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未眠（上）————晓十一

还有还有，周斌不会做饭，但是他会炒扬州炒饭，这是他唯一会做的也是唯一做的好吃的，他还想做给董世琦吃呢。

他都打电话跟妈妈说好要带同学回家了，估计家里排骨都腌上了。

周斌闷闷不乐地坐车到了火车站，董世琦说是送他过来的，可在车上比谁都沉默，司机师傅和他们搭话，只有周斌恩恩哦哦地答应两声，车上的气氛一时沉默得不行。

周斌偷偷地看身边的董世琦，他到底怎么了呢？

这个暑假，董世琦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要忙，这是真的。

而他这个衔金汤勺出声的大少爷，金口玉言，说有重要的事忙，还真的就有了。

前一个月他去商场打工了，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就是站电器柜台，站了一个月，没怎么和周斌联系，倒不是周斌生他气不理他，周斌短信来的很勤快，连在自己家门口看到只小野狗都要报告一下，可董世琦总是不回复。

那不是以前那样觉得没话可说，而是他刻意地不去回复。

越是这样，就越是觉得有很多话想说，再无聊的短信，董世琦脑子里都会蹦出回答来，但他绝对不会把那话打进手机里发过去。

到第二个月开头，董婧琳回来了。

她那个交换生本来就只有一年的时间，现在去了半年就回来，是因为她爸爸出事了。

先是城里一处房产出了问题，有人告到中央，下人来查，牵扯出大批官员。

董世琦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案发的三天后，他没有看报纸看电视的习惯，家里人也一直没告诉他，直到董婧琳来找他。

董婧琳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没化妆，黑眼圈很重。

她先跟董世琦说了她爸爸的事，然后又问董世琦最近怎么样。

董世琦说，最近很好。

“我爸的事你不用担心，爷爷和叔叔都在帮忙，他自己说他没有拿钱，我们都信他。”董婧琳说，抽了口烟，她知道董世琦肯定会担心，就先说了。

“真的没事吗？”董世琦说，担心地看着董婧琳吐出的大大烟圈。

大伯对董世琦很好，为人虽然高调，但并不像那种贪官，他的高调是与生俱来的热情，不是后天助长的虚荣，虽燃民间传说这现在官场上找不到不贪的官，但还是有好官的。

“我也不知道，他没拿钱是肯定的，但有人想搞掉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董婧琳垂下头扶起额前的长发。

“姐夫呢？”

“他？他说也会帮忙，但我爸惹到的不是一般小人，这么好的机会可以一窝端，那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随着董婧琳深深的叹息，她双肩的长发瀑布般滑了下来。

说不用担心，说有人会帮忙，可清者自清并不适用于现在的社会，官场上勾心斗角的事董世琦不知道，但可以想象是多么黑暗，与商场相比更为复杂。

“行了。”董婧琳掐灭了烟：“我就是和你说这个事情而已，我马上还要回学校，到时候家里的事情，他们不肯跟我说，你一定要跟我说。”

董世琦点点头，“会的。”

而董婧琳的担心不是没有根据的，一直到暑假，大伯还没有回来，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新闻，基本已经将他定成那件案子后面最大的黑手。

时间过得很快，董世琦马上迎来了开学，家里的事情他没法管，因为他帮不上忙，他也就索性不帮忙了。

还好学校里没有人讨论大伯的事情，学生么，可能一开始都会比较新鲜地说来说去，说道最后没劲了就不说了。

但还是有学生会的人想起来说开了，因为那个被抓的头头是董婧琳的父亲。

周斌听到了，赶紧插进去问了一通，等问完了，又急急忙忙跑到组织部办公室问董世琦。

董世琦正在忙，就说：“我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呢，你不是董婧琳的弟弟么。”周斌看起来很着急，那是迫切地想知道真相的脸。

董世琦停下来，“我是真的不知道，家里的事情，大人不让我知道。”

“那……那严重么？”

“不知道。”

他的口气重了点，周斌安静下来，偷偷打量了会董世琦，悄声地问到：“董世琦，是不是暑假开头的时候，我和你们一块出去玩，惹你生气了？”

他的话和难过的神色像个小锥子扎到董世琦身上，董世琦摇摇头：“没有。”

“真的？”

“真的。”

董世琦当周斌笨蛋来骗，笨蛋就该全盘接收别人的托辞，那是董世琦脑子里编排好的戏码，周斌则像是放不开手脚的新人演员般演了出来。

“那就好……”他看起来像松了一口憋闷很久的老气。

晚上董世琦和董婧琳打越洋电话，想起白天周斌急吼吼的样子，说道：“这边还有人很关心你呢。”

“谁啊？”董婧琳说。

“那个编辑部的。”

“周斌？”

“是啊，刚知道大伯的事情，马上过来问我了，快急死他了。”

董婧琳沉默了会，说：“我怎么觉得你说话酸溜溜的。”

董世琦也沉默了会，回答道：“你的错觉。”

然后挂电话。

他不可能酸溜溜的。

他不能酸溜溜的。

不然，就惨大了。

第十九章

在家里人多方的努力下，董婧琳的父亲因为证据不足被放出来了。

要是被抓的是个家世普通的官员，没有资历雄厚的父亲和兄弟的扶助，估计要出来是很难的吧。

而且，董婧琳父亲就算出来了，先前的职务也已经被撤掉了，不过另外边好像担心做得太明显，顶替他位子的人还没有选上来。

其实做出这个时间差又有什么意义呢，明白的人总归是明白的，不明白的人也还是愤怒地骂着，而政治上的局势，已经一边倒了。

董婧琳父亲回来第一天，居然能笑着跟大家打招呼呢，家里好好地弄了桌菜，虽说不是值得光荣的事情，但董世琦的父亲说，这本来就是桩问心无愧的事，清者自清，出来了没判刑，总归是好的。

晚饭董世琦都出席了，推掉学生会许多工作出席了。大伯没事了，全家都高兴，纵然被撤了职很惋惜，纵然被民众骂很伤心。

大伯跟自己弟弟开玩笑说：“那以后我跟着你学做生意好了。”

“就你，你自己那边都混不好还来我这边混？”

董世琦看到自己父亲难得整张脸的表情都无比柔和，好像皱纹的线条都软了不少。

他父亲那天生严厉的脸很少会软化，只有对着董婧琳那家人时才显得特别像个“家人”，他的“父爱”看起来都给董婧琳了，没给多少董世琦。

还有很奇妙的一次是，董世琦记得清清楚楚，他父亲对着周斌居然还会笑呢。

可算是惊世奇观。

不知道他年轻的时候，跟母亲谈对象那阵子有没有笑过，想来应该是有的，估计是另翻腔调吧。

董婧琳专门打电话回来给自己父亲，饭桌上更是热闹无比，爷爷都难得地喝了酒。

董世琦看到桌子上的椒盐排骨，突然想起周斌前阵子一直嚷嚷着要吃排骨什么的，早知道应该喊他过来，按大伯的性子，他肯定热烈欢迎。

不过，他一直刻意对周斌冷淡着，周斌估计也感觉到了吧，从他最近越发次数少的来找董世琦就可以看出来。他又不是没智商，傻是傻，对别人的态度变化不可能感觉不到。

世间的消息永远是传得很快的，而某些事有了某些契机后，在不关心政事的大学生之间也能像瘟疫般蔓延开来。

董世琦很快在学校里听到了别人对于“董婧琳那个当官的老子”的议论，比如“他怎么就放出来了呢”，比如“放出来也没什么得意的”，还有“那董婧琳呢，在美国还混得下去么”。

种种，大部分是不堪入耳的，董世琦已经尽量不去在意这些，可那些不明真相却又自以为是的话语，还是会一阵一阵地飘到董世琦耳朵里。

甚至在学生会开会的办公桌上也听得到。

仍然是一年一度的国庆节晚会筹备，因为时间还有很多，而且以前办过好几次，容易上手，所以那会开着开着就跑了题，连高高在上的礼仪部一票美女都加入了讨论。

为什么，因为董婧琳。

话题千奇百怪，有人使劲问着董婧琳有没有男朋友，有人问着董婧琳爷爷的背景，还有人说董婧琳的叔叔超级牛逼，这次还打通了上面检查的人呢。

董世琦听到了觉得好笑，他爸才不牛逼呢，这回办事最多的是董婧琳的男朋友。

人的八卦能到多少极限呢，董世琦在旁边静静听着，别人不知道他是董婧琳的堂弟，要是知道了，不知道他们现在会是什么表情呢。

上午的时间便在八卦中顺顺当当地过去了，到中午，学生会主席派几个人出去买了盒饭进来发一发，说下午继续开会，开完才解散。

这样的会居然能开大半天，董世琦安排好的时间被打得很散，可他也没办法，只能克制下来先吃饭。

可能是饭菜的味道太香了，他们吃着吃着，把没参加会议的其他部门的人也招过来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周斌。

“诶呀！吃饭呐！怪不得这么香！”周斌毫不客气地冲了进来。

别人三三两两地凑做堆，周斌看到董世琦，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董世琦假装没看到，放下饭盒去拿水喝。

他们有好几天没说话了，周斌和董世琦说，也得不到回应，一来二去，周斌就乖了，也不找董世琦了。

“诶！周斌！”而周斌的人气不是盖的，董世琦不理他，自然有别人理，而且，还是和董世琦同个班的那团支书。

团支书在学生会宣传部工作，这个学期都混上副部长了，是个人不可貌相的姑娘。

董世琦没好气地把水杯放回桌子，溅出来少许，周斌那家伙欢欢喜喜地朝团支书奔去了。

团支书筷子上夹了个肉丸子：“来——”

周斌嘴张的大大的，一个丸子下肚了，周围的人笑得无比淫荡：“诶哟，这是办公室啊还是动物园啊。”

旁边的人也给了周斌一筷子吃的，周斌吃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跟先前闹他的人回嘴道：“你才动物园呢，你全家都动物园。”

“诶？你说我动物园，行，那这块排骨我就自己吃了。”

“啊！！！别别！”周斌忙跳过去，一口吃掉人家的排骨。

学生会主席笑着说：“喂！那个编辑部的！怎么每次我们吃盒饭你都过来抢两口，本来就没多少肉，都喂给你了。”

“又不是吃你的！头子你还能再小气点么？！大不了以后盒饭我买…………才怪！”

看的出来周斌和别人都熟，关系也都处得很好，无论性别，无论阶级。

董世琦闷着头吃饭，周斌一来，别人的注意力就马上被转移了，也不知道董婧琳和周斌，这两个人谁才是真正万众瞩目的明星。

而接下来一句话又结结实实地飘进了他耳朵里。

“周斌，学校附近唱歌的地方打折呢，现在超便宜，晚上我们说好了一块去唱歌，你要不要一起去？”

团支书，出手极快，不是吹的。

周斌看起来兴致盎然：“有多少人去啊？”

“就我们部的几个……”团支书一个个数给周斌看，男男女女都有。

董世琦有种什么东西马上要被抢走的感觉，他放下筷子，忽然喊了声：“周斌。”

周斌马上刷地一下转头，像被饲主呼唤的宠物。

“……干，干吗……”他都结巴了，眼睛里有东西在闪。

很紧张吧，两人多久没说话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董世琦就不理他了，肯定难过了很久吧。

“我大伯家今晚要请客呢，你去不去。”

董世琦没有瞎掰，先前他们家是自己吃了顿，这回是大伯又耐不住寂寞了，要在饭店里请亲戚吃饭。

“我……我能去啊……？”

“能。”

董世琦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周斌的眼睛，他看到了很多让他难受莫名的东西。

真的，他是那么那么后悔认识了周斌。

团支书不干了，一把扯过周斌说：“那晚上唱歌呢？”

办公室里静静的，围观群众纷纷表示不明真相到极点，也不知道这演的哪出么，团支书喜欢周斌他们都知道，可那个老卵得不得了、酷的不得了的董世琦又是搞什么。

不过依靠群众牛逼的想象力，估计第二天就会传开学园正宗白马董世琦，暗恋学生会宣传部副部长的消息了吧。

周斌挣开团支书的手：“我不去了，反正你们去那么多人呢……”

他那话说得太心虚了。

然后他走到董世琦身边：“晚上有排骨吧？”

董世琦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当然有。”

他那抑制不住的得意啊，正腾腾地往上冒呢。

第二十章

那天晚上到了很晚客人们才陆续告辞回家，周斌落在最后一个，他虽然是唯一一个大家都不认识的，但还好客人里除了亲戚外还有和大伯关系好的朋友或者同事，周斌的立场不算太奇怪。

何况，周斌那么讨大人喜欢呢。

客人基本都来齐了，大伯看着很乐，精神也很好，董世琦走过去问好，周斌啪嗒啪嗒地跟过去也问好。

大伯说：“好好好。”就拍着周斌的肩膀让他去跟董世琦坐一块，那张桌子上坐的人是大伯最要好的几个朋友，董世琦家父母在外地没过来，只有他一个，带了个拖油瓶。

宴会进行到一半有个小高潮，董婧琳突然出现了。

周斌正在啃半个鸡爪子，他对面空着的位子盈盈坐下个姑娘，他便愣住了。

董婧琳跟自己爸妈和在场的叔叔伯伯阿姨婶婶问过好，她身边坐的男人便搂住了她肩膀，在她脸上亲了下，董婧琳反手搂过那个男的，也在他脸上亲了下。

周斌手里的鸡爪子掉到桌子上。

董世琦随手抓过包纸巾拆开抽过几张给周斌，在他耳朵边说：“那个是董婧琳的男朋友，已经介绍过给家里了，算是未婚夫。”

“哦，哦……”周斌点点头，然后脑袋垂下去擦手。

“姐。”董世琦喊到：“怎么突然回来了？”

董婧琳正在往自己杯子里倒酒，听到董世琦的问话，说道：“做什么假模假式喊我姐。”

在场的大人都笑了，董世琦也笑，周斌还在擦手。

“我刚考完试，急急忙忙赶回来的。”

董婧琳说完，起身，纤纤十指拖着玻璃酒杯，先单独敬过自己父亲，然后全场一起站起来碰杯，叮叮光光的声音里周斌也站着，杯子里是董世琦硬给他装的橘子水。

董婧琳这才看到了周斌，坐下来后，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估计这也是董婧琳第一次跟周斌讲话，看周斌的反应就知道了。

“我……那个……不是……”他的脸已经涨的通红，堪比桌上那水果盘里的草莓片，手脚并用地想解释出个所以然来。

董世琦拉下周斌的手，回答道：“我带他来的。”

“多一个人来有什么不好！”大伯笑着说道，他也很喜欢周斌呢，刚才还一直给他夹菜来着。

“不是说不好……”董婧琳说，然后拿着酒瓶子站起来绕到周斌身边，“就是不喝酒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