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因为乏力而微颤的手臂。
无情一怔之下,知道自己就算没有被封穴道,也未必挣的脱。
仍然没有一丝预警,不给人反抗的机会。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抱起无情,掀开了石板,跳下去之前还扔了炸药,然后他们一起跌进地下如水井般的小小空间里。
上面一声巨响,传来重物砸落混着燃烧的声音。
接着是萧白兄弟的对话,之后就是一片静寂。
无情就在这时开了口。
苏梦枕坐在他的对面,面对着面,相距不过一尺。
他放开了无情,彻底失去了力气,但有意无意的仍握着无情的手,手心全是冷汗。
他累得眼皮都沉了下去:“是。”
地上平铺着他那件淡紫色厚厚的毛裘,坐在上面十分柔软舒适。
好像被舒云卷住的坐忘忧愁。
无情剔眉。
他承认他有点吃惊。
苏梦枕捂嘴闷咳,道:“我从小就吃药。各种各样的药。麻痹伤口的,以毒攻毒的。所以麻药和毒药在我身上只有一半的效力。”
在这个时候,无情才突然体会到他身上刺骨的痛。
他说的很淡,但是使人很痛。
无情压着涌上心头的一丝伤感,道:“这地底本来就有密室?”
苏梦枕傲然道:“当然没有。是杨先生准备的。”
“杨无邪?他怎么知道我们会被关在这里?”
“他不知道。但是澜沧山庄凡是能关人的地方现在地下都有能藏人的密室。他早就把一切退路都安排好了。”苏梦枕解释道:“澜沧山庄的湖泊虽是人造,却必有水源,因此混进来并不难。”
无情知道他说的不难其实已经是非常困难的事了,只不过凭风雨楼的能耐的确能够办到:“地道通向哪里?”
苏梦枕道:“通向山庄外墙。”他说着不禁笑道:“地道本来就是在内部挖好的,仓促之间也不可能从风雨楼通到这里来。”
“我们这一逃,山庄里的人必定大肆搜寻,外墙怕是早给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无情凝眉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你看我还能如何?”
象是有点自嘲的,苏梦枕懒懒的挪动身子,靠在了无情的身边,枕在了他的肩上,淡淡的宣布:“我没有力气了。“
他的几缕发丝拂过无情的耳边,柔柔的,如同他轻轻的气息。
无情纵被点着穴道,肩膀仍是一硬,“你要休息,大可靠在壁上。”
苏梦枕真的极倦,体力透支过度,也不和他辩,累的连话都懒得说清楚,含含糊糊的道:“你说的是废话,有你我为啥要靠到墙上……”
他的话努力说完,人已沉沉睡去,更不给无情一个请他移动尊头的机会。
肩上的重量使无情感到不适,却再也不忍唤醒他。他服了‘透骨香’后功力尽失,以他羸弱的病体,这时恐怕还不如一个寻常的农夫,可是他却抱着他一把就掀开了石板,还顺手毁了人家一座清幽小筑。
……
无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微眯了一下,直到肩上的酸麻已经麻痹了感觉,才睁开了眼。
他扭头就看向枕在他肩上的苏梦枕,先映入眼内的,是一双微绯的眼。
眼中两团寒火跳动,眼皮只是半睁。
火光就燃在自己的脸上。
无情的双颊无端泛起一抹轻轻的红。
就好象被他眼光注视着的地方会燃烧起来一样。
苏梦枕似乎没有醒,只是半梦半醒之间无意识的死死盯着无情,恍惚间觉得眼前人静如处子,清若冰雪,冷似秋月,如此的使人没有来由的想招惹一下。
“醒了?”
无情定了定,移开了视线,随口问道。
“没有。”苏梦枕仍带着那种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想省下的倦意,舒臂环住了无情,这时他全身的重量全倚在无情身上,突然失去平衡之下,两人双双倒在了地上。
地上平铺的厚厚的毛裘犹如地毯,温暖舒适。
苏梦枕就在无意识间紧紧抱着无情,终于又闭上了眼。
“喂——”无情大窘,偏又不能动,虽然被他紧抱着的感觉竟然有点……可终究觉得不太适应,只好稍抬高了声音:“——放开!”
“不。”苏梦枕累的脱力,睡的有些昏沉,模糊中手臂上的力道反而更紧了紧:“我睡觉一向喜欢抱着枕头……”
——枕头!
这个人难道/居然把自己当成了……
不过这一来肩上的重量全部消失,而躺在毛裘上也确实比坐着舒服许多……
何况他醒来后大概也不知道他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我又何必在意……
反正也动弹不得,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他当我是枕头,我大可当他是被子……
无情也闭上了眼。
莫若淡然处之……
只是这样狭窄的空间,
这样柔软的毛裘,
这样温暖的怀抱,
这样使人昏昏欲睡的空气……
心跳…心跳……
静默的只剩下了心跳……
无情在心底叹了一声,终于也决定就先这样睡下去吧……
第二十七幕:此去经年
黄昏是夕阳最后一个媚眼。
此时正是春末,繁花飘零,惹起轻愁。
他却爱秋天。爱那带一些萧瑟,萧杀的凄美。
他也很衬秋天。如此倦艳,如此落寞。
虽是春末,他的周围却仍是秋的似暖却寒。
然而他虽然倦,却仍被眼角飞起的厉狠艳色强行压了下去,只流出三分的慵懒,就象拼命燃烧却因绝望更加洒然的火焰。
苏梦枕倚在窗边,极目远眺。
一年半前,窗前平湖初雪,夺尽了天下的寂寞。
如今,红舞湖心,仍是艳杀的惊心动魄。
无论什么时候,这胜似天然的美景都值得品味。
这里是澜沧山庄,听霜小筑。
算来也换了不少主人,而风姿依旧。
这今上亲笔御书,文武百官过之下马落轿,贩夫走卒经之百尺之内尽得回避的澜沧山庄,现在是姓苏的。
世事变换,总是无聊。
苏梦枕每次临栏赏景时,也总是禁不住的好笑。
他想起那时与八大刀王淋漓尽致的一战,不知怎的传了出去,江湖众人钦佩之余,便送了他‘梦枕红袖第一刀’的雅号,直到今天,也没有人敢于质疑,亦无人敢以一己之力挑战八大刀王的刀阵。这一战后,红袖刀真正名动天下,艳冠群伦。
他想起一柄细细薄薄的剑。
剑是竹叶雨洒,青蛇静肃的阴寒水碧。
带着怨毒的恶意,钉进了他的骨中。
至今犹痛。
这一剑之难忘,可以激起他更狠更决的斗志。天外有天。青梅竹的名号一直很响,而且神秘,果然实至名归。就算遇见的是自己,仍是一击得手,全身而退。
那一日他还遇见了更让人难忘的人中龙凤,翩翩俗世佳公子,梦如人生梦如梦的方小候爷方应看。血剑锦衣,难掩年少的一派风流。
然而最难忘的,仍是在地底密室,略扫困顿醒来时,鬓边那张清冷若鉴的脸。
无情。
无情年方十四,本就带着孩子中性的美,甚至俏。
只是他淡定漠然,气质冷峭,所以无不在提点旁人,他是绝世的男子。
可是现在他闭上了英华闪烁的眼,散去了一身冰冷杀气,眉头微颦。
他就算在梦中,也是不快乐的。
苏梦枕心中一动。
心动,情动。
这京师中美女如云,美男子亦不可胜数。他自己又何尝不也是冷峻潇洒的人物?
可为什么偏偏是他……
佛曰三界,一为欲界,二为色界,三为无色界。
人,注定要在俗尘欲望中苦苦挣扎。
所谓枭雄,动心,而忍性。
我不是枭雄。
雷损才是。
苏梦枕的心中一时闪过许多思绪。
一弹指便是六十刹那。
他错愕刹那,仍是专注的俯身,紧紧抱住了无情。
犹如拥住一块寂寞了千年的冰。
他好瘦。
如自己般的形销骨立。
平时被这少年倔强的傲意激起的好胜之心全化做了怜惜。
无情很冷。
他自己根本就是寒。
两个冰寒的人靠的如此之近,所触之处却被奇异的火焰点燃。
心欲静,而神已醉。
当他们的脸颊轻轻擦过,
当他撩起他脸上散落的发丝,
那一串细碎的吻就忍不住的从脸上一路带到了颈上。
而且意犹未止。
他紧拥着他,
轻吻着他,
就算这样抱着,都怕伤到了他……
我喜欢上他了。
苏梦枕先是为这想法微愕,随即释然。
没办法,那时一见倾心。
茫茫红尘,芸芸众生,
真的有宿命的相逢吗?
弱水三千,到底,谁才是谁的前世今生?
苏梦枕的唇边泛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前世今生,是太过沉重的承诺。
可奈今生。
是一见倾心啊……
原来是一见倾心啊……
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我是苏梦枕,
他是无情。
天下之大,除了他,却让我再去爱上谁?
天下之大,除了他,谁还配让我一见倾心?
寒的唇,燃着冷的梦。
相触之下,一片灼热的躁。
无情在神候府时,独居小楼。
小楼清寒,不举烟火。
平日的他,冷冽迫人,孤傲而坚强。
那是凭着一份孤傲忍着所有伤痛的坚强。
所以苏梦枕即便带着怜惜,更多的也是敬意。
可就是这样的无情,少年时候每晚都会被噩梦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