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木潇疑惑地看着赵轻寒,“你小时候吃草也就罢了,原来还喜欢吃树叶?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有这爱好?”
赵轻寒满头黑线。
“这是香椿树,春天长出的嫩叶可以做菜,香椿炒腊肉,这是很家常的菜了,你没有吃过吗?”
论到爬树,还有谁比得过轻功无敌的云木潇?他提气一跃,攀住树干直立在枝头。嫩嫩的香椿树芽纷落如雨,赵轻寒仰视着树端衣袂飘飘的云木潇,忽然间有种幸福到想流泪的感觉。
当晚的饭桌上,其中一道菜就是赵轻寒提到的香椿炒腊肉。林擒伸出筷子正要挟,谁料云木潇飞快地伸出手,把盛菜的盘子挪到面前,拿手护了起来。
林擒讪讪地收回了筷子。
玉言不满地说:“林擒也有份摘的,你不能独占!”
云木潇拿眼瞪着他,“这是轻寒爱吃的菜,谁都不许碰。”
赵轻寒笑着从云木潇手中取过盘子,往每一个人的饭碗里都扒了一点,“大家都尝一下,不是更好吗?”
云木潇光是对着他的轻言浅笑,就能扒下三大碗饭。
夜里,云木潇缠着赵轻寒,要他说幼年时的趣事,迟迟不肯睡去。
……学做桂花蜜,偷采邻家的桂花,结果被大黑狗追了一路;爬到树上掏鸟窝,摔下来幸好忠伯在下面接住,但压伤了他的腿以致他一直腿脚不便;背不出先生要求的课文,被先生用戒尺打过手心……赵轻寒早就困得连眼都睁不开了,随口挑了几件说给他听。
云木潇津津有味地听着。
“原来轻寒小时候也是很顽劣的,现在可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赵轻寒眼里现出怀念的神色。
“若不是我娘学习古时的孟母三迁,带着我搬到城里居住,只怕我不会静下心来努力读书,那样也就不会有今天了。”
“能够回到这里,了解轻寒幼时的点点滴滴,我好高兴。”
云木潇轻拥着赵轻寒,终于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几日后,玉言在赵轻寒的房间一边收拾行装,一边跟他说起连日来周围发生的怪事。
“隔壁的黄员外家,夜里有人潜了进去,所有的食物都贴上了纸条,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有毒’二字,结果请了大夫来验,却是虚惊一场。”
“以前教过公子的那位孔夫子,夜里被人在脸上一左一右画了乌龟儿,胡子也用墨汁染成了黑色。”
“叔公的房里,不知是谁送了一副新的桃木手杖过来,描龙画凤,叔公喜欢的不得了。”
……
玉言不停地说着,赵轻寒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出了房间,向后院走去。
云木潇正在逗忠伯养的大黄狗玩,抱着狗儿在草地上打滚。看到赵轻寒走来,他停了下来,冲赵轻寒扮了个鬼脸,脸上露出热情开朗的笑容。
“都弄脏了。”
赵轻寒拉他起来,拍去他衣袍上的草屑和灰尘。
云木潇蹭着赵轻寒说:“我很喜欢这个地方。”
“是因为我曾经在这里生活,对吗?”赵轻寒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轻声说:“木潇,谢谢你。”
云木潇没有犹豫地伸手回抱住他。
春日的柳絮飞过高墙,竹叶沙沙作响。风从院子的上空掠过,衣袍被风掀起,相拥的身影,宛如盛放的白莲。
下 部:唯 有 香 如 故
054-起争执
北风吹起,东云的京城之中渐渐生起了寒意,云木潇在前院之中教习林擒轻功,然后看到玉言裹得像只小粽子一样踏进门来。
他原本就长得圆润可爱,因为怕冷穿得特别厚,圆乎乎的看上去像只包子一样,看到林擒投去的目光,分明是情人眼里“包子”也能变“美人”,云木潇重重地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爆栗。
“小子,认真点!”
林擒收回心神,向玉言吐了吐舌头,继续在他的盯视下练功。
从春末到初冬,他们从南昭回到东云已经大半年的时间,云木潇身上的伤已经痊愈。他的双腿受创严重,康复之后虽然行动无碍,但是从前那身惊艳卓绝的轻功却是无法再施展。
身边的人都替他惋惜,尤其是凌罡,云木潇的轻功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知道他当初是如何刻苦才练成这身本领,结果去了一趟南昭被废掉,那种感觉像是高耸入云的尖山一下子被削平,怎么看也顺不了眼。
为此赵轻寒没少受凌罡的白眼,连云木潇也感觉到他的委屈。
是他自己的鲁莽闯的祸,还害赵轻寒悲痛绝望,这样的结果怎能算计到别人的头上?况且他为了赵轻寒,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这时候林擒正好兑现诺言来京城找玉言,云木潇于是每日督促他练轻功,或许有日林擒练就与他一样出色的本事,凌罡的遗憾可以少一点。
虽然是寒冬季节,林擒只穿着薄薄的单衣,额角微微渗出了汗。他练功还算刻苦,但是姿质有限,云木潇有时难免会拔苗助长。
玉言不满地指责他说:“你要逼死林擒啊?这么大冷天的,他的衣服都汗湿了,你总得让他歇一会。”
云木潇无趣地让林擒停下来休息。
他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赵轻寒与玉言一同回来,便问:“轻寒呢?怎么还不见人?”
玉言翻了个白眼,这两个人痴缠的态度真是越来越让人受不了,眼里一会见不到对方,都要抓上他来问个清楚。
“公子被清流公子接走了,要我先回来跟你说一声,他赶不及回来吃晚饭,让你不要等他。”
“哦。”
云木潇觉得失望,凌大嫂以无忧岛带来的桂花重酿的冬酒出窖,原本跟赵轻寒约好了今日围炉煮酒,但他居然跟张紫越出去了。北夜国的君主洛绝尘寿辰,皇帝萧容派薛凤歧前去祝贺,藉机修订两国之间的和约。赵轻寒以协作之名跟随,他离开京城在即,张紫越约他见面大概是替他送行。
他一向不乐意赵轻寒与张紫越见面,赵轻寒是顾及他的感受才会派玉言回来报备,自从他受伤几乎丧掉性命之后,赵轻寒对他越来越在乎,这一点让云木潇满心生出欢喜,破天荒的提前放了林擒回去休息。
赵轻寒一直到入夜已深才回到赵府。
“轻寒,你这么晚才回来,害我等了你好久。”
云木潇把他拉进房间,屋里点着火盆,门窗严实,一片暖意盎然。小火炉上热着醇酒,满室的桂花飘香。赵轻寒轻轻地挣脱他热情的拥抱,“木潇,不要抱过来,我身上冷。”
外面薄薄的雨雪纷飞,他的发梢衣履沾染了冰凉的水气。云木潇递了暖酒给他驱寒,赵轻寒捧着酒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云木潇叫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木潇,你跟我说什么?”
“轻寒,你爱走神的毛病总是不改。”云木潇不满地瞪着他,“我问你喝出酒味如何没有?大嫂说这酒冬天喝可以暖胃,要用你的名字来取名,叫‘寒酒’。”
赵轻寒有点恍惚,“大嫂爱屋及乌,对我真好。”
云木潇替他脱去被雨雪打湿的外袍,密丝合缝地抱着他,源源不断的热量从他的身体里传递过去,“轻寒你这话好傻,就算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是最好的,大嫂同样也会喜欢你。”
“木潇,我要跟随薛御史去北夜的事,你跟大哥大嫂说过?”
“说了,我已经把‘杯莫停’的事情都交付妥当。”云木潇开怀地回答:“轻寒要去北夜,我当然得跟随,我不要跟你分开。”
赵轻寒苦笑,果然是云木潇对凌罡提了这件事。他与张紫越做不成情人,但还是交心的朋友,所以从南昭回来之后,他把他送赠的信物交还,两个人不时会见面。今日张紫越与他把酒聚旧顺便送行,分手离开酒馆的时候,他碰到了凌罡。
他有口难开地说:“木潇,你不要去,留在京里。”
“为什么?”
“这次的公务烦杂而且路途遥远,你同去不合适,留在京城等我,过完这个冬天,明年春暖花开之时我便会回来。”
“你也说路途遥远,整整一个冬天啊,我会想念你想到发疯的,除非你也不去,否则我一定要跟着。”
“木潇,不要让我为难。”
云木潇激动地看着他,“轻寒,你之前一直没有提过不合适,我已经做好准备与你同去,你才突然说不让我跟着。你说不出理由,是不是今夜与张紫越见面,他对你说了什么?”
赵轻寒俊秀的脸上有一丝窘迫,“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不要总是扯上张紫越,根本与他无关。”
“既然不关他的事,你告诉我理由!”
“理由就是不适合。”
云木潇咄咄逼问,赵轻寒快要坚持不住了。但是他答应过凌罡不会向云木潇透露今夜他们对话的内容,而且以云木潇的性情,如果他知道真相,会怎样的冲动闯出祸来?
“不适合?”云木潇提高声音,“轻寒,不要以公务之名来打发,我不接受这样的理由。如果你不说清楚,我非去北夜不可!”
“木潇,你不要这样蛮横。”
云木潇生气地把他推开,“我就是蛮横,我就是不讲理。你只跟张紫越见了一面,回来态度就变了,他好卑劣。”
“木潇!”赵轻寒喝止他,“你的命因为他的缘故才得以保全,不管怎样,你都不应该在背后诽谤他的人品,况且事情真的与他无关,你不要把火气发泄到他的身上。”
“如果代价是让他把你抢走,我宁可在南昭的时候就死掉算了,他的这个人情我不要!”
“你怎可以说这样的话?”赵轻寒气得发抖,“你不爱惜自己,也不考虑我的感受,你知不知道一旦你出了事,我会有多伤心多难过?”
那一次以为云木潇丧生在南昭王府的“八角楼”下,他整个人都崩溃了。如今午夜梦回,云木潇睡在身边,仍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以确定他的真实存在。他是如此的惧怕着,但云木潇半点也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他没有办法不生气。
如果可以,他也不愿意与云木潇分开一整个冬天,但是凌罡的话在耳畔回响,他还没有从那个震惊的消息中反应过来,唯一想到的就是保护云木潇不受伤害,可惜,他半点也不领情。
云木潇话说出口,也觉得过了,看到赵轻寒变了脸色,他闷声说:“轻寒,我收回我刚才的话,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赵轻寒的语气软了下来,“木潇,你苦练十年的轻功因我而废,我不能看到你再有丝毫的损伤。如果你还在乎我的感受,就留在京城不要去北夜。”
寒夜里很冷,赵轻寒没有穿外袍,身体一下子就凉了。云木潇懊恼自己刚才居然就这样把他推开,他妥协道:“轻寒,这件事我们回头再说,你先把衣服换了好不好?”
如果肯乖乖的听话,他就不是云木潇了,但他已经妥协,赵轻寒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警告道:“你一定要打消随我去北夜的念头,否则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
他的警告如此严重,云木潇的心咯噔了一下,只是与赵轻寒同去北夜国的念头,已经顽固地,像是杂草一样在心底里生根。
次日早上的禁宫之中,皇帝萧容的寝殿,同样弥漫着道别的气氛。
萧容看着像是驼鸟一样蜷缩在被子里的人,唇边掠过一丝明亮的笑意,伸手心满意足地把人连被子一并抱住。
“不用装了,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薛凤歧在被子里闷声说:“放手,我要回御史府了。”
他的身上都是萧容弄出来的吻痕,昨夜被他压得翻不了身,他到死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总会被这个年小他十几岁的少年吃得死死的?不知道皇宫中的御膳房还有没有豆腐剩余,让他找块过来一头撞死好了。
萧容好笑地看着怀中刀子嘴但面皮比纸还薄的人,“身上还痛不痛?不舒服就再睡一会好了。”
薛凤歧很艰难才抑止住把他掐死的冲动,知道他会痛会不舒服,他昨夜为何不肯节制一点?
“不要生气嘛。”萧容双臂箍住轻摇他的身体,“你马上就要去北夜国了,我好舍不得哦。如果不是与三王叔有关的事情太重要,派其他人不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去的。”
接到武王萧英齐可能未死的密报,他恨不得亲自前去北夜国一探究竟,可惜只能困守在皇宫之中。决定了要派薛凤歧前去,昨晚痴缠了他一夜,越发割舍不下。
薛凤歧抬起头,“武王是容儿最亲的人,只要他未死,我一定会与他一起归来。”
“你也一样。”萧容眼中有光彩闪烁,漂亮得让人移不走目光,“你一定要毫发无伤的回来见我。”
055-风吹雪
一夜北风吹紧,车队履冰踏雪,向着北夜的国都进发。
赵轻寒坐在铺着厚厚暖毯的车厢里,撩起车帘打量着沿途的景致。他们离开京城已经大半个月,临近东云的国境,过了前面的铁岭关,就是北夜的国土,然后再前行十多天即可到达北夜的国都。
“你一定要打消随我去北夜的念头,否则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他撂下狠话,云木潇到底还是没有跟随他同去北夜。自从太平湖归来之后,一年多的时间他们都没有分开过,此际身边没有了那个性情开朗的男子,还真是不习惯。
旅途苦闷,同行的沈素衣来找他下棋,赵轻寒放下车帘回过头,才发现沈素衣还一直在等他下子。
“抱歉,我走神了。”
他匆忙下了一子,沈素衣抬起眼看他,“你确定要下在这里?我再赢就是三盘连胜。”
赵轻寒略带惋惜地说:“落子无悔,不过是打发时间,没有必要执着于输赢。”
“你有心事。”沈素衣扬了扬眉,看向蜷缩在车厢一角呼呼大睡的玉言道:“他的无忧无虑让人羡慕。”
赵轻寒莞尔,玉言临行前抱着林擒依依不舍地话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是转个头失落的情绪就一扫而空,他才十五岁,应该是这般快乐的年纪。看着沈素衣把棋子收回棋盅里,他说:“前面再有不远就是铁岭关了。”
“是吗?”沈素衣怔了一下,“我一直想来看看这个地方是什么样子。”
铁岭关,是昔日东云与北夜开战之地,七年前萧英齐就是在这里殒逝,连尸骨也没有找回。当日曾经动过跟随他出征的念头,但最后没有实施,晚了七年,他终于还是来到这个地方了。
看着沈素衣陷入沉思,赵轻寒没有去打扰他。他和云木潇眼下虽然分开,但是等到明年春暖花开,他回到东云就可以与他重见。而沈素衣,他只能凭借默默的想念寄托哀思。
朔地苦寒,浩浩长风倏忽而过,吹动沈素衣,也同样吹动他满腔的心事。
他不允许云木潇随他同去北夜,是因为在酒馆碰到凌罡那夜,他对他说了一番让他震惊的话。
初相识之时,云木潇说过他的祖辈在海上谋生,后来被大海吞噬,他沦为孤儿流落江湖,结果遇到凌罡被他收为义弟,此后一直在无忧岛生活。让赵轻寒觉得疑惑的是,云木潇说自小在海边长大,但他根本不会水性,结果凌罡的一番话,解开了他一直以来的疑问,云木潇竟然是北夜国的王子!
十二年前北夜国内乱,大王子洛绝涛与二王子洛绝峰为争夺帝位兄弟阎墙,洛绝涛弑父杀弟。洛绝峰被杀后,独子洛舜华被家将带着逃了出来,他们一路避开洛绝涛的追杀到了东云的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