过一个弯,前面不远处就是通向92号公路和35号公路的出口。薄雾如轻纱般飘然而至,轻拂着公路左侧的山林和路边的水库,又似流云,在夜色中看不分明。
原浩嘴角逸出一丝冷笑,车子一偏,便从高架桥下了280号公路的出口,几分钟后,上了35号南向公路。
车子越开越入深山,蜿蜒狭窄的山间公路在深夜之中漆黑一片,前后都没有车辆的影子。
雾气渐浓,原浩随手开了雾灯,雪亮的灯光打在迷雾之上,泛出银白的反光,只能看清楚车前十五公尺的距离,再远些的事物便无从分辨。
原浩惯开山路,山区雾多,在雾中开车已经不是第一回。可是像今天这么大的雾,倒也是头一回见,他不由得有些发怵。
按理说,这样的路况,最好还是将车停到路边,等待雾散之后,再重新上路。可是他别有用心,索性豁出去了,在大雾中将车开得飞快,像是不要命一般。
原浩如此危险驾驶,也没听见程阅出声阻止。他偷眼观瞧,只见程阅神情自若,笑容未减,脸上毫无紧张之色。
原浩吓不倒程阅,心中不忿,暗暗想到,难道今天就这么算了?虽说他知道,就算自己现在放慢车速,程阅也不会嘲笑他,可是到底也算是自己输了,自己心里知道,回去不知道要生多久的闷气。
正犹豫间,前面茫茫雾色中隐隐现出两个红点,像是汽车的尾灯。
原浩一咬牙,猛踩油门,追了上去。
原浩车速甚快,不一会儿,红色的前车尾灯近在眼前。
前方刚好是个左转弯,看不清路面,山路太窄,前车没有停车的空挡,简直无路可逃。
原浩只听得尖厉的喇叭声从前方传来,可是他丝毫不肯减速,直向前车冲了过去。
原浩耳边仿佛听见程阅叫他停车的声音,可是他注意力过度集中,脑中似乎一片空白,对程阅完全没有加以理会。
原浩油门和刹车同时踩下,大力转动方向盘。马达的轰鸣声、轮胎与路面摩擦刺耳的噪声,与他怦怦的心跳声混在一起。他狭窄的视野中只余前车和前方的路面。
三十秒后,原浩前方重现空旷的路面和浓浓的雾气,在他身后,从看不见的弯道处,传来一连串愤怒的喇叭声,久久不息。
原浩急速的心跳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平复下来。车厢里不知道从哪里发出了奇怪的、歇斯底里的狂笑声,过了好半晌,他才发觉那原来是自己的声音。又费了好大劲儿,他才停下笑声,扭头去看程阅。
程阅脸上没有一丝怒气,笑容温和,直视着原浩的双眼,声音低沉悦耳。“原浩,前面路边有一个岔路口,你从那里慢慢开进去,然后在树林里停下来。”
原浩一时心神恍惚,声音含糊不清地应了,按着程阅的指示,缓缓拐入岔路,将车子停在树林中央。
程阅待他息了马达,关掉车灯,方才伸出手,将车钥匙拔了下来,随手放入自己的裤袋之中。
四周一片寂静,白色的浓雾在树林中飘荡,倒也不是特别黑暗。
原浩在车里坐着,一动不动,半晌想不分明,刚才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做出如此危险的事情。
程阅也不出声,只是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走到原浩这一边,拉开驾驶座的车门,俯下身去,伸手按下原浩身体右侧解除安全带的按钮,然后将还在发呆的原浩轻轻从驾驶座中拉了出来。
程阅面无表情,扶着原浩回到副驾驶座这一边,想把原浩塞进车里。
就在这时,原浩回过神,用力挣扎起来,“放开我,程阅。你要干什么?快放手。”
“我们现在回家。你歇一会儿,我来开车。乖,听话。”程阅像哄小孩子一样,柔声说道。
“不要。我能开车。别碰我。”原浩不肯屈服,试图从程阅手中挣脱出去。
程阅眼底掠过一丝不耐,紧紧抓住原浩的双臂,侧头吻上了原浩分开的唇瓣。
这还是程阅头一次主动吻原浩。事出意外,原浩楞了一愣。
趁着原浩愣神的时候,程阅深深地吻了下去。没过一会儿,原浩就全身无力,迷失在程阅技巧娴熟的热吻中,连呼吸都几乎忘却了。
待到他感到身上一阵凉意,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程阅已经除去他的衣服,将他牢牢压在身下。
原浩被程阅挑逗得意乱情迷,身体在夜风中轻轻颤抖,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呻吟。他不由自主地回应着、迎合着程阅的温柔冲击,沉沦在无边的激情之中,全然忘却了时间的流逝,眼中只余程阅那如月光般清冷的面容。
雾已散尽。原浩从欲望中清醒过来,只感到浑身上下软弱无力。程阅把他从冰冷的地上扶起来,细心轻柔地帮他穿上衣服,再把他放进车里,系好安全带,方才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驶上回去的山路。
两个人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车子开进程阅门前的车道,停了下来,程阅才回过头来对原浩说,“你今晚不要回去了,就在这儿睡吧。”
看到原浩乖乖地点头答应,程阅接着说,“原浩,你以后不要再飚车了。太危险。”
原浩嘴硬道,“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很刺激、很有趣吗?”
程阅深深地望进他的眼底,正色说道,“原浩,我可以不在乎我自己的生死,我甚至可以不在乎你的生死,可是我不能允许你为了追求刺激,危及无辜者的生命。你明白吗?”
看着眼神冷峻的程阅,原浩不由得低下头,心中发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程阅见原浩默默不语,不再多言,拔下车钥匙,没有等他,径直走进屋去。
原浩在车里坐了两三分钟,方才鼓起勇气,慢慢下车,走进程阅家的大门。
屋外寒风凌厉,夜已深沉。
第22章 云上、云上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照进宽敞的卧室,在原浩脸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将他从睡梦中唤醒。原浩皱了皱眉,带着睡意,低低嘟囔了两声,方才完全清醒过来。他侧过头去,不出意料地,身边空空如也,程阅早已起身了。
原浩虽然不是云雀型,可是一向早上起床也不算晚,可是他在程阅家中过夜的时候,从来没有比程阅早起过。他有时甚至怀疑程阅一天是否只需要睡上四五个小时便已足够。程阅睡眠时间如此之少,多出来的时间都用来干什么呢?他偶尔无聊时会随便想想,不过,就像他试图猜测程阅的其他事情时一样,始终也没有得出什么有意义的答案来。
在他眼中,程阅对待身边事物的反应一向总是淡淡的,看不出有好恶之分。程阅高兴时最多也不过是微微一笑,跟平时在外人前现出的礼貌笑容区别也不算很大,让他即便有心讨好程阅,也不知从何下手。
程阅几乎没有生气的时候。不是说原浩没有见过程阅不悦的样子。程阅不高兴的时候,那冰冷的神情足可以让他心存畏惧。事实上,几天前程阅为了他飚车的危险举动而责备他时,就让他很是胆战心惊。可是原浩总觉得无法了解程阅的真实心意:程阅是真的生气吗?还是别有目的,特意做出来给他看的?
原浩想得头疼,依然没有结论。跟以往一样,他最终放弃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不想再伤脑筋。
无论如何,原浩想,程阅应该不会害自己吧?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有些荒谬,有些奇怪,可是想到程阅,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安心和信任感。
自己平常也不会很容易就相信人,可是为什么对于程阅,这个让自己开始时欣赏、然后痛恨、继而喜欢的程阅,这个自己曾经认为是阴险小人的程阅,自己会觉得“相信这个人应该没问题”呢?
林逸对程阅下过评语,说程阅“人真的挺好的”。原浩曾经认为,林逸是被程阅所迷惑,头脑发晕,才会说出这种与事实相差以道里计的胡话。可是现在,他不再能确定。他似乎隐隐约约地开始明了,为什么与程阅交往过的人,无论男女,基本上没有人说过程阅的坏话。
原浩懒懒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毕,下了楼,四处找寻,发现程阅正坐在书房里,悠闲地看着一本最新的畅销推理小说。
听到原浩的脚步声,程阅抬起头,合上书本,随手放在身边的小几上,然后从扶手椅里站起身来,说道,“这么早就起来了?我还以为你会睡到中午呢。也好,我们现在就走吧。”
“去哪儿?”原浩好奇地问。
“到地方你不就知道了?”程阅笑笑,不肯正面回答。
原浩知道再怎么问都不会有结果,干脆不再开口,只是跟出门去,上了程阅的黑色奥迪敞篷车。
原浩对帕拉阿图湾地自然保护区并不陌生,车子从北向101号公路安巴刻代柔路出口下去时,他便以为程阅要带他去那个着名的沼泽地观鸟区漫步。不过他想不通,散步这么普通的事,程阅为什么不肯直接了当地告诉他,非要保持什么神秘感。直到程阅一直开到路尽头,在三岔路口左转后,停在一个宽阔的停车场上的时候,原浩才明白,自己想错了。
绕过一座大楼,出现在原浩面前的,是停着几百架小飞机的帕拉阿图飞机场。蓝蓝的天空下,一排排小飞机洁白的机翼沐浴在早晨明亮的阳光下,愈加清新可爱。
原浩不是不知道小飞机场的存在。事实上,他偶尔到沼泽地慢跑的时候,多半可以看到小飞机从头上掠过,只是他对飞行没有多大兴趣,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站在这个小飞机场上而已。
程阅领着原浩走到飞机场西侧的一架蓝白相间的单翼两座小飞机边上,打开半圆形的透明机舱罩,自己先跳进飞机后侧的座位里,然后伸出手,把糊里糊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原浩拉上飞机的前座。
程阅熟练地拿起降落伞包背在身后,扣好背带,然后帮原浩扣好降落伞包。他又从不知什么地方摸出两副无线耳机,给自己和原浩带上。待到原浩听从他的嘱咐坐好,系好安全带,程阅方才满意地给自己也扣上安全带坐好,伸出手去准备关上透明机舱罩。
正在这时,后面有人大声说道,“嗨,程阅,今天打算飞到哪儿?”
程阅回首望去,见是自己的老熟人,笑着回答,“早上好,丹。哪儿也不去,今天我只是在沼泽地上空绕几个圈而已。”
原浩也回过头,看到一位脸色红润的中年男子在飞机下不远处大大咧咧地站着,想必就是丹了。
只见丹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转过头冲着远处几个正要上飞机的飞行员喊了起来,“喂,快过来,程阅说要在沼泽地上面飞几圈。”
程阅也没有等那几个人过来,便放下机舱罩,发动马达,将小飞机开上通往跑道的直路。
原浩回头望去,虽然听不见机舱外的声音,可是他还是可以看到,那几个飞行员已经围了过来,跟丹站在一处,开始在地面上互相传递开望远镜,一个个笑容满面、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原浩心里不由得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原浩耳机里突然传来机场航空管制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这里是帕拉阿图机场航空管制。N9742J,飞行计划已批准,请使用31号跑道。”
“N9742J明白。正驶向31号跑道。”程阅用沉稳的声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