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笠人全身一震。
接着他小心翼翼的慢慢问:“莫非,你们——您们——?”
雷损和苏梦枕相视一笑,然后苏梦枕指了指雷损道:“这位就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损,雷老总。”
雷损也冲着苏梦枕撇了撇嘴角,道:“这位呢,就是金风细雨楼的少楼主,苏梦枕苏公子。”
苏梦枕颇为开怀的道:“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们,你是什么?”
斗笠人猛一仰头。
他的脸色虽然看不清楚,但想必已难看的很。
然后他涩声道:“雷老总,苏公子,人都说你们素来不和,看来——”他干笑两声,“你们的关系好的很嘛!”
苏梦枕脸一沉,轻叱道:“不要卖弄嘴皮子。快滚,莫说我与雷损欺负人。”
当那斗笠人一说关七时,在座的江湖好汉已经有些惧意,如今雷损与苏梦枕报了家门,便有大半站起身来,想偷偷溜走,却又忍不住有些好奇,还不时向雷苏与那斗笠人看几眼。这时听苏梦枕的口气,并无动手之意,倒一半安了心,又坐回原位。三大势力在这三不管的地方碰了头,谁都想看看能弄出什么动静来。
雷损低声迅速道:“赶走他,我们换地方谈。关七一向护短,现在不能与他开战。”
苏梦枕略一颔首,只听那斗笠人突然冷笑道:“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接着,他双手一拍桌面,也不知怎的,周围数丈便一齐起火,火势之猛烈,堪比雷家火药的威力。
这一下变化太过突然,有些坐观的汉子走闪不及,便被这突然而起的火焰上了身,在地上打滚,却怎么也扑熄不了。一时间,火光大盛,哀号连连。其他想看热闹的人一见,争相往门外拥挤,片刻这小店乱成一团。
雷损和苏梦枕自重身份,不欲两人联手与这迷天七的小卒为难,还真没想到,他居然敢先动手!变化太过突然,阴狠如雷损者,都不由变了颜色。
“你——”苏梦枕一向面慈心狠,但猛见这人视人命如草荠,一拍之间妖火连无辜一并牵连的冷血手段,也不禁动了真火,当下再顾不得身份地位,人还未站起,身子已掠向斗笠人。他盛怒之下出手,身法端的惊人,以一掠之力,迅如急电惊雷,转眼已与斗笠人交上了手。
雷损本欲助他,却总觉以六分半堂和风雨楼两位领袖联手,去打压一个无名小辈,似乎不妥。就在他一闪念之间,情形又发生了巨变。只见那斗笠人武艺颇为娴熟,竟险险连封住苏梦枕的红刃,虽没有还手之力,却暂无性命之忧。就在这几招之间,地面突然裂开,四只手伸出,全扣在了苏梦枕的脚踝上!
雷损大悟。
原来那斗笠人早已悄悄招集了遁术高手,难怪敢先撕破了脸面!他旨在引二人攻击,却在地底埋下了伏笔,如果雷损不顾身份上去与苏梦枕夹击联手,想必此刻那两双手立即会分出一双来对付他!
雷损心念电闪。显然对方有备而来,自己与苏梦枕一个不查,大意中伏。如今尚且不知对方来了多少高手,如果力战,会不会阴沟里翻船,反叫人笑话。但由不得他多想,苏梦枕双腿被扣,反应却快,红光从他袖间一闪,扣住他的四只手齐齐断掉,血肉横飞。可是,地下的埋伏也根本就不是要苏梦枕的命的。谁也不会对地底的埋伏抱这样的奢望。但底下的伏兵拼着断手,却也制住了苏梦枕一刹那。
就在这一刹那间,已有八朵白花开在苏梦枕全身八个要害。
唐花。
据说唐花是唐门中最狠毒最美丽也是最难防的暗器之一。
唐花开的时候,光华盖过了火光,艳丽胜过了红袖。
唐花美丽得象全世界的花在一齐怒放。
唐花脆弱得象少女衣衫尽裂。
唐花难防得象那一闪而逝抓不住的烟火。
在江湖上,一朵唐花已可以要一流好手瞬间丧命。
显然这八朵唐花是一早为雷苏两人准备的。
如今,雷损自重身份,没有与苏梦枕一起出手,这八朵唐花忍不住就一起向苏梦枕招呼。
苏梦枕低低的呻吟了一声。
他的眼,本来凄寒冷艳得泛着绯红,如今已被白芒映得惨亮。
他的红袖刀,半截露在袖外,因斩了人吸了血而嫣然艳红。此时却被白芒洗得黯然了颜色。
这时他第一次生起了后悔的感觉。
如果他不是有意放那斗笠人一条生路,一早就格杀他的话,此时大有机会拿他的尸体来抵挡唐花。
江湖中的血战,本就不应该留手。
留手的结果,就是反招其害。
唐花盛开。
怒放。
美丽飘摇,无情无意。
苏梦枕轻吟一声,眼中艳色全无,狠意顿生。
拼着挨几朵花,也要仗袖中红袖,使这里血流成河。
谁想要杀苏梦枕,无疑也是要付出代价。
惨重的代价。
第九幕:牵动许多愁
第九幕:牵动几多愁
就在苏梦枕眼中神色变为厉狠,决意拼命格杀所有来袭之人时,雷损也做了惊人之举。
若在平时,雷损这种人一定会先考虑出手与否的利弊关系,考虑妥当之后才做决定。不然,这时的阵势如此杀气腾腾,若要雷损拼了命出手,他还真的有些不愿意。
雷损的武功很高,但他更喜欢运筹帷幄,自己反而不经常出手。
但是这次不同。
这次变故太快,由不得他仔细考虑得失利害。
而且他无法在苏梦枕面前临阵退逃。
苏梦枕是目前形势之下,唯一有希望和自己联手打击关七的人,他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而且他私下也不想看着他死而自己弃之不顾。
雷损绝对是一个先顾着自己的人,聪明人岂非都有这种遇见危险独善其身的本能。
而且雷损不象苏梦枕,后者虽然天生具备领袖的素质,却仍带着初入江湖的锐气,他气盛。雷损却不。
雷损是老江湖,老狐狸,老谋深算。
老江湖的反意,就是都怕死。
可是雷损想也不想,便弹起几缕指风,然后冲了过去。
就连雷损自己,都为这毫不经过大脑考虑的行为暗吃一惊。
他没想到自己的意志居然不顾本能。
此时就象他刚创业时,豪情万丈,快意恩仇的时期。
潇洒而爽快,不计后果,不论得失。
苏梦枕绝望之际,瞥眼看到雷损以一往无前的豪迈冲过来,不由精神一振,瞬间,刀光大亮。
亮得耀眼而温柔。
红得透明,红得烈艳。
唐花为之颜色一惨。
雷损的指风,弹偏了三朵唐花,另三缕指风则连伤六人。
——三人被三道不同劲道的指风穿胸而过,然后又撞上了三人,结果是六个人胸前全被洞穿,一起倒地。
雷损弹指间杀了六个能放出唐花的一流高手,自己手臂上却钉了朵花。
雷损脸色大变,翻袖,拔刀,一刀就将花从自己手臂上剜了下来。带着一大片皮肉。
血淋淋的花被他剜下,弹开,在空中炸出艳艳的光华。
然后雷损就跌坐在地,默用玄功,嘴边漾起一丝惨然苦涩的笑容。
——唐门的‘花’,又岂是这么好摘的。
花上有毒。
巨毒。
虽然未必就毒的死雷损,但足以使他不敢再妄动。
“其实你不必如此。我不会疑你故意赚我来的。你本可以逃。”苏梦枕头也不回,却低声而迅疾的道:“谁拦的住你。”
雷损将他身后的唐花全部挡下,苏梦枕才有机会放手一搏。
红色优柔的刀风带动四朵唐花,一起反攻斗笠人。
苏梦枕无端的心痛。
——笨人陪他送死虽然可敬,并不一定值得痛心。
但聪明人明知危险明知可以脱身却仍毫不犹豫的留下,这更使人震动。
苏梦枕一声清啸,刀光舞处,犹如下了一场红色的细雨。
细雨浇愁。
这刀意由他的心痛而变得愈加凄厉。
唐花竟被这惨烈决然的美丽刀风带动,反而飘向斗笠人和他身后放出唐花的高手。
斗笠人大骇,连连后退,一扬手已飙出一道细细的银链。
链如毒蛇吐信,链头呈三角形状,在火光中幽幽的泛着青蓝。
苏梦枕已无可选择。
刀光一圈一圈的荡漾起来,紧追不放,绵绵不绝。
——此恨难平。
君知否?
雷损已逼出了毒药,但他仍失去战力。
花上有毒,也有麻药。毒虽然可借浑厚内力逼出,但麻药却使他无法动弹。
唐门暗器中能数的上号的,都喂着不下于两种的药。
苏梦枕拼着被银链穿肋而过,一刀就剁下了斗笠人的头。然后凭着一股作气,拔地三丈,绯红闪芒第二轮就找上了发出唐花的剩下两名高手。
两人疾退。
但刀光更快。
刀光静下来时,两人的身子也慢慢赔地。
红袖刀滑入袖中,苏梦枕在半空中再无力可借,重重的跌在了雷损的身边。
链子上的毒,也已发作。
“回你刚才的话。”雷损沉声道:“是雷某将你邀来的。所以我不能走!”
雷损此时,才尽显一代宗师的气概,临危不乱,悠然自得:“雷某虽然自认阴险狡诈,但毕竟也有原则!不然,倒叫六分半堂也让人小觑了。”
“咳咳……我倒看错了你。”苏梦枕气若游丝,左手连弹,封住了肋上的血洞,默默逼毒:“我没想到你会做出这么不明智的选择。谁要是再说你老谋深算,沉稳睿智,我就跟谁没完。”
“你搞清楚一件事,苏公子。”雷损淡淡的道:“这虽然不明智,但不是选择。在那么激烈突然的情况下,我没的选择。只能凭心意行事。直觉告诉我要走,但我不愿意!”
两人相对一笑,笑容惨然酸涩。
“啪啪”的掌声在一个人的手上响起。
他悠悠站在雷苏二人五丈之外,面带笑容。
他与之前偷袭的高手不一样,他没有戴斗笠。
他有点胖,显得和气而温文。
而且白白嫩嫩,就象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他也的确是大少爷。
“雷老总,苏公子果然不同凡响。”这个略胖的白嫩少爷身后站着二十四个铁衣汉子,他就顾左右而言他的对着身后的人道:“你们瞧瞧,就算我一接到他(他指着已头身分离的斗笠人的尸体说)的暗号就赶来安排下这阵势,却仍折了八名高手。”
然后他冲着雷苏点点头道:“雷老总,苏公子,你们可知这八位陪葬的兄台都是什么人么?”
他顿了顿,也不等二人回答,就接着道:“唐门里,能使唐花的算来只有十二位。结果今晚就折了八位。”然后他颇为遗憾的道:“就算能杀得了你们,这损失也太过惨重。”
苏梦枕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