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云说,太子,江山给你,敛衣归我。反正你也不喜欢他对吧?
身下的人睁大双眼,他能看到他深褐得几乎幽黑的眸子,看到他眼底的抗拒和疏远。
心像被什麽搅过,疼得乱七八糟,慌张得几乎无措。只知道不能放开不想放开,就算他不接受,也不想让他离开,不能让他离开。
於是他发现,在发现敛衣逃跑的那一瞬间,心上最大的感觉不是愤怒,而是惊慌和恐惧。怕敛衣再像之前那样一去不返,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
这些日子以来强行压抑的担忧和痛苦终於压不住,既然他的温柔敛衣并不领情,还不如干脆不要温柔。人就在眼前,直接让他成为自己的,不就好了?
想到这里,宋筝的嘴从敛衣唇上向下,啃咬他脖颈,手拔开他衣服,只想著占有眼前这人,不让他离开,永远不让他离开。
久久没有发泄过欲望的人在抱著心里真正的那人时,哪里还能抗得住,贪婪汲取身下人的全部。动作自然会不太温柔,敛衣仰头看著龙曦宫梁顶,竟然微微笑了。
脑中忽然浮现起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人在这种情况下,温柔得却是惊人。
他的皇上越是粗暴,他对他的感情藏得越深,而想起另一人的机会就越多。如果那人在场的话,大概会对他说:敛衣,他对你这样,你还不如选我。
他爱的那个人并不明白他,而明白他的那个人,他并不爱……
想到这里,他倒怔了下。
闭上眼,如果他的皇上能不停地让他死心的话,他倒真有可能去爱上那个人也不一定。并不是说他会不爱宋筝,只是会心死吧。
他的皇上,用这样的粗暴让他明白,他们之间只有从属,只有地位高低的征服,而不可以奢望爱情。爱这个字,用在他们之间,甚至可笑。
敛衣感觉著宋筝的动作,心中甚至隐隐有著企望──就这样让自己完全死心,不是也很好麽?
从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的痴恋,落到现在这地步,倒也有趣。敛衣勾起著笑,咬住牙,准备承接疼痛。
身上的人却忽然停住,一动不动。敛衣有些奇怪,睁开了眼,看向上面的宋筝。
男子漂亮的眉紧紧皱著,眼睛瞬也不瞬地看著他,眼底甚至隐约可见水光。敛衣傻住了:认识宋筝这麽久,他从来没见过他这样表情。不若他一贯的强,感觉上倒有几分弱势。
“敛衣。”宋筝开口,声音都是哑的,“你……告诉朕好不好?”
敛衣奇怪地看著他。
“告诉朕,朕怎麽做才能留下你,朕怎麽做才能取代他的地位?”宋筝低下身来压在敛衣身上,散开的发流过敛衣胸前,有些凉滑感。敛衣赤裸上身被这麽轻柔掠过,禁不住打了个战栗。
可这话问得著实滑稽,若唐鹏云来问倒也适当,宋筝这麽问,就有些好笑了。
当然敛衣笑不出,也答不出。他侧过头去不看宋筝,像是这样就可以逃开一般。
宋筝愈发失望,头埋在敛衣胸前,声音闷闷地传出:“为什麽?朕相貌并不比他差,他虽是将军,朕却是皇帝……”
他正要继续往下比较,敛衣低声打断他:“皇上,你是天子,怎用和他相比……”
宋筝一怔,马上明白过来敛衣是不希望把事情引到唐鹏云身上,方才这麽说话。他心中嫉妒更盛,几乎又想放任自己。
但想到刚才敛衣那似乎全无生气的笑,他又退缩了。在迟疑之间,心头忽然灵光一闪:“敛衣,你的意思是,因为朕是天子,所以不能跟他相比是麽?”
他不待敛衣回答,继续道:“因为朕是天子,你才不能喜欢朕是麽?”
敛衣一惊,瞪大了眼。
虽然马上意识到宋筝其实并没有看穿自己的感情,立即变成正常表情,但那一瞬间的惊讶已被宋筝看在眼里。
宋筝立刻明白过来──以敛衣的古板和对九天的忠心,他是断不会喜欢上皇帝的。
他想了想,表情渐渐凝了起来,薄薄的唇抿起,像是下了什麽决定般。随即竟然微微笑了,笑得很轻松,不复方才的怒气。
为敛衣披上里衣,宋筝笑道:“你一晚没睡好吧,来补个眠。正好朕最近也没得休息,今天朝都罢了,顺便偷个懒好了。”
话是这麽说,他只是躺在敛衣身边,却没有入睡。一双眼盯著敛衣,眼神热得像在吃人。在他这样眼神下,敛衣怎麽还能睡得著,心中不安起来。
“先休息一会儿,然後陪朕处理朝政。”宋筝道,伸手把敛衣揽在怀里,“或者……敛衣你是想做些别的?”
敛衣感觉到他手心发烫,连忙闭上眼,佯作入睡。宋筝看著他的脸,眼中毅然之色愈发深了。
“敛衣,总在宫里是不是很无聊?”
敛衣抬起头,有些奇怪地看向他的那位皇上。
他在宫内不能外出,究其原因,全赖宋筝所赐。这句话由他来问,怎麽都让人觉得是故意挖苦。
敛衣笑了笑:“不会,怎麽?”
“快入夏了,朕想南下看看,你同朕一起,好不好?”宋筝微笑著从案前起身,坐到敛衣身边来,“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想不想去看看?”
“南下?”敛衣皱起眉来,“皇上的意思是,要离宫出巡?”
下意识要规劝,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丞相了,敛衣咬了下唇,半天方续道:“皇上一举一动关乎社稷,还请慎重。”
宋筝只当他这话是因为他不愿与自己出去,当即脸色沈了下,随即收拾起不悦,继续笑道:“朕是想巡视看看新政情况,也为接下来的计划做好准备。若只在宫中不察下情,难免被人蒙蔽,像是你禀告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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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敛衣你一直都在京城左近,朕陪你四下溜达溜达,看看我九天景色,不是很好麽?”宋筝问道,微微扬起眉,“还是说……只有那人陪你你才肯去,朕……就不行?”
“皇上有命,草民自然不敢不从。”敛衣答道,垂下眉不看宋筝,“只是皇上出行前一定要安排好朝中事务,以免误了事。”
“朕又不是只知玩乐的昏君。”宋筝对敛衣笑道,“这些事情你都不用担心,朕会安排好。你现在开始倒要想想你都想看什麽玩什麽,以免江南胜景太多,你看花了眼,来不及全都游览一番。”
又是这样让人无法抵抗的温柔语气,宋筝虽然自己说过不会像唐鹏云那样温柔会哄人,但也不是真的全然软不下身段。他这麽问著敛衣,敛衣却也答不出不好来。
当然其实这问只不过是走个形式,就算敛衣回答不去,宋筝还能真把他留下不成?敛衣深深知道这一点,因此点了点头,心中在想真出了宫,可能会容易逃一些。
不过心底总有隐隐的不安,好像什麽事情很不对劲一般。敛衣倒不是怕自己会出什麽事,反正眼下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再坏也坏不到什麽程度。他心中的不安,却像是针对宋筝而来。
可是是为什麽呢?难道是他这次出行,会有危险?
宋筝继位之後,除了祭天,几乎没有出过宫。万一出了什麽事情,宫内只一名小太子,极容易被人拿来当傀儡。容王,可还占据著朝中一部分势力。
这种情况下,宋筝的处境,实在是很危险。尤其宫中没有太後没有皇後,他一旦出事,朝中大权,怕是定要旁落了。
敛衣打了个寒战。
宋筝不会出事的。他是他的皇上,是他一直发誓要尽力辅佐的人,是这九天唯一的天子。就算自己身死,都不能让宋筝有任何的问题。
敛衣这番决心下的很重,尤其在第二天,他听说一件事之後。
──北疆有战事,宋筝已派唐王率兵出阵征讨。
大兵在外,而对内竟然还要离京。若不是敛衣还知道宋筝和唐鹏云之间真正关系,他会以为宋筝真的疯了,生生把江山往外让。
不过敛衣知道,宋筝和唐鹏云,实际上是互相信任的好友。那麽这做法,是引蛇出洞吧──容王的存在,太碍事了。
不过他还是太托大了。万一他出了什麽事,就算死一百个容王,也是不够。
而那位被派去征北的唐王……战火无情,希望他平安无事。他那样一个人,在京城赋闲年余,这次能重新率兵,一定很高兴吧?
敛衣想著唐鹏云的样子,思绪跑开,不自觉地竟然笑了笑。
北楚和九天向来是死敌,属於一年和两年战的关系。九天原本兵力不强,因此多年来一直处於挨打状态,虽还不至於割地,银钱上倒也赔了不少。
而唐鹏云,就是九天朝中少见的常胜将军。也许是将门虎子,也许是天生英才,总之他指挥的战役,竟没有输过。因此虽然九天朝的惯例向来是宗室官不过三品,兵不过千人。唐鹏云却破了这个例。
实际上两国交战,宋筝离开京城,便有些说不过去了。不过想到这可能是宋筝和唐鹏云商定的计划,倒也不为宋筝担心。他在宫中困了很长一段时间,乍一出宫,就算身边还有侍卫寸步不离看守,他也觉喜悦。尤其此刻近夏,天还并不炎热,而是带著潮湿的温暖,让人感觉很舒服。
一行人行行停停,走了小半个月才到江南。盛世气象,百姓熙熙攘攘来往各处,从衣衫和面色上可以看出大多生活得不错。
宋筝既是“微服私访”,随行的车撵也便极简单,而侍卫平素都低调随行,并不张扬。敛衣深知他们是外松内紧,逃也逃不了,干脆放下一切,跟著看花赏景,倒也自得其乐。
江南百姓深受洪灾之苦,宋筝这次私行,正事自然是不能耽误,陪伴敛衣的时间也就少了很多。尤其是刚到每处时,一直都带著人四处实地考察,哪里能游山玩水?
这种情况下,一般是由侍卫陪伴敛衣四处转悠。太平年景,百姓便是议论朝政,也尽是赞扬之声。
但是随著时间的经过,渐渐开始有了不好的传闻。
“你听说没?北楚国大军压境一个多月了,我娘舅说他们要攻到京城了呢!所以皇上才跑到江南来……”
“你胡说什麽?北楚国那边已经解决了啊,你都没有听到消息吗?”
“解决是解决了,但是啊,听说唐王爷……到这边来,我们偷偷说……”
“不会吧?要是真有事,皇上不可能还在江南这麽悠闲吧?”
“这种事谁明白呢?也许是皇上故布疑阵也不一定,不过啊……那个唐王多年来手握大兵,想必是不甘隐退的,他和容王又……”
“太子年幼,後宫无人,皇上多半也是怕危险吧!”
“喂,你说定北军开回京城,真的有这码事吗?那不是很危险?”
总之此类议论纷纷,不一而足。敛衣心中虽然清楚宋筝和唐鹏云之间的关系,此刻倒也不由忐忑起来──毕竟那张龙椅的诱惑,是足以打碎一切感情和信任的。
就算唐鹏云真的无意问鼎,他身边的人呢?挟住兵行粮草补给命脉的容王呢?那数十万定北军呢?就算他不想做皇帝,他手下的人,难保没有想做丞相做王爷做将军的。
战事若起,九天大好河山难免生灵涂炭,甚至疆土落於他国之手。而他的皇上,将可能不再是皇上。
唐鹏云,你究竟是怎麽想的呢?这江山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那麽的重要吧,不是麽?
虽然有敛衣的良好愿望,流言却也越来越多,渐渐向敛衣期望的反方向发展而去。一行人沿著江继续南下,在路上不断听说唐王带兵回京,进京後以皇上外出为由,怎麽也不肯交回兵权。甚至有人便道,唐王早有反意,南下追杀皇上的兵已经派出,就等著杀皇上然後立太子当傀儡,他好做摄政王。
至於容王,更是不安分。他掌管的是西北一带供给,此刻动作频仍,有直指京城之意。定北军大军粮食命脉被他掌握著,自然一直要听从他的命令。百姓纷纷议论,怕是这容王有反意了。
而宋筝依然是不慌不忙,好像这些事情跟他都无关一样。敛衣料想这多半是他和唐鹏云设的套,专门等容王来钻。现在宋筝皇权已稳,又多方限制军权。容王已经被逼到不得不动手的地步,虽然可能也不信任唐鹏云,不过毕竟掌握著补给重任,倒也有些把握。
果然,宋筝连连接到京里快马密信,京城局势一日三变,然则终究是向著有利於宋筝的方向发展──唐鹏云的定北军进了京,供给便不再受容王控制。容王虽然有一部分军队,又怎能是在北疆奋勇杀敌的定北军对手?很快为唐鹏云所制。
“皇上,草民知你和唐王关系非常,但这天下太惹人觊觎,皇上不可对他人太过放心。”这种事情上宋筝并不瞒敛衣,来往信件都给他看。敛衣忍不住劝他,换来的却是宋筝一笑:“敛衣你是在为朕担心麽?放心,鹏云不是那样的人。”
天家无情,却不知宋筝从何而来这麽大信心。
但是好像注定要打击他信心一般,京里传来消息,唐鹏云在平定容王之乱後,也没有交兵,而是就地募粮,说什麽怕皇上被宵小所害,要南下迎接。
南下也便南下了,偏偏还是带兵南下。说是迎接,却据说是先派出一队兵,不穿军服,不打旗号,偷偷摸摸过来。接到的消息中言道,唐鹏云手下颇有些武艺高强的江湖高手,却都在那一队人中。
“鹏云,难道朕当真错看了你?”接到这消息,宋筝站在窗前,向外看去。江南阴雨缠绵,今日却是难得一个晴天,阳光亮得耀眼甚至刺眼。
他皱起眉,脸上神情和这阳关灿烂殊不相关,阴暗沈重得很。敛衣默然不语,他本一直提醒宋筝小心提防唐鹏云,但事情真的往不好的方向走的时候,他又有些不肯相信了。
也许他只是为防万一呢?那人笑著说他对江山没兴趣,怎样也不像是在骗人。
若是那人真的反了,那该怎麽办?他手下大军足可以横扫九天,偏偏宋筝这时远在南方,就算出了什麽事,也可以把责任推到乱民身上,砍几个封疆大吏的脑袋就可以。
而宋筝身边的人,是万万当不起唐鹏云手下的。
“敛衣,若朕不是皇帝,你可愿意跟著朕一起走?”敛衣在苦恼,宋筝却直接开口问道。敛衣一惊:“皇上请不要这麽说,皇上是真龙天子……”
“所谓的真龙天子……”宋筝苦笑了下,“也不过是坐在龙椅上的人而已。若当年父皇传位容王,或现在鹏云用兵杀了朕,那所谓真龙,就要换个人了。”
“草民心中,皇上是现下唯一的天子。”敛衣道,向前一步跪下,“请皇上立即回宫,迟了唯恐生变……”
宋筝叹了口气,苦笑著道:“敛衣,恐怕现在,已经迟了。”
他推开窗子,似乎有黑影在远处一闪而过。敛衣脸色大变,知道不好。
这一年是泓丰四年,当今天子南下巡视江南水况,京中乃乱。刚刚平定北疆的唐王率兵回京平乱,将容王擒下,等待皇上归来发落。又由於皇上外出不归,恐怕叛逆派人加害,因此唐王也下了江南,来亲迎皇上。
──这是官面上的说法,而这官面上的说法,自然是唐王给出的。
至於那位天子,此刻却也没有落到什麽反贼之手,而是溜到山上,派手下亲信去泉州等地打探消息──如何才能买船出海,南洋那边局势如何,或者琼州那里情况怎样之类。
敛衣吃惊得几乎无法劝阻。在他想来,宋筝自然是九天唯一的天子,谁也不能取代。即使偶有纷乱,宋筝也终将获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