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无愧似乎有点明白,却又好象什么也不明白,正想愤然而起,向这瘦削病倦的公子讨教,却被上官悠云一手扯住,道:“明人不做暗事,想必楼主方才已听到我等所有谈话了!”
苏梦枕略一点头,定定的靠在椅背上,托着下颌,等他继续。
说也奇怪,苏梦枕的年龄显然要比上官悠云小,但他做出这副高高在上的老大姿态,却使人觉得理所当然。上官悠云自己也觉得这个人很有威仪,不自觉的已说道:“我当着大伙的面就说了算了,我上官悠云刚才已和苏楼主交过手,输的心服口服!无愧老弟,你就不要再试了,免得自取其辱。”
苏梦枕的眼里已有了笑意。他显然颇为欣赏这个敢认输的汉子。
师无愧红了脸,喏喏的道:“什么时候,你就和苏楼主交过手了……”
——不知不觉间,师无愧自己也没发现,他的称呼早已改变。不知什么时候,这病人的气势就折服了所有人,根本就不需要出手。
上官悠云将自己那一瞬间的出手描述了一遍,然后不好意思的道:“苏楼主,可否请教一下,属下的蛛丝被你轻易破去,那七煞珠在哪里呢?”
苏梦枕微微一笑道:“都自家兄弟,何必这么客气。以后不许属下,楼主相称。”他袖子一挥,几十个圆润晶莹的珠子便在桌子上滴溜溜的向上官悠云滚去。“这东西练制不易,我也不会使,还是物归原主罢。”
上官悠云一解说,然后两人一问一答,师无愧再笨也明白了,原来上官中神暗中出了绝活,可连人家的一片衣角都没沾到。现在居然吃饭的家伙都全被人家拢到袖子里了。他素服上官悠云之能,此时只觉目瞪口呆,加之又被苏梦枕的气魄所镇,竟倒头便拜
:“苏楼主——苏公子,属下愿为你效死!”
他这一跪不要紧,惶惶然上官悠云也赶忙收了珠子,随他一起拜下,一时间,刀南神,杨军师,花无错,薛西神全都随之拜倒在地,原先最反对苏梦枕的两人都拜倒了,他们当然得紧随其后。谁都看的出来,这病公子面慈心狠,决不是易与的角色,三下两下便把上官悠云这么孤傲的人物收拾的服伏帖贴,当下披肝沥胆,各表忠心。
“夜了,大家早点休息。散了吧。”苏梦枕又是轻咳两声,止住了一众人等的七嘴八舌,站了起身。他一站起来,其他人便不由自主的赶快离位站起,起来的慢的,甚至觉得是种罪恶。
苏梦枕起身,点了点头:“有什么事,明天一早再议。今天太晚了。杨总管,我明天要雷损,狄飞惊和关七的资料。烦你早一些备好。”
“是,公子。”杨无邪立刻匆匆而去。他在白楼顶层早就打好了地铺,一旦工作的晚了,便睡在楼子里。
苏梦枕走到门边,似乎被风吹得微寒,紧了紧领口,终于走了。
青楼的灯,也总算熄了。
从苏梦枕出现到他走,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在场的人却总觉得似乎眨眼过了千年。
他的清冷夹杂着让人窒息的浓烈。诱使人心中深埋的火热为他爆发。
上官悠云如此。师无愧也如此。
“出来吧。”
苏梦枕下了青楼,站在院子中,确定楼子里的人都散去后,冷不防的闷哼道:“你也忒大胆——真看不出来哩!”
接着一个人便从树后缓缓踱步而出,衣风猎猎,居然一伸臂,便从身后轻环住苏梦枕的颈,在他耳边呵了口气,轻轻道:“你还真是有气势呢。”
苏梦枕反手挥袖,半截绯红的刀尖露出袖口,就抵在来人的脖子上,“雷损,你也真不把风雨楼当回事!”
“怎么敢!”雷损似乎毫不在意抵在颈部的刀尖,似乎又靠的近了些,说话间呵出的热气撩拨得苏梦枕痒的难受,而这个人的十指却偏偏扣在他的颈上,使他也不敢怎么妄动,雷损近得嘴唇都快帖上他的耳朵了,几乎是吹着气说道:“我不是说,三日内必来‘亲自’上门到访问候你的吗?”他着重说了‘亲自’两字,苏梦枕只觉得耳边一阵软麻,握刀的手似乎不能再镇定如前,不禁微微颤抖。他硬是定了心,冷冷的将刀再送前半寸,慢慢道:“离我远点,不然,我真的刺下去!”
第六幕:惊艳一世嚣狂
第六幕 惊艳一世嚣狂
苏梦枕与雷损此时的姿势颇为惊险。
雷损的手指,向来轻抚的时候少,杀人的时候多。那枯朽干瘦青白冰冷指节突起的手指,随便按到哪里,都具有致命的杀伤力。
苏梦枕的红袖刀,则更是杀人夺命的神兵利器。
雷损的手指就扣在苏梦枕的颈上。
红袖刀尖也已抵在雷损的喉头。
“你是怎么绕过层层明桩暗卡一直跟着我的?”苏梦枕深吸口气道。
“不是你故意让我跟着的吗?”雷损的眼睛眯成弯弯的新月形,故意吹口气在苏梦枕的耳边,语气柔柔沉沉,颇有磁性:“若不是你一路不回头上了青楼,我怎么能顺利的跟过来。”
苏梦枕轻咳。沉默。他的确察觉得到有绝顶高手在跟着自己,但因为只来了一个人,所以他可以说是故意放人进来的。没想到居然是雷损。
“你小时的病,还没有好。”
像是回应雷损的问话般,苏梦枕的咳嗽突然加剧,痛苦得微微弯腰,被压抑得咳嗽声闷闷的响起,雷损扣在他颈上的手指不由得微松。
就在这时,苏梦枕突然回头,手腕一振,刀尖便送了上去。雷损反应也真快,双脚不动,身子立即平平向后倒去,险险的让过一刀,还不忘双指一弹,激起两缕指风。苏梦枕封刀一挡,便听刀身叮叮两声如玉击盘,清脆好听。
苏梦枕暗自骇然。雷损的指风竟不亚于手指亲自弹出的力道。饶是他自负武艺过人,也不禁生起一种敬意。
不过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苏梦枕一击不中,立即揉身而上,再也不肯失了先机。长袖舞过,划起一道弧形的绯红闪芒。
多么美的刀。
和着微香清吟,牵动千年的惆怅。
像一个刹那的美丽初逢。
像一个不见不散的约会。
更如多情人无情的伤别。
雷损脚跟一撑,身子与地面成四十五度斜角,仍未站起,已斜斜的疾退。
“临、兵、斗、者、皆、阵、裂、在、前!”
破阵。
他的手指抖动如月下弹琴,天魔狂舞。
指风猛烈,封住一切刀势。
像弹碎了一池春水。
像弹破了水月镜花。
更如无情人多情的婉拒。
苏梦枕刀风一长,他被雷损的的密宗心法所迫,心头剧震,咳声更烈,嘴角隐隐挂着血丝。
红芒大盛,浓艳照人。
刀锋冷,意却温柔。
他选择避开指风,再硬受雷损的快慢九字诀喝声,选择吐血,但绝不后退。
“你!”雷损半空一个翻身,堪堪让过这凝集万世风华的一刀,臂上袖裂,添起一抹血痕。
“好!”雷损被伤口激起了斗性,手腕一翻,惨青厉芒划过,架住了红袖缠绵的问候。
刀一在手,人便狂。
雷损横刀挥动,逼退苏梦枕,身子已站起,借腰身一扭之力,洒出一片青芒。
罡风撞击,惊起一周沙尘。苏梦枕喝道:“开!”红袖哀哀亮起,一头撞入青色的刀网中。
他喷了一口血。
血喷在他的刀上,本是浅浅水红色的刀身立即艳得像傍晚最后一道霞光。
刀光清冽,连着喷到刀面上得血珠,一齐飙向青芒。
这残酷而优雅的红袖刀,难道要伤人,势必先伤自己么?
雷损惊艳于这一次凄美的相会,怜惜眼前这倔傲对手。——他很强,而且带着寂寞的孤高。
宁愿洒血,也再不受制于人。
而他的刀光是如此的风华绝代,让再无情的人都没有办法推拒。何况雷损并非无情。
他爱权力,所以创六分半堂,生杀予夺。
他爱美人,他的妻子,女儿和一位心腹部属都是有名的美人。
他还爱花。他爱梅花。
所以他不仅无情,还相当的有情,多情。
当他看到这凝集了万世风情的一抹嫣红,便不由自主的心动,情动。
美丽的东西,又有谁能不在意?
雷损收刀,双指夹住了红袖刀锋,另一只手也不停的与苏梦枕拆招。
然后他笑道:“苏公子何必动气,至少现在,我们还不是敌人。”
苏梦枕沉着脸,冷冷道:“你戏弄我!”
两人说着话,一手僵持,一手拆招,竟也丝毫不停。苏梦枕的手下功夫比雷损差了些许,但雷损双指夹住红袖刀却有些勉强,因此倒是斗了个难分难解,甚至有些抵死缠绵,决不罢休之感。
“我戏弄你?”雷损轻笑:“哪敢。”他浓眉一剔,显得有些神采飞扬起来:“我只是‘附耳’对你说了几句话,先动手的可是你!”
若说苏梦枕出手是凝聚了万世的绝代风华,那雷损便是满身放纵的嚣狂。雷损说完,与苏梦枕再对一掌,夹住刀锋的手指改为轻弹,弹开了红刃,接着他斜飘数步,定定的立在苏梦枕三尺之外,负手凝视,仿佛根本没有动过一样。
刀一弹开,苏梦枕袖子一挥,刀便隐入袖中不见。他脸色有些郁郁,但交手数回合,对此人的武功造诣倒是十分赞叹。他自艺成以来,但凡与人过招,要么收敛三分,以免重创对手,要么三下两下便放倒一片,哪能像今天这般肆意挥洒,打个痛快!此时正如棋逢对手,不免起了惺惺相惜之感。因而口气也减了几分厌恶:“我不喜欢与你靠的太近,你记住了!否则,刀剑无眼,若有死伤,可怨不得我。”
“为什么?”雷损几乎是明知故问:“我与苏公子促膝长谈,岂不快哉。何况——你杀的了我?”
“你是个危险人物。”苏梦枕叹道:“我的直觉不允许我靠你太近。”他顿了顿,厉声道:“雷损,有话快说,难道你很清闲!”
雷损一愣,戏谑之心全消。他的确不是没事来风雨楼里找苏梦枕打架说笑的,但是动手之后,猛听苏梦枕催他讲正事,心中却有一丝烦闷。仿佛空空的失落,又夹着一抹怅然。雷损干笑两声,心道:我什么时候竟如此多愁伤感。
他拢了拢袖口,又负手背后,踱了俩步,才道:“你我果然不同。我是个拐弯抹角的人。”他的脸上又开始挂上那幅招牌的阴险笑容:“而你,却锐利的直接。苏公子,我来找你,的确有事。”
他停了停,方敛去了笑容,正色道:“有天大的要事。”
苏梦枕一听,不禁也肃然起来。
能让这江湖黑道上奉为第一把交椅的雷老总不惜深夜前来别派重地的事,当然不会太小。
此时的雷损,才让苏梦枕真正想起这个人是多么难惹的人物。可是他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与自己连夜相商呢?
苏梦枕沉吟片刻,也敛袖抬头,一对幽火也似的眼盯住了雷损缓缓说道,“愿闻其详。”
第七幕:三分天下谁主
第七幕:三分天下谁主
雷损摇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看了看苏梦枕脸上微疑的神色,马上道:“当然,也不去六分半堂。这城内各个势力有个三不管的地方,苏公子虽然初来京城,但想必已把这些琐事搞清楚了吧?”
苏梦枕唇边略浮上些微冷笑,点了点头:“雷老总说的是苦水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