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对着窗外发愣,现在也依然。
只是以前发愣,最初是不习惯环境,时时想起义父,也想着计划;现在什么计划都不存在了,发愣,只是打发时间,偶尔奢望一下窗外会出现那人的身影。他勾画着那人傻傻笑着的样子,画着画着像是真能看到一样,也傻傻的笑开来。
只是每天每天这么看着,除了看到窗外开始飘雪,一切都变得苍白之外,什么都没了。
每每小桐担心,来给他加衣,他就傻傻的笑,笑得跟那人似乎一模一样…
第十八章 误会
我开始学着“励精图治”,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日整夜的看奏折、跟大臣们讨论公事。那些老臣们八成以为我转性了,懂事了,每每出门还不忘欣慰的向我投来“孺子可教”
般赞许的目光,就差老泪纵横了!
就这样持续了些时日,直到他们身子吃不消,个个告病不来了,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超负荷地在做事。
其实,也并没有多少非要我事必躬亲的大事,从前一个冯梓都绰绰有余,现在不过是我胡闹较真罢了…
无事可做,我便练字、读书,像是要把过往没写没读的一并补上般。
而我只知道我必须要让自己更忙些,忙到无暇去想别的事情…
冯梓不是没觉察出我这些日子以来的反常。
这天夜里,他亲自来书房找我。推门进来看到掌灯的内侍上下眼皮打架、头点得鸡啄米似的,我还在奋笔疾书,就无语的摇头,默默打发走他们,自己举了灯绕到我身后。
他进来我并不知,却听见房里一阵窸窸窣窣脚步声响,烛光明灭闪烁了一会儿,不觉皱眉道:
“朕写字呢,怎么掌的灯?”
一回头却见冯梓持着灯似笑非笑的望我,我不禁哑然失笑:
“怎么是梓儿?有事么?”
“我没事~倒是皇上‘日理万机’,梓儿担心您累坏了身子!”
我听出他话里的嘲讽,哭笑不得的拉他到跟前,轻轻环住他的腰。他只好将烛台置于桌上。我将头埋在他腰际,闭了眼。
“怎么了?想休息就回寝宫歇着去吧!”
“朕许是有些累了…就让朕这么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抱着冯梓,感觉心脏有丝丝回温。他的手抚上我的头,轻轻抱住,还时不时顺顺我的背,带着担忧的声音从头顶悠悠传来:
“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紧了紧手上的力道,把头埋的更深了。
直到冯梓拍拍我的肩道:
“腰快麻了…”
我才微微放手,抬眼看他。他摩挲着我的脸,一汪深潭里泛起心疼的涟漪:
“你瘦了…我不管,不管你今晚忙什么,都必须给我歇了!走,跟我回去睡觉!”
我也不挣扎,被他连拖带拽地拉回轩龙殿。
他招呼我躺下,转身要走。我赶忙起身抓住他手腕:
“怎么,梓儿不留下陪朕?”
“你…是要我陪么?”
“……”
冯梓眼里一丝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轻叹:
“天冷,赶紧给我回去躺好!我等你睡了再走…”
我一撅嘴,显然不满足于此,但也看出冯梓的疲倦,没再多说,乖乖的躺回去了。却不曾想,自己一挨床、一闭眼,就朦朦胧胧的睡过去了……
看着床上的人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冯梓想:是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睡上一觉了?不禁皱眉;后来睡着睡着,那人不自觉就蜷起了身子将两手缩在胸前,他检查了一下被子和屋里的暖炉,应该不会冷,这才想到,一个人睡觉这么侧身蜷着、如初生婴孩般的姿势,表明这人内心孤独而缺乏安全感…
冯梓心下一疼,拨开那人额前的碎发,轻轻在额上抚着:
“你…这又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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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醒来,顿觉神清气爽,我知道,我是有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处理完公务,想起冯梓,我兴冲冲地朝文心苑走去。
“哟~皇上今日无事,倒有功夫上文心苑来了?”
“好梓儿,你就别调侃朕了…”打发梧儿下去沏茶端点心,我一把抱住冯梓,“是朕不好,这段时间忽略梓儿了…昨晚…没守到很晚吧?”
冯梓避开我的目光,冷冷道:
“不知道谁一挨着床就呼呼大睡了,还管得着我?”
“谁让你不留下来陪朕一块儿睡?”
“……”
冯梓收回目光,定定地凝望着我道:
“因为我知道,你那时想要的不是我……”
他推开我,径自走向桌边坐下,开始喝茶。
我嘴角肌肉不自然的抽动了一下,尴尬的笑笑,也凑过去坐下:
“梓儿这讲的是什么意思…”
“自己心里清楚,问问自己的心~”
冯梓将手在胸口上拍了两下,见我不言语又低头喝茶。屋里气氛沉默着,我也端了茶来喝:
“这谁泡的茶,这样难喝的?”
冯梓斜瞟了我一眼:
“怕只怕不是茶的原因…”
我心里有些犯堵,不禁反驳:
“那你说是何因?”
“心境不对,喝什么、做什么都不对了…何况,把个会泡茶的人抛去冷宫不用,难免要忍受我们这儿的粗茶了…”
我一听这话恼了,重重搁下茶杯,桌子被震得一响。冯梓只不动声色也搁了杯子,拉起我的手握住:
“去看看他吧!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你还真是有些狠心,这么些时日了,不闻不问的…”
“我狠心?当初他义父就不狠心了?他就不狠心了?”
“他义父是狠心,我承认,可那不管他的事;至于他,我只知道他如果真狠心,皇上现在就不会站在这了!”
“你~~”
“冯梓斗胆…其实皇上知道实情之后根本就不怪他了对吧?只是不确定他的心意,在复仇时及复仇后对你到底是真是假,到底是做戏自保还是真的…因为爱你,是吗?”
冯梓总能洞悉我心,三言两语一针见血,我被说的无语。
“光冯梓相信他不算,皇上何不亲自去见他、去问他个明白?你连解释的权利都不给他就判他死刑,于他也不公平…你把他打入冷宫而没有直接处死,不就想有个挽回的机会么?别死撑着面子不放了,别为难自己…”
冯梓一句“别为难自己”,让我蓦地想起宇珂也曾带着心疼的语气说过这句话。冯梓给了我力量,我打算不再逃避,去当面弄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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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到冷宫门口,一股肃杀冷寂之气便扑面而来,让周遭变得更为寒冷难耐。出了轿子,我不觉打了个寒噤,加紧脚步走上前去。
门口侍卫见我来了,冰雕似的目瞪口呆,半天才哆嗦着行礼——谁会想到皇帝会大冬天的亲自来冷宫呢——我干脆挥手打发开他们径自走进去了。
此刻又开始落雪,穿过冷宫曲曲折折的过道回廊,好不容易通到这皇宫内最偏僻凄冷的地方,我却止住了步伐…
远远隔着拱门,就看到那个一身单薄素衣伫立在雪地上的人。他闭了眼,踮脚嗅一株红梅,飞雪飘着全然未知。圆形拱门就像个框架般框住了这样一幅美景…我不禁看的愣神。
多日未见,眼前的他依旧如几度梦回脑中勾画的那般清雅脱俗。只是消瘦不少,面无血色。看着他大雪天一身单薄,不觉揪心,刚想上前,桐丫头已捧了披风出来。略一迟疑,还是站在原地瞧着,看他们嘴巴张合,不知说些什么…
“主子,外面风大,这会儿又飘雪,还是进屋去吧~”桐儿替宇珂披上披风。
“这里竟有一枝梅呢!这冷宫里也能生出这样的红梅来…我原以为这里的一切都会像我一样,毫无生机最终死去…”
“可别胡说!主子万福,总有一天会从这冷宫出去的…”
宇珂晃了晃神,眼睛放空的盯着远处某一点,像是在对桐儿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你说这都过了多久了?我怎么觉得很久很久了呢?还要等下去么?我有些想…”
“主子!主子…您振作点!千万别放弃啊~咱们要有信心,不是有句话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么?总有一天咱们会把万岁爷盼来的!”
“是吧?我那天看见他来着…款款的带着笑意,只是我不争气…不争气,摔了一跤~摔了一跤…”宇珂突然睁大双眼,双手抱头,一副像是做了天大错事的惊惶模样在原地打转,“对对,就是摔了一跤,所以…所以把皇上吓跑了!呜呜呜~~~他就再也不来了…”
桐儿一把抱住又有些神志不清开始哭闹的宇珂,死死抱着,让他不再乱动:
“主子,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宇珂放下双手,半信半疑的看向怀里的桐儿:
“真的?”
“真的真的,皇上肯定突然有事才走的…走得急没看到主子摔了…”
宇珂露出喜色:
“是吧?是这样的吧?我就说,皇上不会…桐儿,你怎么哭了?为什么哭呢?”
宇珂帮桐儿擦了眼泪,回搂住她哄到:
“好桐儿,宇珂也没生你的气呀,宇珂不哭,你也不哭了,咱们一起等皇上来…”
“嗯…”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皇上?!”
我远远就瞧见他们主仆二人说着说着在雪地里打闹起来,打闹完竟抱在了一起!看着一脸木讷的魏宇珂,和惊讶得睁大双眼赶忙跪下跟我行礼的桐丫头,我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噢~~~朕不在,你主仆二人倒好,惺惺相惜、日久生情了?!”
“皇上!这…您…您误会主子了!”
我气得转身便走…
第十九章 冰释
我妒火中烧,直气得浑身打颤,就要往院外走。
桐丫头见状,着急地拉扯宇珂的衣角:
“主子,您怎么不说话?我们好不容易把万岁爷盼来了,可不能让他误会什么,就这样走了呀!快去跟他解释不是这么回事儿,快去呀!!”
宇珂怔怔的,还没回过神。
桐丫头见主子还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一咬唇:
“主子,您站这儿别乱动,桐儿去去就回!”
说着,爬起便朝我离开的方向直追过去…
桐丫头跑到我跟前,猛的跪将在地,来不及喘息就开始磕头:
“万岁爷请留步!”
“大胆!还敢追上来阻朕去路?!”
“万岁爷,今天桐儿就是把命豁出去也要替雨主子说句公道话呀!请皇上开恩,容奴婢说几句话!”
本来不想理会,可看着昔日乖巧的桐丫头一身单薄的跪在雪地里,一面忍着哭一面磕头哀求,我的心骤然软了。又想到冯梓劝我的话,和今日来的初衷,就停了脚步:
“好,朕倒要听听你要替你主子说些什么!”
“刚刚…桐儿只是担心主子,并不是万岁爷想的那样啊…”
桐丫头多日来为主子憋了一肚子话想向皇上诉说,好不容易把皇上盼来了,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突然哽咽。
我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急脾气又上来了:
“那又是怎样呢?怎么,没得说了?不说别挡道!”
我抬脚欲走,桐丫头终是抱住我的双膝哭了:
“万岁爷!您别走啊~主子日盼夜盼好容易把您盼来了,您不能就这样走啊~!呜呜呜~现在主子…脑袋有些不清楚,刚刚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权当桐儿不懂分寸、您只管责罚桐儿就好!不要误会主子啊!”
我动动膝盖:
“好生说话!什么叫…你主子脑袋不清楚,把话说明白!”
桐丫头松开手,抹了把眼泪,徐徐道来:
“皇上不是不知道这冷宫是什么地方…唤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没人理会咱们…主子除了奴婢,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又不能出去,只能整天憋在屋子里发呆…正常人都会憋出病来,何况主子本来身体就不好,皇上是知道的!”
见我敛声不语,桐丫头抽泣着接着说:
“到后来,主子就愈发开始不正常起来…吃饭吃的好好的,听到雷声,扔了筷子就往屋外跑,跑到院子里四处寻了寻,然后就愣在一处,雨下下来了都不知道,拉也拉不走的在原地发呆。后来奴婢试着问了一次原由,主子说…主子说…”
“说什么?”我急问。
“主子说…下雨了,凤栖花怕淋着…”桐儿蓦地又开始哭,“可这儿哪是什么凤栖宫,又哪来的凤栖花呢?在冷宫自身都难保,还担心着万岁爷嘱咐的花…”
我低下头沉默着,桐丫头又说:
“起先主子闷在屋子里只是对着窗外默默发呆,后来奴婢就发现主子开始喃喃自语…有一次奴婢打扫绕到主子身后偷偷听着,就听见他在说…说…”
“说什么?”
“
也听不真切…嗯…什么什么‘不是让你戴着别摘么’、‘只进去看看你,看看你好不好,看完就走’…”桐丫头瞟了我一眼,怯怯的继续说,“什么…‘爱上了呢,怎么办呢’、‘叫君祺’…然后就反复念叨万岁爷的名字…有一次奴婢不自觉走近些偷听,被主子发现了,本以为他会责怪奴婢了,结果主子只是温柔的揉了揉奴婢的头,什么都没说。。。奴婢怕他冷给他披衣,他也总是笑得乐呵呵的。一直以为主子是性情好,不跟奴婢一般见识。后来认真看才发现,主子做这些的时候并没有看奴婢,眼神总是放空的不知在看什么地方,自顾自的笑着…奴婢就发现有些不正常了…”
桐丫头声音越说越低,我也低下头去。
我是清楚的,那些都是我曾对他说过的话、关心他做出的举动,他还记着。却假装是我,活在幻想我,还在关心他的那些日子里…
“你主子这样多久了?”
“持续了些日子,后来发过一次火之后就不那样儿了。”
“发什么火?”
“
主子有个习惯,白天里带着的那串黑玉石手链,晚上要取下放到枕下才睡的着。有一次沐浴摘下后忘了戴上,奴婢…奴婢不懂事,只随意收在一个地方自己都忘了。到了晚上主子发现手上链子没了,发疯似的到处找。奴婢想起那链子,说是随手放在一个地方忘记了…从未见雨主子动过怒,那次他对着奴婢发了好大的火!后来他哭着到处找,找了好久没找到,趴在床上哭了一晚上,还一直说:‘他会生气的,他再也不会理我了’什么的…接着就病了…拖了好长时间病都没好。奴婢一次打扫,总算是在角落里发现了那手链。主子喜极而泣,表面上的病总算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