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烦请公公指点。”
他微微一笑,脸上幻出无比骄傲的光彩:“陛下受七代帝魂守护,朱雀王室只要有一人存活,无论他做何事……哪怕是天大的事,都能终生无忧无虑。”
我震惊了,虽然早知道他尊贵却未曾想过居然到了这样的地步!七代帝魂守护,终生无忧??也就是说……他什么都不用担心?犯下天理不容的事也不用担心?果真是……幸福。
许久,我脑袋才慢慢反应过来:“这和我问东方磊去向有什么关系?”
元宝公公收了笑,一脸平静道:“我只是想告诉你,陛下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得不到东西和做不到的事。倘若一日他明白过来,必不能忍受喜欢对象心有他人,到时候……杂家虽然和卫太师有些交情,对伤害陛下之下却是绝不会饶恕的,包大人是聪明之人,不用杂家再解释了吧?”
他白胖和蔼的脸突然变的疏离,使我莫名产生恐怕:“公公,您想太多了吧?”
他迅速激动,陡然拨尖声音道:“想多?早些年多想些也不会到今天这步境地了!我早该在五年前他亲自将你从水牢中抱出来时阻止的!”
我错愕:“五年前?”
“五年前!陵南的那家洒楼!您喝醉了酒,抱着陛下不肯撒手,他一向不让生人近身,居然还饶了你的命!你和国师眉眼暧昧时,他却时刻烦燥的像个孩子彻夜难眠!还记得去燕北时,陛下为您送行么?那些菜是他特地吩咐下去的!你可知三年约满之时他有多高兴?结果等来的是什么,一去燕北五年不归!甚至连书信都没有,他虽然不说,心里却是恼的紧。外人皆道他宠爱李少卿,那还不是仗着和你有几分相似?!陛下虽然行事稳重早熟,却因帝王身份长在深宫,至今不懂情爱相处之道。尽管如此,他却在您身上费了这多心思,如果不能保证对陛下忠心,您最好不要再去招惹他!!”
最后一句,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我又是震惊,脑袋昏昏沉沉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是连忙点头应下:“谢公公指点,我一定不去招惹他,养好病,我立刻回燕北,一刻都不在这里呆了!”
他望我一眼:“包大人最好说到做到,杂家,还是很欣赏您的为人的。”
我陪笑:“谢公公抬爱,谢公公抬爱。”
待他走远了,我才托腮瞑想,又一个看出来的了?难道凌喜洋真的喜欢我?还是不敢相信。
门突然被人踹开了,不用抬眼都能猜得出是谁,没第二个人有这么大胆子敢踹御书房的门。
果然,凌喜洋兴高采烈走进来道:“起来,让你看看这个,高尚书送朕的。”
掀开下摆就在床前椅子上坐下了,举着一个翠玉九连环给我看,见我兴趣缺缺的样子便平静下来,端起架子问道:“你又怎么了?”
“我憋的慌。”我实话实说。
他乐了,自顾自的玩上了,嘴上不忘挖苦我:“外面阳光很好,风景也不错,只可惜,你却只能躺着。”
“我心里有事儿。”
他专注的拆着九连环,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你就是话唠,哪个堵着你的嘴了。”
拆不开,他有些孩子气的嘟起嘴巴,嘴唇看上去跃跃欲试有咬上玩具的冲动。
我属毛驴的,越不让我做的事我偏越心痒,一时没管好嘴皮子话就出去了:“我想……问您个事儿。”
他仍在和九连环较真儿,看也不看我一眼:“说。”
我用蚊子声音哼唧道:“东方磊……怎么了?”
他停住动作,没有回答。
以为他没听到,我把声音稍微加大些再问一遍:“东方磊,现在在哪儿?”
“你早就想问了,是吧?”他忽的把九连环砰的一声扔在地上,断玉蹦蹦跳跳碎了一片。
“也不是……”,我又想到肉圆阴沉的叮嘱,连忙往床里缩些,贴在墙壁上噤声。
他靠过来,趴在床上和我对视,两人距离只有零点零一公分的刹那,他笑着开口了:“想知道么,我偏不告诉你!我就不告诉你!我知道也不告诉你!”
说到最后,眼神突然变的凶狠,抓着棉被的手都握的格吱有声,看的我心惊肉跳庆幸他抓的不是自己脖子。
头有点晕,我眨眨眼睛,忍不住晃晃脑袋,两人的嘴唇像划火柴般一触即过,却在瞬间着了火,我紧张的舔唇:“对,对,对不……起。”
嗑嗑吧吧的道完歉,却诧异的发现他居然一点点的在向我靠近,退无可退被逼到角落时,我紧张的快要哭出来了:“你别过来,我没,没,没的退了。”
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怕他杀了我?怕肉圆叮嘱的话变成事实?还是怕……
他叫住我,狭长眼睛盛着黑色炫目的蛊惑:“包小飞,我知道东方磊在哪里……。”
“欸?”
“我不想告诉你……。”
“为什么?”我小心翼翼问,将脸稍稍偏些不敢看他。
他有些紧张的咬了下唇,用前所未有的低沉声音道:“因为……。”
“启禀皇上,李少卿有急事求见!”
73.桃花鬼坞
他垂下眼睑若有所思,却迟迟不肯起身,随着元宝公公越来越高的嗓门,我才拉起棉被半盖住脸作娇羞状:“您忙您的去,我睡一会儿觉。”
“嗯哼。”他不满意的下床,整整衣襟对我道:“我和你的账,待会儿再接着算。”
一掀珠帘,矫健的身形出去了。
我安静一会儿,确信他走远了才爬起来偎到床边,心思复杂的竖起耳朵。
李少卿,我倒要看看凌喜洋究竟是如何对待你这个宠臣的……
“皇上……”,似曾相识的声音传过来,甜腻的叫法让我牙登时酸了一半,谁能想的出,那客栈中提着鞭子杀我的恶煞也能发出这样的娇嗔?
凌喜洋声音无丝毫波动,镇定自若道:“何事?”
沉默了一会儿,那李少卿居然哭了起来,戚戚哀哀道:“皇上,卫太师,卫太师……他,他……。”
听到卫太师三字,我心一急,这该死的衰人,又是来告义父状的吧?
果不其然,李少卿抽泣了几下,断断续续道:“卫太师,他打我……。”
我差点没笑出声来,打的好打的妙!对待你这种小人,就该往死里打!
“哪天不打才稀奇了,”凌喜洋声音里居然也带着几分快意:“视律法如儿戏招惹权贵嚣张跋扈,若不是朕袒护着你,死百次也有余了!”
“可,可这次不一样……。”
“嗯?”
“卫太师,今天说……说,要杀了我。”
凌喜洋来了兴趣:“为什么?”
李少卿哼哼唧唧不啃讲,直到凌喜洋不耐烦了才道:“我在几天前误伤了他的义子,本以为事儿就过去了。可谁知,谁知他今天看到小臣又火大了……。”
我听的暖洋洋的,想到那日要杀我时恶毒的行迹便咬牙切齿,知道老子不是好惹的了吧?那天我就警告过你了,如今不杀我他日一定会杀了你,义父当真是是稳妥的靠山啊!
“哦,你想要朕将卫太师如何?“对方靠山也发话了,我神经陡然紧张。
“皇上,能不能辞了他的官……让他告老还乡?”
“告老还乡?“凌喜洋道:“这个理由怕是不成,卫太师他……还未到知天命年龄,何来年老之说?”
李少卿大吃一惊:“未到知天命年龄?我以为他已年近古稀!”
不止他,我也被震撼到了,卫太师须发皆白,走路嘛事都需要人搀扶,哪里像是四十多岁的人?!
凌喜洋不屑道:“你以为?你还以为朕会纵容你一辈子吧。”
“皇上,您……您……”,李少卿的话音尖锐起来,“皇上,您难道想杀了我?!”
情景大反转,反目成仇了?我竭力伸长脖子却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凌喜洋心不在焉道:“朕忍你好久了。”
“不!不!皇上您喜欢我不是么,我做错什么事情都会包容我不是么?我只不过,只不过失手错打了人,您只要一句话,卫太师就会放了我,绝对不敢再追究的……”李少卿惊慌失措道。
“喜欢你,朕有说过么?”凌喜洋嗤笑道:“包小飞,也是你能随便打的么?”
“我堂堂一个四品教训一个七品不够资格么?您,您全知道了?难怪那天看到元公公,原来……是您派人将他找回来的,对不对?赵太医说近日都在御书房照顾一位大人,是包小飞对不对?他在这里……他居然在这里?!皇上,您……您……。”
凌喜洋嗤笑:“倘若你不想活命,便往下继续猜。”
李少卿噤声,凌喜洋又道:“出京或是留在这里,任选一个。”
蓦然想起五年前,他神色冷傲的对苏怜儿道:“自裁或是永居冷宫,你任选一个。”
又想他容貌,细眼薄唇,薄情寡义之相,心底微微叹息一声。这或许,便是所谓的帝王之风了,永远给对方指出两条路以示宽厚,却皆是死胡同看不到未来。
李成玉倘若留出京,生死自有天命。留在京中,除非整日隐在家中,否则义父还非杀他不可……再加上从他的话语中,隐约能感觉出对凌喜洋的爱慕之意,真是难以决断的选择。
李少卿哑着嗓子道:“臣,留在京中。”
我心感慨,果真是喜欢这人多一些,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听他平日为人事迹,就算跟义父讲情,别人也不见得放过他,只能自求多福了。
正思索着,珠帘晃动,凌喜洋竖着眉毛站定了:“你这是做什么?!”
我已撑在床边多时,被他一吼手便软下来,整个人都往地下掉去,被他揪住后领提回床上骂道:“你是猪么,在床上也会掉下来?”
我意外:“您也会骂人啊……。”
他白我一眼坐下:“李成玉打了你哪里?”
我将脸上的疤指给他看:“喏,帅吧?”
“帅个屁!”
“……”我瞪着眼睛无语。
脏话出口,他也意识到了,别过脸嘀咕道:“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句话我倒是听懂了,点头落井下石道:“是这样子的,没错儿。李大人不仅脏话多,就连脾气人品都有些问题,处久了,是会将别人带坏的那种。”
他眯眼:“李大人?”
我嘴皮子又开始犯贱:“不是您的那位么,虽然作为外人和下臣我不该说什么。可那人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啊,第一眼看上去就惹人厌。”
凌喜洋冷笑:“你这个德性,还有什么资格讨厌别人?“
“什么叫我这德性?我怎么就不能讨厌他了,不都说恶人人人得而诛之么!”
他忍无可忍的斜眼道:”还有么?“
我继续刻薄:“有!居然专门抓比他好看的人,嫉妒心强又残忍毒辣,阴险狡诈自私自利,言语粗鄙举止恶俗,没什么本事还爱打小报告……。”
奇了怪了,我平常言语贫瘠的可以,一到骂人就成语乱窜文采飞扬……
这算不算是,天赋的一种?
凌喜洋脸色一变,慢悠悠拍两下巴掌:“骂的好,一点不错。他只不过错看了别人一眼便成了这幅样子,由此可想,被看那人是什么德性了。
我脑袋突然轰炸开来,嗑嗑吧吧道:“你,什么意思?“
他讪然一笑:“李成玉,包小飞,东方磊临行前赠你的那只猫,还记得么?”
我大惊失色:“他,他,他是那只贱猫?怎么,怎么变成人了?!”
“这个,你最好去问东方磊打的什么主意,”他嘴角上翘透出一股得意,“他送你的马甲,穿着可还舒适?”
我意识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窘迫道:“哦,那个,我送人了。”
燕北风大,狗腿一直叫冷,穿着那件马甲始终不肯脱下来,我虽然心有不舍,却不好意思强要,时间一久,也就默认送他了。
“你倒是大方……你可知,那件马甲的来历?”
一件马甲而已,难道还有什么来历?哦,上面的珠宝扣子挺值钱的……
凌喜洋懒懒的靠在椅背上,将脚伸到床上摆出舒适的姿势:“可惜了那上好的银狐皮子还有……东方大善人的一番心血。”
“什么心血?”
“一个从不杀生的善人,将自己心爱的宠物……毛一根一根的拨下来,和着银狐毛织成那件辟邪马甲,冬暖夏凉的宝物啊。我一直猜不透,他是如何做到如此狠心的。”
我一下子懵了,凌喜洋继续道:“倘若不是他再三叮嘱你喜欢这只猫,不能伤了。你以为,我还会留它性命至今么?”
五年前分别的夜晚,东方磊曾柔声问我:“那只宠物,你真的喜欢么?”
我吱唔着回答:“只要是送的,都喜欢。”
……
原来,原来……居然是这样子的。
我猛然起身: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问道:“告诉我,东方磊在哪儿?”
他翘起二郎腿:“为什么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
他扬起眉毛:“朕在京中无聊的很,想找个人玩。”
“多久?”
“这可说不准,烦了三五天,长的七八年。”他一如即往笑的恶劣。
我点头:“好。”
如果不能回去……以后便将我的骨灰运到那里吧,撒在燕北熟悉的沙土里,也算是和青商永远在一起了。
桃花坞,地如其名。
五年前的夜晚我曾经来过一次的,印象却早已模糊不堪了。
桃花朵朵枝枝交错开的热闹,几只蝴蝶蜜蜂在树边嗡嗡飞绕。沿着婉延曲折的芳草小径,我走到一处高墙木门的宅院,掩住激动的心情,抬手敲门。
空,空,空……
敲了又敲,始终不见有人来敲门。
我耐心终于耗尽,抬脚一踹,门开了。
里面杂草丛生,园木疯长,一幅颓败荒芜的景象,全然不像有人居住的地方,记忆中的美丽虚幻,与眼前现实格格不入。
小心翼翼走进去,脚步不敢用力,怕损一草一木便会毁了这寂寥的院子。
一排房子带着几分熟悉映入眼帘,门半虚掩着,蛛网长长的悬下来,屋内桌椅倒塌,里面凌乱不堪。
穿过一道院墙,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水池,蹲下身来摸摸,池中水却是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