杪冬(穿越父子)————有时下猪

作者:有时下猪  录入:03-10

  青衣人的呼吸沉了沉。
  喜欢人……这样的生物吗?
  他伸出手去,轻轻抚上那些像是活过来了般、一不小心就从指缝间溜走的发丝,眼眸里闪过一抹疑惑。
  似乎有些难以理解。
  一向言听计从的未矢,为何会为护堤而遗忘自己的使命?质问他的时候,他回答说:“属下欲强行带殿下回来休息,殿下却问属下喜不喜欢人这样的生物。”
  “殿下说,他很喜欢。”
  倾盆大雨,汹涌的河水,摇摇欲坠的堤坝,还有身边那些努力着想要活下去的渺小的人们。
  特定的环境里,那样的话确实能够触动人心。
  你喜欢人这种生物吗?
  青衣人可以想象杪冬那时不知看向何方的目光,淡淡的语气,还有浅浅的笑容。
  我很喜欢。
  他理解被打动的未矢,不能理解的,是说出这种话来的杪冬。
  喜欢吗?
  青衣人皱起眉,手上的力道一点点变大。
  那一次,杪冬救那个孩子而自己快要被淹死的时候,青衣人是站在船头冷漠地看着的。
  看着他默默沉在水里,等待空气一丝丝流逝,生命也一丝丝流逝。仰面透过水流望向天空,没有挣扎,没有痛苦,没有不舍,似乎对这个世界失去了所有的眷恋。
  这样的人,也会喜欢人吗?
  力气又大了些,杪冬不适地偏偏头,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
  “……大叔?”或许是还没完全清醒,他的眼里浮动着氤氲的雾气,声音也较平时低沉许多。
  暗哑的,带着一丝慵懒的魅意。
  青衣人的手顿了顿,从他头发上移开。
  “未矢呢?”杪冬打了个哈欠,问。
  “在隔壁。”
  杪冬哦了一声,青衣人沉默了一会儿,说:“手伸出来,给你上药。”
  杪冬乖乖把手伸出去,青衣人给他抹上药膏,丝丝凉意顺着青衣人的指尖蔓延开来——手指,手心,手背,胳膊,然后是——肩膀。
  “肩膀没事。”杪冬收回手,笑了笑,然后注意到青衣人略变冰冷的目光,那笑意便渐渐收了回去。
  “真的没事,”他偏开头,淡淡地说,“不用管它。”
  扛了那么长时间的重物,怎么可能没事?青衣人伸手按了按,杪冬如触电般站起来,狼狈地往后退了几步。
  青衣人注意到他稍稍将右肩往后藏,可自己按的明明是左肩。
  杪冬赤足站在地上,漆黑的眼眸静静地,倔强地看着他。
  青衣人忽然想起来,甫子阳右肩上是有一片龙形烫痕的,那是在他出生时,自己亲自用烧红的铁片烙上去的印记。
  胸口一窒,心里泛上点点沉闷的疼痛。他避开杪冬的眼,沉声道:“睡吧。”
  青衣人睡在外侧,杪冬睡在里侧。
  杪冬紧贴着墙,手指下意识地绞在一起,眼睛闭得死死的。
  被压得青紫的皮肤在慢慢升温,从淡淡的温热一点一点到让人难以忍耐的灼烧的炙痛。
  其实刚出生的婴儿痛觉是很迟钝的,听觉也不灵敏,可是那时候杪冬却清晰地听到了那句冰冷的,带着讥诮与不屑的——
  “朕不杀他,朕会让秦家人亲自杀了他。”
  然后,就是刻骨的疼痛。
  或许是因为滚烫的烙铁,或许是因为不安与失望。
  夜色浓稠得如研过头的墨汁,黑暗粘上杪冬的面颊,然后蔓延开来,将整个人紧紧包裹住,找不到一丝光芒。
  素在哪里呢?
  母后在哪里呢?
  杪冬死死抱住自己,在浮浮沉沉的茫然中疲惫睡去。
  醒过来的时候,雨奇迹般地停了。杪冬打开窗户,阳光一下子洒进来,照在面上暖洋洋的。远处传来人们欢欣雀跃的声音,杪冬听着,微微眯起眼。
  堤坝守住了,暂时也没有爆发洪水的危险,可是杪冬和未矢却依旧早出晚归,整日混迹于灾民中,帮他们重建堤坝,或者修葺房屋。青衣人看着总是弄得又脏又累的两人,也只能无奈地皱皱眉。
  甫子昱的队伍渐渐逼近,不期将至的消息惊动了整个黎县。
  杪冬扛着修堤用的木桩,静静站在一边看人群涌动。
  甫子昱要来黎县吗?杪冬疑惑了一会儿,却又马上释然了。是啊,有什么事顺帝总爱差遣甫子昱去办,毕竟,他是最受宠爱的皇子。
  杪冬看着人们念叨着甫子昱时一脸的崇敬,弯起嘴角笑了笑。
  母后,你看见了吗?
  他抬头望向天空,似乎想要穿透这明媚的阳光,寻找到隐藏在云后面的那一张笑脸。
  你的子昱不仅健康平安,还深受父皇器重,深受百姓爱戴。
  这样,你会不会放心一点?会不会……稍微多想起我一点?
  杪冬低下头,微微垂了垂眸。
  “……那个梦……可以成真吗?”
  那个关于幸福的梦,可以成真吗?
  素,母后,如果用我一辈子的时光来为你祝福,上天会不会许你一个幸福美满的来生?
  可以的吧?
  一定可以的吧?
  有人压低了声音谈论说二殿下迟早要取代那个平庸太子的啊,杪冬低下去的脸却闪着希冀的笑。
  他扛起木桩,从兴奋的人群中匆匆走过。
  第 5 章

  杪冬本想在黎县多留几日,可是顺帝要回皇城的消息让他不得不准备马上回宫。
  杪冬对自己的易容技术很有信心,但顺帝实在是个厉害的人。一天两天还好,日子一长难保小园子不在他面前露了马脚,到时候只怕整个千尘宫都会被牵连。所以,要赶在顺帝之前回宫才行。
  他向青衣人说了要走的事,青衣人站在窗边摇着扇子,轻轻瞥他一眼。
  “很急?”那人问。
  “啊,”杪冬垂了垂眼帘,“家里人会担心。”
  撒谎。
  青衣人用力握了握扇柄,没有答话。
  虽然知道自己要回宫的消息一放出去,他定会找借口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这种简简单单的理由,不知为何,听上去隐隐有种被责备的感觉。
  不受宠的太子,早就没有会为他担心的家人了。
  那孩子,一定是知道这一点的吧。
  心不在焉的杪冬没有在意青衣人的沉默,他走到门边,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说了句再见。
  歪着头笑了笑,再转个身,人影就这样消失在门边。
  再见。青衣人闭上眼,虽然眉宇间透着点点倦意,嘴角却慢慢勾起。
  子阳,我们怎可能不再见?
  夜色已深,千尘宫的烛火还在闪烁,无赦坐在桌边,像这些年来一直在做的那样,默默等待。
  灯盏里的火花幽幽跳跃着,映在他深邃的眼眸里,照亮了一角深不见底的思念,以及平日里隐藏的极好的,大概那人永远也不会发现的,禁忌的爱恋。
  夜很沉,没有一丝风,门檐上杪冬亲手挂上去的风铃却微微动了动,响起了细小的空气震荡的声音。
  无赦猛地站起来,一转眼就看见暗自思念的那个人静静立在门边,浅浅轻笑。
  “无赦,”他低声说,“我回来了。”
  “……啊,”高大的少年握着剑的手松了又紧,他强压下把那人紧紧拥进怀里的冲动,最终也只是无甚表情地应了一句,“殿下,你回来了。”
  小园子还在睡着,杪冬要无赦不要吵醒他。
  “让他睡吧,我先去洗个澡。”
  无赦点点头,顺手从柜子里翻出换洗衣裳,杪冬接过的时候,鼻尖嗅到一点点阳光的清香。他眨眨眼,朝无赦笑着说了句“谢谢”,然后抱着衣服转身跑进内室。
  留在门外的少年偏开头,耳根微微泛红。
  浴池里的水汽婷婷寥寥,杪冬对着模糊的镜子,用布巾蘸着纯酒一点一点抹掉脸上的伪装。
  “杪冬”的伪装。
  “甫子阳”的伪装。
  略偏蜡黄的颜色慢慢褪下去,露出常年掩藏在颜泥下,柔嫩细致到有些不可思议的皮肤。那样白皙的毫无瑕疵的颜色,甚至会给人一种暗暗散发着荧光的错觉。
  从光洁的额开始,接下来,是细长的眉,精致的眼,淡粉色略显苍白的唇。上唇心往下稍稍凸出一点,给那张好似不染烟尘的脸添上些艳丽的颜色。
  杪冬低着头,长长的黑发从肩膀滑落,遮住大半张脸,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他忽然推开镜子,沉身潜入水中。
  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不久又重归沉寂。
  甫子昱长得像顺帝,所以他洒脱飞扬,嘴角一勾就可以扰乱春心无数。可杪冬,却长得像生他的女人——不是周皇后,而是秦贵妃。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掩盖自己的容貌,虽然知道做下这个决定,就注定这辈子都不能以真实的姿态出现在阳光底下,但是,却永远都不会后悔。
  杪冬重生的那天,也是周皇后的孩子出生的日子。早他几个时辰出生的甫子昱,拥有瑞云千里,银龙缠身的吉兆,注定不凡。
  杪冬记得那一天。
  顺帝说:“朕不杀他,朕会让秦家人亲自杀了他。”
  然后,被烙上那片子虚乌有的银龙烫痕的杪冬,就代替了甫子昱,以嫡长子的身份坐上太子之位。
  除了顺帝和庄季,除了周皇后,除了自己和无赦,除了那些与此相关已成白骨的太监宫婢,这世上没有人知道其实那个光芒万丈的甫子昱才是最终的储君,而平庸无奇的太子甫子阳,只是一颗用来嘲笑秦氏疯狂野心的棋子。
  一颗一开始,就被遗弃了的棋子。
  或许在外人看来有些可怜,不过杪冬不在乎这些。
  因为养育他的周皇后,长得和素一模一样。
  杪冬固执地认为,母后就是素的转世吧?这一生,是上天对他的赏赐吧?
  做出隐藏容貌的决定,不是为了帮顺帝掩饰,而是因为害怕。
  害怕会被迫离开母后,害怕丢失那种幸福到让人流泪的温柔,害怕又一次,她不愿再爱自己。
  已经怕极了,已经承受不起再次失去的痛了。
  如果是自己的贪婪导致了上一世无法挽回的错,那么这一世,他不会再奢求什么了。
  能做的,只有拼命去珍惜。
  他只想静静地、紧紧地跟在她身后,将每一个微笑,每一丝温暖,每一点关怀牢牢抓在手里,再深深刻入心中。
  他愿意代替甫子昱承受秦家的明枪暗箭,愿意代替甫子昱承担太子该承担的危险,愿意顺着母后的遗愿,守着甫子昱的平安。
  他可以付出一切,只求她,不要忘了自己。
  下一世,下下世,永生永世,都不要忘了自己。
  只求你……不要忘了我……
  肺里的空气几乎用尽,杪冬浮出水面,趴在浴池边喘息着。白皙清瘦的背脊,随着仓促的呼吸一起一伏。
  门外响起小园子醒了后咋咋呼呼的声音,杪冬抬起头。
  纤细的手指撩开湿淋淋的黑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再露出来的时候,弥漫在水汽中莫名的伤痛似乎已经消散干净了。
  他发了一阵子呆,然后弯起嘴角笑了笑。
  从隐蔽的小柜子里拿出颜泥,拾起扔到一旁的镜子,杪冬重新将自己的脸,一点一点装扮成那个相貌平凡的甫子阳。
  第 6 章

  宫里举足轻重的人大多被顺帝带去北乡了,少了那些争奇斗艳,勾心斗角,好像连空气都沉静许多,不再那样焦躁不安。
  阳光很好,老学傅的声音慢悠悠的,杪冬昏昏欲睡。
  杪冬不喜欢念书。
  虽然每年去北乡避暑时,顺帝都是轻飘飘的一句“太子还是跟着学傅学些东西吧”将自己独留宫中,不过杪冬知道顺帝是不在乎自己的学业的。
  他只是想告诉大家太子并不受宠,安抚一些人,激怒一些人,再由着那些朝臣宫妃明里暗里做出些什么动作——反正,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当中。
  其实杪冬一点也不想去北乡,只是对那个念书的理由实在有些怨念。
  “到底是谁造谣说父皇要回宫的啊……”他咬了咬筷子,低声嘟囔着。
  “阿弥陀佛,”小园子边拼命往嘴里塞东西,边鼓着圆嘟嘟的脸说,“得亏那个放谣言的人……殿下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被那老学傅折磨至死了!真的!”
  杪冬歪过头去看着他笑,一直沉默的无赦忽然开口问:“殿下没去黎县吗?听闻二殿下去了黎县。”
  “唔,”杪冬点点头,“我在黎县见过庄季,甫子昱在那边不会有危险。”
  “是这样……”无赦手里的筷子顿了顿,低头的时候嘴角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嘲讽。
  夏夜的天空着实漂亮,那些星星像碎开的钻石,在深蓝的夜幕里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杪冬睡不着,于是戴上人皮面具跑出皇宫散散步。
  其实他是常常睡不着的,自从中了“千丝凝”,那些让人难以忍耐的寒冷就如附骨之蛆,总是追随着夜幕悄悄降临。
  一旬大师说过,“千丝凝”没有解药。
  那个时候,以甫子阳的年纪来说还只有九岁的杪冬只是抬了抬眼,然后不怎么在意地“哦” 了一声。
  在遇到流筠之前,在被流筠知晓自己身中“千丝凝”之前,杪冬对于活到十几岁就死去并没什么太大感想。
  他知道顺帝和甫子昱是不会放任自己活过二十的,因为二十那年的成人祭礼神圣不可侵犯,皇子们将在那天选择自己未来的生活方向,并需得到帝王的认可与祝福。而以太子的身份参与祭礼的人,才是帝王在天下百姓面前所承认的正统储君。
  所以二十岁那年,甫子昱定会以太子的身份举办祭礼,而作为废棋的自己,或许早就不知以何种方式死掉了吧。
  后来流筠说他可以试着制出解药,杪冬也只是笑着问了句:“真的吗?”
  他其实只是顺着流筠的话问问而已,并不需要答案。那样的毒,解得了也好,解不了也罢,都没什么关系。自从周皇后死后,杪冬本就不多的喜怒又淡了些,他一直在做的,也都是死去的打算。
  大概呢活到十七八岁,秦家权势基本瓦解,甫子昱在宫中稳固根基,顺便揭开身世之谜,被众人拥上太子之位。
  然后自己毒发身亡,留给大家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也不用愧对母后临终前的委托。
  这样的一生,连遗憾都没有。
  几颗石子骨碌碌滚到脚边,思绪到这里就断掉了,杪冬停下脚步,听见空气里传来刀剑碰撞的尖锐声音。
  黑漆漆的树林里有人在打斗,人数多的黑衣众人显是占了优势,被围困在中间的那人似乎受了重伤,逐渐不支。
  枫山位于城郊东面,是个地势险要的偏僻山头,平日里极少有人找来,却不知为何会成为江湖人暗地拼杀的钟爱场所。
  杪冬想要转身离开,薄云却忽然散开来,那张在月光下忽然清晰了的面孔成功地顿住了他的脚步。
  大叔?
  黑衣人发出致命一击,来不及考虑为什么他会在这里,杪冬急忙掏出怀里的迷弹,朝那边狠狠一掷,砰的一声,烟雾四溢。

推书 20234-03-10 :怜情(出书版)B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