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悦风花 下————丝弦若雨

罗梓忍不住想要偷偷吻几下。

事实上，罗梓也确实凑上前，轻吻莫然的脸颊。

啪，清脆的声音响起，罗梓脸上挨了一个有力的巴掌。罗梓抬起头，面前那双眸子里满是冰冷，不屑地看着他。

罗梓的脸上很快爬上了红红的蚯蚓，肿了起来。

“小莫，你太放肆了……”罗梓皱眉站起身。

莫然只是冷哼一声，扭过脸去。

罗梓再没说什么，沉着脸转身便走。

莫然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绣有腾龙的薄被，那是皇帝专用被子。莫非罗梓帮自己盖了薄被？一刹那，心里竟然有小小的感动。

呸，呸。很快这种小感动就被抛去了九天云外。若不是罗梓设计陷害宇文悦，自己此刻恐怕正和宇文悦一块儿悠游。

直到夜里，罗梓并没有回到梓阳殿。

莫然几次想要出宫，但都被侍卫拦下。百无聊赖的莫然足足在殿内转了三十又八圈，最后只好乖乖地坐在一边。

左右不见罗梓回来，莫然心里也有一丝小小的愧疚，是不是白日自己下手太重。毕竟一国之君，被这样冒犯，足可以治自己死罪了……

因为不晓得罗梓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莫然既不敢爬上床睡觉，也不敢溜出宫去看宇文悦。

于是，这漫漫长夜，莫然缩在椅子里，昏昏欲睡，半梦半醒。

清晨，罗梓回到殿内看到的便又是莫然歪在椅子里睡得迷迷糊糊。

罗梓突然就心软了，昨日被打的怒火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本想给他加个不敬之罪，惩治一番。此时却完全不舍得了。

贴身服侍的李公公进来传话的时候，罗梓做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拉着公公走去殿外，唯恐一点声音会惊醒莫然。

“怎么了？”

“林公子在宫门等候。”

罗梓点点头，吩咐李公公，“让小莫继续睡，不要吵醒他。”然后便迈步离去。

罗梓换了便装，方才向宫门走去。

林枫早已在宫门等候多时了。林枫凑上前，耳语几句。罗梓点头，然后上了林枫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马车里，另外一人在静静地等候，见罗梓上马车，忙欲行礼。

怎奈马车内空间小，腾不过来。只好一拱手代替，“臣廖清叩见皇上。”

罗梓轻笑，“不用拘礼，这次纯属私事……”

“不知齐悦现在何处？”廖清那是思悦心切，什么也顾不上了，开门见山地问道。

“别急，我们这不就在去的路上么？”罗梓笑着道，“这次还真需要麻烦你照顾小悦了……他中了点毒，需要调养。”

“什么？”廖清并不知宇文悦中毒之事，此刻听说，心内焦急万分，不住地在心里咒骂莫然，他以为莫然会好好待悦、保护悦，才任由莫然带走了悦，可是……

罗梓似乎看透了廖清的心思，缓缓道，“不用担心，小悦没事。莫然要照顾妻儿，顾不上他，所以只好代由你照顾了。带悦离开帝都，越远越好。”

妻儿……

廖清怒火瞬间就上来了，原来莫然竟是如此负心，廖清直悔自己没有认清莫然，害悦受了苦。

悦，我一定会带着你，离开帝都，离开那个薄情的莫然。天涯海角，我会陪着你，呵护你。

自己带着齐悦，游山玩水，两个人甜蜜而温馨。这一幕，经常在廖清梦中出现。

梦醒时分，总会异常失落。天天祈祷着上苍能再给自己一个机会，此刻，廖清觉得，一定是上苍听到了他的心声，怜悯他这个可怜的为爱挣扎之人。

罗梓看着廖清露出不加掩饰的幸福微笑，也不由得露出温和的微笑。

罗梓想的是，若是廖清能够打动宇文悦，那么莫然便是自己的了。如此看来，自己的胜算又多了一分。

“到了……”林枫的声音传来。

罗梓和廖清依次下车，走在了前头。林枫安静地更在罗梓身后，表情似乎有些僵硬。

依旧是一袭白衣，依旧是那样淡淡带着无所谓的笑容，但面前的悦明显瘦了许多。

廖清暗暗握拳，早在心里把莫然祖祖宗宗问候了十八遍。

“齐悦……”廖清奔到宇文悦床前，一把抓起宇文悦的手，颇为激动。

宇文悦倒不是很意外，依据昨日罗梓所说故人，宇文悦猜十之八九就是廖清了。

宇文悦淡淡一笑，“廖清，好久不见。”

“齐悦，莫然怎能这样待你，你瘦了。”

听到莫然的名字，宇文悦瞬间神色一僵，但很快恢复常态。

“不，他对我很好……”说着，宇文悦的目光望向罗梓，神色复杂。罗梓却坦然地盯着宇文悦，眼神似乎在说，记住那个赌……

廖清奇怪地在两人之间扫视，觉得蹊跷，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看明白。

末了，罗梓开口，“你们即刻便启程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再会。”说罢，罗梓拉着林枫离去。

25.决然离去

罗梓在前边走，林枫在后面低头跟着。

罗梓猛一个收脚，林枫竟然撞上了罗梓的背。林枫有些狼狈地稳住步子，闷声连说，“对不起，对不起。”

罗梓叹口气道，“你最近怎么了？整日不言不语，反常得很。我最近够头疼的，不要再给我添乱好不好？”

“大哥……”林枫直起头来平视罗梓，“为什么要吊死在莫然一棵树上？你这么费心费力，他根本不领情。”

这下轮到罗梓沉默了。

良久，罗梓才道，“我最后努力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声音里说不出的疲惫感。

是的，这样算计来算计去的感情太累了。

也许这最后一次努力，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罗梓见识过莫然和宇文悦之间的感情，那是双方共同的坚持。而自己和莫然，只是单方面的感情，注定是走不了太远的。

有的时候罗梓会想，自己真可悲，对于莫然和宇文悦这般情比金坚，自己是无比的羡慕。他可以得到金钱，权利，却怎样也得不到莫然的爱……

一直都挂着笑容，运筹帷幄的罗梓也会孤独、寂寞，只是他一直都掩饰的很好，不漏一丝痕迹。而罗梓内心深处，也在期待着另一个人给的温暖。

林枫木然地点头。

“罢了，不说它了，好么？”脆弱被掩去，现在的罗梓又挂上了云淡风轻的微笑。

林枫继续木然地点头。

罗梓再返回宫中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远远地罗梓便看到莫然倚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池塘和残荷，突然罗梓的心情大好。

莫然看得出神，或者说莫然根本就在发呆，竟没有感觉到罗梓悄悄的靠近。罗梓静静地站在莫然身后，直到莫然回过神来，一扭头——眼前猛然出现这么一个罗梓，可是把莫然小小地惊了一下。

好在莫然很快便反应过来，并未太过狼狈。

“睡醒了？”罗梓拍拍莫然的肩，戏谑道，“椅子上很舒服么？为什么不到床上去睡？”

莫然咬着嘴唇，没有答话，只是盯着罗梓。

罗梓见莫然那别扭的模样，心内横生了打趣他的念头，“怎了？是不是我很帅，让你看得入迷了？”

“不知羞耻。”莫然轻蔑地哼了一声。

“哦？那难道你心疼昨天打了我一巴掌了？不过放心，敷了药，早就好了。”说罢，还故意伸手摸一下昨日被打的脸。

莫然不再理会罗梓无赖一般的纠缠，只是别过头去继续看窗外的风景。

罗梓也不自讨没趣，径自走到一边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夜，月皎洁。

莫然依旧和罗梓同床而卧，却没有任何实际的亲密举动。

在心里计算着时间，莫然努力感受着身边罗梓的呼吸。一个多时辰过去了，身边罗梓的呼吸平静而均匀，显然是睡得深了。

莫然小心翼翼地起身，贼一般溜出殿。

莫然不知道的是，罗梓根本没有睡着。此刻，罗梓睁开眼，望着莫然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若是你发现悦不见了，你会怎样？你会不会恨我？”一会，罗梓轻笑着低语，“恨我也好啊，既然不爱我，那就恨我……”

莫然熟门熟路地潜进凌竹楼，轻轻推开别居的门，望向那张床榻。

床榻之上，幕帘犹在，可那个熟悉的人却不在了……

手指一根一根拽紧，发出咯咯的响声。

转身在另外一个房间一个一个找，甚至那曾经关过悦的暗道，也逐一检查。可是，哪里都没有……

莫然大怒，抽剑在别居的院子中猛砍一气。霎时间，树叶飘飘，满地狼藉。

强压住怒火，莫然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平静，起码表面看起来平静。

一脚踹开青姐的卧房，冷冷地问：“悦去哪里了？”

青姐此番着里衣，睡得正熟。即便冷静干练如青姐，被猛然吓醒，也惊得一声尖叫。

下一刻，便连尖叫也没有了。青姐哆嗦着望着指向自己喉头的剑。

莫然又冷声重复一遍，“悦在哪里？”

“我不知道……”

“那我自己找便是。”莫然转身便欲走。

“不要，院子里别的公子，还有侍女都在睡觉，不要惊到他们。”青姐哀求道，“齐悦公子真的不在凌竹楼，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当真？可敢对天起誓？”莫然此刻已然恢复了理智，其实莫然的直觉也在猜想着悦根本不在凌竹楼。

“当真。”青姐顿了顿，又道，“白日齐悦公子随着一位陌生的公子离开了。”

“可是这么高，身材中等，肤色偏黑？”莫然收回剑，比划着高度。

“我并没有看清公子的模样，只是扫到一眼背影罢了，不过似乎与莫公子所说甚是吻合。”

莫然点头，“好，我信你。”

沉默半晌，莫然一抱拳，“打扰了。”转身便离去了。

哼，廖清……罗梓你竟然让廖清带走悦。

莫然慢吞吞地走在回莫府的路上，边走边皱眉思索……

可是，罗梓，你犯了个大错误。

没了悦作筹码，你再也没有可以约束我的东西了呢……

推开自己书房的门。

竟意外的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

“林师兄，不知有何贵干，竟深夜等候，实在让莫然动容。”

“你知道了吧？悦……”面对莫然明显的奚落，林枫倒也不窘迫，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恩。”莫然简短应声，皱眉等着林枫说下去。

“确实是罗梓通知了廖清来带走了悦，你不用去找他们，因为很显然，他们会躲起来。”

莫然不置可否，只是盯着林枫，“罗梓派你来，怕不止想说这些吧。”

“不，我自己来的，和罗梓没关系。”

“你爱他？”

一片沉默，只剩窗外秋虫凄凄怨怨。

半晌，林枫低下头，“你看出来了呢。可是，罗梓他就是不明白。罗梓的眼里只有你，你不知道，他为了你付出多少。你这样待他，他真的很痛苦。你可不可以，待他好一点？”

“你是来劝我接受罗梓的？”莫然挑眉，略略有些吃惊。

“是。我见不得他痛苦，只要他能够幸福，我怎样都无所。”

“林师兄啊，林师兄。你怎就不明白？感情不靠施舍的，我爱的只有悦，而不是罗梓……即使我勉强和罗梓在一起，罗梓就会真正幸福了么？”

莫然走近林枫，拍拍林枫的肩膀，“你为何不试着向他表达思慕之情？”

林枫微微一笑，“许是我错了。师弟还真是长进得不少，谢谢提点……”转过身，便欲离开。

莫然也笑，“悦不在，我不会再呆在罗梓身边了。后会有期。”

回头会意地一点头，林枫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无边的夜色中。

莫然静静伫立，听着秋虫凄切的曲，分外思念悦。

眼前浮现的是少时，两人秋夜在屋顶上闲聊，一夜夜看着月圆月缺，星空灿烂。那时的秋虫也是那样叫着的，但莫然从未察觉到，秋虫的鸣声，是死亡前的哀唱，如此悲伤。

清晨，一如既往的清新。太阳冉冉升起，洒满大地。

罗梓立在御花园的湖边，一动不动。

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么？莫然能在自己身边逗留这几日，只是因为宇文悦需要解毒。一旦有机会离开，他走的毫不犹豫。那么自己这几日对他这般的照顾，都头来依然什么都不是。可自己总会有小小的期待，期望他会被感动……

以爱为名义的迷局，困在其中，到头来却发现是无解。

心钝钝地痛，难道从一开始就错了？

“罗大哥……”温文尔雅的声音传来，扭头，是林枫。

“林枫，他没有回来。”

“放弃他吧。”林枫盯着罗梓的眼，传达着自己的认真。

罗梓似乎有一瞬间的诧异，林枫从来不曾如此坚决地反对自己。望向那双平日里总是平和的眼里，冲满了力量和坚决。

罗梓终是只叹口气，什么都不说，默默望向湖面。

“他根本不可能爱你的，你明明知道，却一直自欺欺人罢了。”林枫接着说。

罗梓从没有听过谁对他这么犀利的言语，又直接地打在了他的痛处，一瞬间失控大吼，“够了，让我安静下……”

林枫不说什么了，只是默默地握起罗梓的手，传给他力量。

罗梓一愣，却也没有甩开。

时间仿若静止，两人这样安静伫立。

直到李公公斗胆打断，“皇上，午膳时刻到……”

“知道了。”罗梓淡淡点头，收回那握了半日、已经被汗水润湿了的手，转身迈步。

林枫一愣，很快便跟上去，半步之遥尾随其后。

“谢谢。”罗梓突然扭头低声道，声音不大，可刚刚够林枫听到。

林枫明显脚步顿了一下，咬住嘴唇。

林枫在犹豫，要不要趁势表白。

可罗梓那模样，终究只是把自己当小弟看。从前，罗梓让自己称他大哥的时候，别提有多高兴了。为了自己终于能够靠近他而高兴着，可是现在，却为了这个称呼而悲哀。一直，他都只是像对待弟弟一般对待自己。

一路犹豫着，竟不知不觉已走到了用膳之处。不觉又黯然，怪自己太优柔寡断，错过了两人独处的大好机会。

夜凉如水，静谧安详。

罗梓躺在床上，无眠。眼前不断浮现的是之前几日，和莫然难得的算上友好相处。

披衣而起，驻足殿前小院，仰头，星空正璀璨。深吸一口气，夜半的冷空气，侵入体内，迫得人清醒。

转过几间院子，罗梓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那是林枫的屋子。举手叩门，轻声问，“睡了么？”

里面没有应声，罗梓以为林枫睡熟了，叹口气转身，欲离去。

突然，门吱嘎一声开了。

林枫和罗梓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间无言的静默。

最后还是罗梓先开口，“我睡不着，陪我对弈一局可好？”

林枫垂下眼眸，低声应道，“好。”

心里莫名地难受，罗梓是因为莫然的离去而失落难眠吧。不过，他能在难过的时候想到自己，林枫不由又有些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