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秋月,苏文璟坐在椅子上发呆。刚才明明是开心兴奋的表情,如今只剩下满满的疲累。
“小孟,他过的好不好?”
“刚送过来的时候据说不大好,不过后来渐渐的也好了些。”
是么……苏文璟有些愤愤然,他就知道,这些有权势的人哪个愿意正眼瞧人了?非要对方把心都掏给你了,才肯给一点点反应。
“是出了什么事情么?”苏文泽披着衣服从屏风后面转出来,一脸微笑的看他。
“没……”苏文璟心情不好,看苏文泽过来了连身子都懒得起。苏文泽也不计较,一脸宠溺的凑到苏文璟旁边,“天冷,屋子里面虽然有火盆,到底还是多穿些。”
“可不是,我可没有织阳那般好命,病了还有九转凝露。”
“文璟!”苏文泽皱了皱眉头,一会儿又舒出一口气,重新挂上点飘乎乎的温柔:“文璟,织阳身份特殊,朕不救他,难道等着让你背黑锅?”
怎么又扯上他?苏文璟揪住苏文泽的领子,对上他的眼睛:“不是我。”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不是你,就算是你,也没有关系。”
一肚子的火气,到了苏文泽那里就是石沉大海,苏文璟挑挑眉,满意的笑了。很舒服,又让人暖洋洋的笑。
“文璟,你是不是忘了之前我们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什么事?”苏文璟装糊涂,他被苏文泽在床上玩弄到射,刚要进入重点就有人通报织阳来了。及时的推开苏文泽,苏文璟脑子里现出苏文泽那一脸的惊诧窘迫,就忍不住呵呵的偷笑。
“文璟……”苏文泽无可奈何的样子,抓住苏文璟的袖子,一脸的苦凄凄:“你太过份,你都舒服过了……”
小孟在一边绷着脸,憋笑憋得喘不过气,苏文璟眼睛撇到了,嘻嘻笑两声:“我饿了,现在只想吃饭。”
到底还是苏文璟的肚子重要些。苏文泽宣了饭,坐在一边上小狗一样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苏文璟。
自己面前的菜怎么看都没有胃口,可是苏文璟筷子上的就显得更加美味些。
一口青菜堪堪入口,苏文泽在一边像幽魂一样叫唤:“我要这个……”
苏文璟无奈,只好把那口青菜扔进苏文泽碗里。
“虾……”
“……”
“给我夹鸭肉。”
“……”
“那边的茄子,还有,这个肉丸。”
苏文璟想发作,看着苏文泽那张脸,就没了火气。一个大男人撒娇,到底是难得的事情,明明知道他是在变相的欺负自己也放任了,后来还演变成亲自喂到他嘴里。一顿饭苏文泽吃得香甜,可怜苏文璟,菜都凉了才有空自己扒拉两口,瞪着自己最爱吃的那盘菜的空盘子满腹怨念。
这样下来晚上苏文泽就更没了好果子,苏文璟倒上床就睡着了,任是苏文泽用尽了掐鼻子挠痒痒搔脚心等各种方法,也没有弄醒。
皇帝早上起来的时候眼睛地下一片阴影。苏文璟从床上爬起来,看着他哈哈大笑。看见苏文泽脸色变了,才识相的住了口。“文泽,身为皇帝,也该不时去祭拜一下祖庙。前几天我去过了,你要不要也去一趟?”
“拜祖庙?”苏文泽张大了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不必去那么远的地方。”
苏文璟的目光闪了闪:“你也知道那里很累?”
苏文泽缩了缩脖子,一双手不老实的摸上苏文璟的脚:“哪只脚烫到了?我问过小孟了,说是不大严重。”
“就是爬楼梯爬的腿肚子疼。”苏文璟咳嗽两声:“好像还着凉了。皇上,文璟这几天身子不适,还是搬到别的宫里去住吧,皇上千金之体,万一也染了病,文璟可担待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苏文泽干笑两声,“我身强体壮,哪里这么容易病了——啊,早朝该晚了。”一边嘱咐小孟记得敦促苏文璟吃饭,苏文泽一边出了门,真正做到了离去如风。
苏文璟趴在床上翻来滚去,他很享受现在被苏文泽包容的感觉。要是他能一直这样,苏文璟舔了舔嘴唇,有些出神。
小孟端了洗脸水过来,苏文璟百无聊赖的用手撩水玩,过了一会儿忽然认真拿了帕子过来擦脸。嘴里唠唠叨叨的要小孟帮他选套衣服。
小孟的动作利索了许多,苏文璟穿好衣服就想往外跑,到底被小孟拽了回来吃了饭。等到坐着轿子到了殇离那里,苏文璟下了轿,扑进房里,就看见床上一团阴影,走近了才知道他没有醒。周边的小侍都不敢拦着,看着苏文璟扑到床上,凑近了脸仔细打量殇离。
“喂,起来,带你去认识朋友。”
殇离懒洋洋的拨了拨散乱的头发,一双细长的眼睛迷雾一样:“谁?”
“蜀国的王子,你要不要见见?”
“那两人?”殇离笑嘻嘻的点了点苏文璟的鼻子:“文泽说你和他们闹了别扭,怎么又要我过去掺和?”
苏文璟眯了眯眼,谄媚的笑:“你长得这么好看,织阳见了你,说不定会被你迷死,到时候也省了我许多事情。”
殇离坐起身来,披上一件衣服,歪着头看他:“说好话也没有用。”眼睛转了转,又道:“我去看看也好,毕竟都是一个宫里的人,蜀国皇位争斗的厉害,依我看苏文泽这么肯帮忙,还是织飞的机会大些。”说着翻身下了床,洗漱了之后换上身得体的衣裳。
小孟在一边上絮絮叨叨的劝他,苏文璟听得不耐烦,端起杯子喝茶:“他们又不能拿了刀剑刺我,我不过带个人去溜达溜达,哪里用得着你这么大惊小怪?”
殇离披了一头青丝,也转过头盯了小孟一眼:“嗯,你这个人也有些衷心,想来就是小孟?”
苏文璟撅嘴,“苏文泽还真是什么都对你说。”
殇离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的模样:“殇离冤枉,这件事可是宫中盛传的,皇后身边衷心的孟公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要讨好皇后,首先要过了孟公公这关!”
苏文璟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咳嗽了两声看向小孟:“怎么我都不知道,孟公公,你还真是名声大噪。”
小孟缩着肩,一脸委屈:“主子抬举奴才了。”
又等了一会儿,殇离才收拾好了一身装扮,悠悠然站在苏文璟面前,冲他儒雅的笑:“文璟不愧为天下第一美男子,殇离在你身边只能是黯然失色。”说着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苏文璟翻了个白眼,不过被这么说,心情好了大半。不由得挺直了腰杆,过了一会儿又不甘心的驼了背:“殇离,别人喜欢你,只是因为你长得漂亮么?”
殇离停下脚步,一脸惊讶的看他。
“只是因为长得好看,所以才留在身边么?如果有比我好看的人,是不是别人就都喜欢了那个人?”朝阳下苏文璟穿着淡紫色的衣裳,袖口领边都绣了藤蔓缠绕,满脸的阳光,满脸的迷茫。
“不是的。”殇离叹了口气,“我听说苏文泽的皇后头上有一块疤,虽然面上有损,心地却善良。在宫中对待下人和蔼可亲,从来不找后宫群妃的麻烦。”
苏文璟摇摇头:“那是因为我是男人,才让着她们。”
“文璟。”殇离撩起苏文璟的头发:“依我看,你完全不必担心这个。苏文泽只要有你在身边,就像变了个人,一身的冷峭都被洗没了。”
“真的?”
“不信就算了。”殇离一派镇定的扫了一眼苏文璟,略带鄙视:“想不到文璟这么自卑自怜,早就知道外面流言不能信。”
“什么?”苏文璟盯着他,咕哝两声:“外面流言哪里能够形容我的好处……”
40.碧蛇
苏文璟带着殇离上了路。池塘结了冰,苏文璟披上了毛裘,把自己裹得毛绒绒的像是一只动物。白天的宫中行走的宫娥侍卫,脸上都带着些微寒气染上的红色,脂粉香气远远的飘散,这样散漫的香气闻起来却有说不出的暖意。苏文璟扭了扭头,看见殇离不时停下脚步,打量着宫中格式秀丽的摆设,心里暗笑。照他这么妖艳细腻的长相,明明是那种心思沉重的人,现在看上去却带上些纯真的童稚。苏文璟放慢了脚步,刻意等着他,两个人一路走,因为路近,殇离又嚷嚷着不要坐轿子,不知道是不是衣服穿的少了,苏文璟走了一会儿就觉得遍体生寒,恨不得立刻到了织阳的住处。
路上打了个喷嚏,小孟凑上来又是拉衣服又是摸额头的,苏文璟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殇离斜着眼打量他,“很冷么?我都要出汗了,你是不是男人啊?”
“回离主子,我家主子前一阵子着了凉,现在还没有完全好了。”
小孟略弯了腰,明显对殇离感到不满,小小撅着嘴,一双眼睛在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我走累了,要坐轿子。”殇离倚在旁边的栏杆上,两只手放在嘴边哈气,一脸娇气。
小孟有些为难,轿子过来又要等一段时间,现在走了一大半,还不如一直走下去。
“再走一段路就到了,殇离,当初可是你不要轿子的。”苏文璟笑着看向殇离,一双手抓紧了衣襟努力留住一点热气,又怀疑自己身上穿的这么厚的皮毛是不是摆设。
“那再走一段吧。”殇离想了想,挺痛快的答应了。一边突然的拉住苏文璟的手跑了起来,“跑一跑就不冷了。”
殇离的衣服顺着风飘起来,头发也犹如浓雾一样,回头看着苏文璟的眼睛里带着笑意和单纯的关心。
“好。”苏文璟这次笑得更加开心,和殇离手拉着手在宫廷别院里飞跑,一路上碰见面容沉静的宫女侍卫,也都变了颜色一脸惊诧的看着这两个突然发疯的人。
虽然气喘了一些,这么跑了几步,明显感到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苏文璟和殇离到了织阳的住处,头发和衣服都有些散乱。小孟在外面摆弄了两人好长时间,才肯跟着他们进去。
宫内的摆设变了些,镀了细银的桥廊,四角亭子里桌椅的摆设,或者是整个宫内的气息。全是一反常态的,朴素又带了些高雅的样式,比起苏文璟住在这里什么都乱七八糟的情况好了很多。殇离边走边打量,迎出来的小太监看见苏文璟也跟了来,脸色明显带了不豫。苏文璟只当做没有看见,一边啧啧在心里暗赞织家兄弟的品味,一边又有点期待着这次见到织阳,他能说出几句话来。
快到了居所门口,织飞迎了出来。看见殇离的时候面带异色,可还是礼貌友好的打了招呼,又冲苏文璟行了礼。
殇离脸上笑眯眯的,苏文璟也是淡淡的,跟着织飞进了屋子。才坐着说了几句话,苏文璟就要进去看一下织阳的状况。
这次织飞答应的却极痛快,领着苏文璟和殇离进了里间,迎面一股暖香,香炉里袅袅的升起盘旋的烟雾,毛绒绒的地毯走上去毫无声息。织阳半坐着,躺在重重纱帐掩映下的床上,靠着一堆软垫,被子也严实的盖到腰部以上,见到苏文璟来了,目光微闪,挪动着在床上行了个简单的礼。
两个人寻了位子围着织阳坐下,苏文璟舔了舔嘴唇:“还是……不能说话么?”
织飞摇了摇头,神色里带着明显的苦闷。“太医说这毒太过惊险,能解开就已经算是命大。”顿了顿,又道:“这么多天了还是这样,谁都没有办法。前一阵子听皇上提过有一种药灵验至极,可以医好各种奇毒怪症,我已经派人去找了。”
殇离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这时候忽然来了兴致:“什么药?”
“名字怪得很。”织飞苦笑了一下:“碧蛇花,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
殇离摇了摇头,苏文璟却悄悄的变了变脸色,手里翠绿的茶杯里清透碧绿的茶香蒸出湿润的雾气,熏了他眼眉都带了些湿意。
“如果是这种药,我却是听说过的。”苏文璟眨了眨眼,一个小侍刚推门出去,送进来一股冷风,苏文璟哆嗦了两下:“这种花很是稀少,只是解毒却要单独找一个人吃了那花,花毒慢慢融在这个人的血液里,再放血出来,如此三次稀释了毒性,身上的血才能够给别人做以毒攻毒的东西。”
织飞默默的听了,垂下眼睫,过了一会儿又睁开,“这么说要一个人的命了?”
“也不是吧。”殇离接上话,“只是很伤身子罢了,毕竟一个人吃了那种东西,就像是身体里服下不烈却随时危险的毒药,又这么折腾着放血——假如身体好的话,还是可以撑过去的。”
苏文璟跟着点了点头,“我以前也喝过这种东西,只是救我的那人已经死了……”
话还没有说完,殇离和织飞就同时闪过一丝惊异的眼神。
苏文璟却没看见,兀自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绪里。
织飞终是沉不住气:“皇后……不知道那人还留下什么药材之类的?”
苏文璟苦笑着摇摇头,看见织飞的脸色立刻黯淡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虽然如此,我的血液里还是带了这种花的毒素,虽然少了些,一样也是能用的。”
在场的人都变了脸,小孟先沉不住气,在苏文璟脖子后面嘟囔:“主子身子不好,难道也要学那人一样放血?皇后千金之躯,万一出了什么事情……”
织阳在一边神色不定,对着织飞小声的说话。织飞顺势点了点头,毕竟苏文璟身份贵重,这件事情兹事体大,并不是苏文璟同意了就可以任意行之的。
屋子里一片尴尬的寂静,殇离咳嗽了一声,却问出一句不相干的来:“皇上可知道这件事情?”
苏文璟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他原是不知道的,这件事情是我在宫外几年里发生的,还没有和他说过。”
外面刮过一阵呼啸的冷风,一阵呜呜的低响,苏文璟觉得身上一阵麻一阵酸的,头也昏昏沉沉的,怕是刚才跑步出了汗,又在冷风里晾了半天,着凉了。
“我去和皇上说一声吧,碧蛇花生长在泥域沼泽,本来结花就难,如今又是冰天寒月,难不成为了区区就让织公子一直受罪么?”苏文璟苍白的脸上绽出一个“放心吧”的笑容:“而且皇上也重视织公子的身子,七天七碗血,文璟还是担得起的。”
殇离在后面听到浑身冰凉,没等站起来就大声的质问他:“还要连着七天?你瞧你现在这幅模样,七碗血不要了你的命?”
“怎么会。”苏文璟回过头看他:“不是连着七天,是隔了半月才放一次血,并没有什么大碍。”
“……那要在哪里割口子,不会留疤?”
“殇离……”
织飞在两人身后愣愣的跟着,织阳也仿佛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两人带着小孟走远了,织飞才反应过来,忙快走了两步出了屋子,却只看见门廊外苏文璟的一片衣角,一如他俩初见那日的样式,绣着暗色的花纹,扬在风里。
他心中哀痛,无法言说。只呆呆立在门边,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的雪,顺着风飞了漫天,绕着他打转。冷冷呵出一口寒气,也不想再进去那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