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璟咬紧了牙,过了一会儿又松开,半是不甘半是无奈的道:“罢了,把药给我。”
小太监连忙把药盘送进小孟手里,让小孟先进去,苏文璟在外面又站了一会儿,身子都凉透了,才进了苏文泽的屋子。屏风后面层层软缦红帘都被撩了起来,苏文泽皱着眉头,头发胡乱流在床上,一张脸因为发烧的缘故通红,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见苏文璟进来了,用尽了力气哼了一声,竟然转过了身去背对着他。
一瞬间有哭笑不得的感觉。苏文璟认命的走过去,用手推推那个闹别扭的人:“起来喝药。”
苏文泽竟然没有理他,过了一会儿,才别别扭扭的转过头来:“你喂我。”
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苏文璟并不跟他计较。何况以苏文泽的性子来看,肯喝药已经不错。不用招呼小孟就端了药盘过来,扶着苏文泽坐起来,在他身子后面塞了好几个软垫子,苏文璟一手碗一手药,认认真真的喂给他喝。
喝了药,又叫了人端了热水过来,把人都遣了出去,苏文泽亲自给苏文泽擦了身子,期间苏文泽的裤子某处竟然鼓了起来。苏文璟恨恨的瞪了一眼苏文泽,那人却一所理所当然的样子,甚至还埋怨是因为苏文璟擦身子的时候动作太过撩人。
明明都已经病成这样了,竟然还有力气发情。苏文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按下不满,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又帮那人换了一身新的干净里衣,搭了凉的毛巾在苏文泽额头上,看他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全身没有力气了一样靠在床上。
“要不要喝点粥?”
“不要。”苏文泽半是要睡着的样子,爱理不理的,突然伸手搂过苏文璟,“一起睡。”
按理说,苏文泽如今病着,要挣扎也比较容易。苏文璟被那人搂着趴在他胸口上,看着他憔悴的脸色,心里面不知怎么一软。叹了一口气,扒掉外衣掀开被子钻了进去。那边苏文泽的手已经自动自发的满足的搂了过来,把苏文璟紧紧的搂在胸前,嘴角甚至还泛出了一丝笑意。
小孟送了粥进来,看见这幅光景,也不说什么,只是上前来把烛火熄灭了。外面的人都被打发走了,一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淡淡的呼吸声。
被苏文泽这样搂在胸前。苏文璟也有些满足。虽然被他伤得心痛,但是见到他这幅样子,就会习惯性的心软,这习惯的确不好,苏文璟也知道。只是要他改掉,大约这辈子也不可能了。
42.文璟
苏文泽病了,早朝罢免。难得两个人安安分分的搂着睡到天明。苏文璟早就醒了,不知是不是昨天失了血的缘故,头沉甸甸的,只窝在被子里不愿意起身。昏昏沉沉也知道苏文泽醒了,温润的唇点在额头上,很轻很轻的叹气。
迷迷糊糊的被抱起来,裹在被子里,滑顺的面料垂到地上,苏文璟轻轻挣动了一下,越发往抱着自己的人怀里蹭了蹭。这样病着的时候感觉格外的脆弱,外界的一切都是无所谓的,只是依偎的胸膛,这样真切的温度,才是唯一可以依靠和信赖的。
他这时才觉察出自己大概是着了凉,正在发热,不然不会觉得周身发冷。于是更加往那热源靠过去,抱着自己的手臂收紧了一些,过了一会儿,他又被放平在床上,软软的床被,想来是特意为了他加厚的,苏文璟想睁开眼睛对那人笑笑,可提不起力气,也只好在心里记下。
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有人替自己擦身子,又被喂下了药汁,苦涩的味道滑进苏文璟的嘴里却没什么感觉。
那时候他们都是孩子,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那个时侯苏文泽的眼睛还是清澈明亮的样子,看着人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陷入一场春天的梦。
他缠着自己缠的要命,恨不得连茅房都要一起上,母妃也喜欢苏文泽,不时的把两个人都拉过去逗弄。
他病了,苏文泽就坐在床边守着,这样温柔的照顾和亲昵,所以连病痛都连带着可以忽略。
有了什么好东西,都第一个要和自己分享,连同悲喜,连同爱恨。
或许他早就应该领悟到,其实自己的生命停留在那一段时日的随便哪一刻,都要比现在幸福。
不会有嫉妒,不会有哀痛。
母妃去的那一刻,他也应该跟着去的。他料不到未来,总以为这一场悲伤过去就会幸福,可生活总是这样不切实际又状况百出,他错过,却不肯改正,只是这样放任的错下去,才会弄得像现在这样伤痕累累。
困倦一层跟着一层的袭来,苏文璟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内心深处总觉得这其实并不是一场普通的发热,他的生命止步于此,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没什么可留恋的事情了。
手中空空,他还有谁呢?
所有人都是这样遥远的存在着,他死了,一了百了,干干净净,痛痛快快。
谁还会在乎他呢?
这么想着,就越发觉得自己的身子不断的下陷着,黑沉沉的深渊,他却什么都不在乎。
什么都是好的。眼前很黑,他从不断的冷热交替中听见一丝声音,在不断地叫他的名字。
文璟,文璟。
是谁呢?
温柔的,不曾间断过得声音。
谁还会用这样的语调叫着自己呢?
那个人清亮的目光看着自己,春水一样流动,胸口陡然一阵酸涩,连带着说不尽道不明的悲哀。苏文璟陷在梦里,痴痴的看着那双眼睛,愣愣的流泪。
他唯一牵挂的人。
哪怕背叛所有人,一切的一切,也妄想着将这个人搂在胸前。
据为己有。
这么多年来唯一不肯放开的人,解不开的死结,他生命中的劫难。
如果可以,谁又愿意爱上一个男人呢?苏文璟有些怨恨,他对自己太过亲昵,从小就是。有时候自己甚至能隐约体会出苏文泽这样复杂又奇怪的感情,那个时侯不明了这算是什么,于是误会,以为那是爱。
毫无防备的交出心去,任他划了一刀又一刀,却不觉的疼痛。
连那些疤痕都恨不得珍藏,毕竟这是从他那里得来的,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
苏文璟在睡梦中笑出来,自嘲似的,像是哭一样伤感的笑容。
脑子里乱纷纷的,过往的一切,像是一张张的画一样展开又折起,不断地挣扎的同时出了一身的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终于一头扎进黑甜的梦乡。
这一次什么都不曾再梦见。只是耳边声音如故,那样熟悉又温柔,轻轻的叫他的名字。
文璟,文璟。
我爱你。
苏文泽躺在苏文璟身边,看着那个人蹙起的眉,因为这一句话,慢慢的展开。
或许自己始终遗漏了什么。
他受了这么多的苦楚,得到的始终只是那么一点点。苏文泽有些内疚。
等他醒来吧。
等到他醒来,自己就对他好一点。
比好还要多出一些的好。
或许他的苦难终归需要一些补偿。
苏文泽握着苏文璟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过了一会儿,觉得不够似的,又把嘴凑到那人滑嫩的脸上摩挲,小动物一样的轻轻啄了两下。
苏文璟好看的眼睛闭着,睫毛微微的扇动,睡得安静极了。这样看着看着,就越发觉得怎么也看不够。虽然从小就知道苏文璟是出了名的好看,也因为日日在一起而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这样的时候静静地守着这个人,从如画一样的眉毛到微微翘起的嘴唇,竟然都好看的不行。
苏文泽眨眨眼睛,伸出手顺着眉毛滑下来,点到那人秀致的鼻尖,又点到软软的嘴唇。
怎么看,都是一张男人的脸没错。可是为什么竟然这么的惹人怜爱和秀丽万分。
现在什么表情都没有,就是静水无波,若是睁开眼睛,动起来,就变作随风摇曳的荷。
苏文泽轻轻的笑出声来,把苏文璟搂进自己的怀里,单薄而柔韧的身体,怎么抱都不够,再紧都不够,恨不得把他揉碎了,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们两人已经纠缠了这么久,花开花落多少回,夏虫交鸣多少次。
总该有这样的一个时刻,他们是属于彼此的,心无芥蒂,真心而幸福的微笑。苏文泽这样慢慢的想着,刻画着似乎可以描摹出的未来,就恨不得笑出声,恨不得马上摇醒自己怀里的那个人,告诉他自己有许多许多的幸福要交给他。
怀里的人身上渐渐的并不是那么热,用唇贴上额头,也有些凉了下来。
被自己紧紧握住的手甚至慢慢变冷。
苏文泽越发搂紧了怀里的人,看着他嘴角一丝凝固了似的笑容,愣愣的发呆。
怎么了呢?
伸手拂开苏文璟额边散落的头发,苏文泽看着他安静的睡脸,俯下身慢慢的吻了下去。从额头点到嘴唇,在那里停留许久,却总是得不到半分的回应。
他是睡着了的。
怎么可以吵他?
苏文泽做错了事情一样抬起头,黯然的垂下眸子。外面大概已经天光明亮,可他不让开窗,屋子里一片黑,点了两支蜡烛,插在烛台上,随着目光慢慢的抖动。
脑子里嗡鸣起来,好像又回到昨日上朝的样子。
“回皇上,臣已经查明文璟公子确实来自宫外不净之地,圣上明察,不可让一届优伶乱我朝纲,皇上你夜夜留宿未央,宫外流言纷纷……”
“皇上,我朝需要子嗣,文璟一届男子,怎可媚主邀宠,让后宫永无宁日!臣听说宫中各位娘娘为此愁眉不展,生怕皇上您走错一步啊……”
“求皇上回心转意,将那贼子送至明觉处查办……”
“皇上,您要为我朝上下千万子民着想啊……”
“皇上……”
苏文泽捂住耳朵,瞪大了眼睛看着身下躺着的人,他们难道不知道么?这个人是朕的亲哥哥,是朕喜欢的人……
怎么能够忍心把他交到明觉殿……受那般残酷的拷打。
叫他如何忍心,看着这个人了无生气的躺在自己面前。
苏文泽捂住胸口,艰难的喘息。
他从昨天回来就病了,心病,那一口淌在阶前的血红的刺目,却盖不过自己的心痛。
苏文璟什么都不知道,自己随便编了那样的借口,他就信了,半是恼怒半是妥协的看着自己。
甚至还道了歉。
他却什么都不敢说。不敢说昨天他半夜里口渴,自己看着文璟喝下有毒的茶叶,不敢看他今早那般憔悴的样子,不敢闭上眼睛,这样一直一直的看着他,一眼都不肯错过。
苏文璟安安静静的躺在这里,自己甚至来不及为他付出过任何。
他欠苏文璟的,已经还不清,只好等着下辈子,下下辈子,以及以后的一切岁月。
他还记得那样的一天,自己第一次看见苏文璟。
黄昏格外的温馨,苏文璟冲着自己笑了笑,然后伸出手。
苏文泽笑出来,是了,他从那个时候就一直拉着自己,从来不曾放开。
下辈子,他们生在普通人家,也要像那日那样的拉起手。
他下次绝对,绝对,不会再松手。
文璟,你可知道,我是真的爱你。
以前,以后,都只是你,一个人。
43.浮光
张开眼睛,就看见熟悉的面容。一双墨染似的眼睛如今又红又肿,见他醒了,露出大大的欣慰的笑容,宛若风中飘飞的花瓣。
“文璟,你醒了。”
苏文璟张了张嘴,模糊的恩了一声,喉咙撕痛的厉害,简直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你的病才好,先不要说话,来,喝一口水。”苏文慕一边动作轻柔的把苏文璟扶起来,在他后面垫了一个软枕,看他躺着舒服了些,才端过水,用勺子一口一口的喂他。
苏文璟喝了水,喉咙好受了些,看着文慕忙前忙后的样子,不由轻轻笑了一下。哑着嗓子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然都不知道。”
苏文慕笑了笑,绞干了手中的软帕,替苏文璟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深深的看了苏文璟一眼。
“你这次病的太重,躺了这么久,就算是打雷都不见得听见,何况是我回来。”
苏文璟嘿嘿傻笑,讷讷的摸了摸鼻子,索性不再硬撑着,放了全身的重量倚在身后的软垫上,悠悠然的闭上眼睛。
“文泽很忙么?怎么都不见他?”
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搭理,苏文璟睁开眼睛,苏文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门,内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傻乎乎的躺着。动了动似乎已经僵直的身子,苏文璟叹了口气。看来这次着实病的不轻,睁开眼都觉得不大适应。也不知道他睡了几天,大约三四天总是有的,否则不会连苏文慕都已经回来了他还没有醒。
唉,毕竟比不过年轻的时候,又是屡经大变的人,才不过一个小病,竟然就这么没有用的躺了几天,回头还不知道要被小孟说成什么样子。
文泽这个时候大约已经上完了早朝,也不知是在忙着哪门子政事,竟然还不来看他。
怎么说都算是生了病的人,苏文璟哼哼两声,准备等苏文泽回来的时候好好教训他一通。
回头再想想,既然他身为皇帝,怎么也没有理由因为他忙于政事而责备,苏文璟认真反省了一下自己,伸了伸已经僵直的腿,还是放弃了下床走动一下的念头。
幸好苏文慕也只是出去了一下子就马上回来。身后还跟着小孟,见到苏文璟醒了,一张清秀的脸上满是乱纷纷的情绪。
苏文璟仔细打量了一下小孟的表情,怎么看也是半哭半笑半苦闷,一堆情绪纠结在脸上,他也懒得理清,只道是小孟激动的有些抽筋。
两个人刚进门他就闻见了香味,这会儿念头全放在小孟端着的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粥上。苏文璟一双眼睛眨得可怜兮兮,可惜苏文慕并不领情,看着他把一碗苦药汁喝下去了,才亲自端了那碗粥来喂他。
吃饱了,苏文璟舒服的拍拍肚子,舒服的躺在床上用头拱了拱枕头,发出呼噜呼噜像猫一样满足的声音。
苏文慕坐在床边上,看他这幅样子,忍不住好笑的伸手摸了一下苏文璟的头发,又撩起几缕:“病了这么久,头发都黄了些,可点好好补一补。”
苏文璟眯了眯眼,吃吃喝喝他自然来者不拒,吃饱了饭睡个觉才是当务之急,只是可惜,苏文泽还是不来,枉费他等了这么久。
想到等自己睡着了,苏文泽过来又是见不到,虽然困的要命,苏文璟也勉强撑着眼睛,不时找些话题问问苏文慕在边疆的境况,要不来就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揉捏新换过来的锦被。
实在等的不耐烦,又是大病初愈,难免有些撒娇,苏文璟撅起嘴,幽怨的看了一眼苏文慕,坐起身把小孟叫了进来。
“文泽呢?”
小孟嗯了一声,抬眼看看苏文慕,又低下头去,半晌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我问你文泽呢?”苏文璟皱起眉头,深呼吸了一下,又放缓了语气:“小孟,他是不是在哪里忙着呢?……要是在哪殿妃子那里,你去帮我通报一下,就说我要见他。”
等了半天也不见小孟应半声,苏文璟急的有些咳嗽,趴在床上一声一声咳得哪里都痛,苏文慕连忙把他搂进怀里,一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顺气,一手冲小孟摆了摆,让他出了屋子。
苏文璟余光看见了,只是咳嗽个不住,想叫也叫不住,知道大约苏文泽是在哪个妃子那里逍遥去了,不然小孟也不会苦着那张脸。
他才不过病了几天,怎么这人就这么不甘寂寞,前阵子还这么粘人,如今这么快就跑到别人那里。
多稀罕么,苏文璟撇了撇嘴,好容易止了咳嗽,也懒得动弹,趴在苏文慕怀里暗自伤神。
他NN的苏文泽,别让自己碰见他,不然……不然……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恐吓他的法子,苏文璟烦躁的甩了甩头,忽然想起来自己病之前接过来的那个孩子。
他就这么病了,也没有好好安顿他们,不知道苏文泽会不会又把那孩子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