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醉倚风流

合欢 第一章

　　月老家的院子里种有一棵合欢树，不是月老那个诗情,更不是那个画意，栽一棵合欢数在自家老旧的院子里好在月亮如水的夜晚赏月。

　 人神都知,月老是掌姻缘,每天的工作就是躲在布满密密麻麻红线的房间里揪著红线的这一头,飘动著两条雪白胡子,半眯著那双老眼,使劲瞪著红线另一头,然後掐著手指算啊算啊,最後一抛红线,一桩姻缘就成了!

　 外人看来,这工作神圣!可月老看来,这工作无比烦闷!不停地重复那老到掉牙的动作,看著那成千上万条缠绕的红线,他真的打心底对这工作厌烦了。闷了几天,烦躁到顶点,终於在某天，他很干脆甩了工作,窜下了凡间。
　　　　
　　月老下凡时,顺手牵走了太白金星的酒葫芦。悠悠闲闲地来到凡间的一个小镇,打了满葫芦酒,再提上几两香肉,月老乐悠悠地走到郊外地享乐了！

　 那时正是十月，小镇满栽著合欢树,树上的荚果在枝头上嘎呀嘎呀地荡。月老喝得个昏天暗地之後，撑著老残的身子，站在一棵结著硕硕荚果的合欢树下，半眯著酒意朦胧的双眼，仰高头盯著那扁平的椭圆形长果，心神忽悠忽悠地转，转啊转啊就转到了王母娘娘的蟠桃园上了。
　　
　　边打著酒嗝，月老的心里一个畸形的想法就冒出来了：在天宫里围一个合欢园，把王母那个蟠桃园给比下去，以後每年开一个合欢大会，吃那个合欢果！
　　
　　想到就做，月老的为自己这个想法激动了，神智也清醒了，一口气把那树上的荚果都摘光了，然後晃悠悠地飞回了天宫。
　　
　　回到了天宫，他叫来了几个仙童，把自家那个院子理一理，梳一梳，再吩咐仙童把合欢籽都种了，然後才慢条斯理地去归还太白金星的酒葫芦。
　　
　　究竟是天宫，仙气重，加上仙童们的适心照料，播种下来的合欢籽没几天就出了芽，然後长了苗。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再过了两三天，合欢苗变成了合欢树。再过了两三天，长出了合欢花。

　　合欢叶奇，日落而合，日出而开，伞形的树冠，郁郁葱葱；合欢花美，形似绒球，清香袭人，花丝犹如缕状，半白半红。引得月老满心喜爱，更是辛勤浇水，比牵红线还勤快！
　　
　　月老家的老院子长起了树，成为了花树林，天宫里传了过遍！天宫里之前一直没有合欢这种植物，各路神仙像没见过世面般，摩肩接踵地跑来月老家看树林，连曾因为酒葫芦的事大骂以後也不想看到月老的太白金星也坐不住了，硬撑著老面子跑来看花。
　　
　　月老乐了，想起自己曾拿太白金星的酒葫芦装凡间的廉价酒，硬是把那有药用功效的酒葫芦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葫芦，引来太白金星的破骂。也认识到自己的不对，而现在太白金星自动拉下了脸，自己还能不受吗？於是，月老便吩咐仙童去合欢花园里摘一篮子合欢花，然後亲自送给太白金星。还特意告诉他，合欢花有宁神作用，能安五脏，和心志，悦颜色；更有养颜，去斑，解酒等功效。同时不忘补充自己从书上看来的合欢皮具有欢乐忘忧和血消肿止痛的功能。
　　
　　月老的话不知怎的就传了出去，天上的美女神仙一听到合欢有如此功能，欢喜到不得了，抓著个篮子，美女们就屁颠屁颠地往月老那合欢花园里跑，也不管月老同意不同意，一个个翻飞起身子就往那枝头上采花。
　　
　　月老刷白著脸，满脸痛心地大喊：“您们别这样对老君啊！何仙姑大公主二公主嫦娥……您们都很美很美很美了，求您们别折腾我的树了……”
　　
　　王母娘娘派来的一个丫鬟气鼓鼓地跑来诉斥月老：“这些凡花俗树你心疼什麽？娘娘肯要你的，你就应该开心了，你就别嚷了。喏，娘娘还说要树皮，叫几个童子来帮我剥树皮！”
　　
　　月老一听，血气上涌，硬是吐出了一口血，泪水也再也忍不住了，滴答滴答地从那老脸上流下来。

　　他冲进院子里，把一棵矮合欢抱在怀里，声嘶力竭地大喊：“你们……你们……”话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晕了也不忘死死抱著那棵矮合欢！
　　
　　醒来的时候，月老还是躺在院子里，院子已是一片狼藉，那曾无比繁茂的合欢树再也没了影子，地上散落著合欢树的残枝烂花。身边的仙童哭哭啼啼地告诉月老：“那些仙子说花有用，皮有用，根也肯定有用，於是干脆把树跟也挖了。”
　　
　　月老听了，立刻有眼泪婆娑，好不凄惨！
　　
　　仙童补充：“月老您不知道，她们还想把您怀里的这棵小合欢也挖走呢，要不是月老您死死抱著，她们奈何不了，否则也肯定没有了。”
　　
　　听了这话，月老终於忍受不住内心的悲痛，想著那合欢大会的梦永远破灭了，白眼一翻，再次晕了。
　　
　　於是，到後来，月老的院子里就只剩下了一棵合欢树。

合欢 第二章

　　一大片合欢树剩下了仅有的一棵，月老痛从心来，神智恍惚，也搞砸了几桩姻缘，甚至罢工了几天！各路神仙也没再如往日般往月老的院子里凑，这不仅是因为合欢树没有了，更是因为月老闭门谢客，向外甩出一句，身体有恙。後来玉帝知道了此事，摸著两边的短胡子，象征般咳了两声，然後传话，放月老几天假，好好休养。月老的遭遇让玉帝产生共鸣，玉帝直觉得两人应有共同的心理认同感。

　　因为是最後的一棵树，月老和仙童们更是倾注了十二分的心血去照顾。矮合欢也长得快，没多久就变成了高合欢。

　　某日，完成了当天工作的月老抚著胡子，凝视著那棵合欢树动起了歪心思。天宫里虽然仙气重，有助於合欢树吸取，可要化成人那是远远不够的。凝神想了半晌，月老猛一拍脑袋，直喊“妙妙妙”，唬得身边的仙童一愣一愣。

　　当晚，昆仑山王母的瑶池里出现了一个神秘白衣仙，然後瑶池里的圣水少了几升。隔日晚上，观音菩萨每天不离手的玉净瓶里的仙水也不知道为何少了几滴。

　　天宫的三年过去了，月老那曾经辉煌一时的合欢花园渐渐被众神仙淡忘，偶尔有男神仙提起当年的“浩劫”，也直摇头，暗叹女神仙的辣手摧树。

　　转眼到了三月初三，天宫的第一次盛会─蟠桃宴到来了。按照往例，王母娘娘依然在昆仑山瑶池上设蟠桃宴。三界神仙去了，月老也在被邀请系列。月老想不去，可没那个胆子敢违抗王母娘娘的命令！

　　这天还是到了，瑶池难得的热闹非凡。趁著蟠桃宴还没开始，大家七嘴八舌地调侃著天下大事，比如东海龙王爷的三太子犯了事被禁了足，天蓬元帅调戏了嫦娥被贬下了凡变成了猪，那个精卫鸟还在傻傻地填海，填了几千年，还是不放弃……月老从一开始看到蟠桃树，心里就不舒服了，想起自己也曾无比繁华的合欢树林，想起自己曾经的愿望──举办合欢大会，满肚子的气就跑了上来。看著叽里呱啦的众仙们，他冷哼一声，搅动著手中的红线，半眯著眼离他们远远地站著。

　　太白金星也来了，一进蟠桃圆就看到月老似是闭目养神的样子，暗叹一声，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开口道：“哎呀，这不是月老吗？你也来啦？”

　　太白金星厚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月老睁开了眼，睨了一眼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拂得两边的白胡子飘啊飘，然後甩过头，重新闭上眼，摆明了不鸟他！

　　撞了一下墙，估计是不痛，太白金星摸了摸胡子，又开口了：“那事都过了三年了，月老你怎就不放开呢？那个，老君我也是无心的啊！我怎知那个丫头会到处去说唱合欢的好啊？”

　　顿了顿，太白金星看了看无动於衷的月老，叹了口气：“那个丫头我也责罚了，还掌了嘴，还道老君我怎样？”

　　月老还是没动。

　　摸了摸鼻子，太白金星提了提挂在腰间的酒葫芦，老牙一咬，一把扯了下来，递给了月老：“这个就当是给你赔礼了。”月老这才悠悠睁开了眼，伸手拿过酒葫芦细细打量，才梢算满意地塞进了怀。

　　太白金星一脸不舍地看著那只陪了自己几千年的葫芦，颤抖著手指指著月老：“你，你，我，我，你那几棵破树就要了我的葫芦，我我我……”

　　月老冷硬著声音：“当年要不是你随意道出合欢的功效，我家的合欢会没有麽？我精心栽种了这麽久，就让那些仙子给毁了，你道我不心疼麽？”

　　太白金星没话可说，噤了声，扭过了头，气是气，尽管自己是无心的，但的确是自己错了。

　　蟠桃宴没什麽新意，都是众神祝贺词，饮仙酒品仙茶吃仙桃，乐了大半天，才散了场。

　　月老提著酒葫芦，酒葫芦里装满了偷来的瑶池圣水，慢悠悠地往自己家走。月老的心里还是乐的，一路上见了其他神仙也露著笑脸打招呼。

　　天上过去了三年，人间也过去了千几年。人间沧海变桑田，天上没变什麽，太上老君依然每天钻进丹房里炼丹药，月老自己也日日不停地为人间的一对对情人系红线，就如同众神所说的那个笨笨的精卫鸟依然衔石填海，月宫里的吴刚重复著在砍那永远不会倒的桂花树……然而还是有些东西改变了，变得过措手不及。月老家的仅有的那一棵合欢树在三年後也没有了。

　　月老回到了自家的月老居，一入院子，习惯性地望向生长著合欢树的位置，然而，下一刻，月老的双眸急速扩大，酒葫芦骨碌骨碌地滑下了地，整个人一屁股蹲坐在地上，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我的树啊，我的树在哪里了？我的心肝树怎麽会不见了？是不是她们又来了?作孽啊……”

　　“月老，月老，别急别急…… ”一名仙童听到了月老的痛哭，掩不住喜悦地从内宫里冲出来，扶著月老，用手指朝内指了指：“快进去，合欢在里面呢！”月老还在哭嚎：“我的树啊？我的心肝树啊……”

　　仙童有些急了：“月老，月老别哭啦。合欢在里面呢！”

　　月老这才听清仙童的话，豆大的泪珠滚在脸上：“什麽？”

　　仙童抑不住欢喜，使劲地点头；“合欢在里面！”

　　月老晕晕噩噩地被扶著站起来，顾不得哭，一时间懵了，合欢树在内宫里面？

　　一进到内宫，月老再次彻底地愣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全身光溜溜,正躺在玉砌的大理石石板上，挥舞著白嫩嫩的四肢，在几个仙童的逗弄下咯咯地笑。

　　月老呆呆地看著那个小娃娃，浑身颤抖著，嘴唇蠕动著：“那，那，这个，这个娃娃是，是那棵合 ……欢…… 树？”

　　“是。”仙童们看著月老这个样子，异口同声地回答，然後抿著嘴偷偷地笑。

　　“心肝啊，我的小心肝 ……”又是轰隆隆的一声爆响，月老抱起地上的娃儿直往自己的嘴上送，“啪啪啪”硬是往那张白嫩嫩的小脸印了几下，把娃儿吓得了“哇哇”地哭起来。月老这下手忙脚乱地哄：“心肝啊，怎麽了？不哭，乖，我的小心肝……　”

　　几个仙童抽搐著嘴角，这月老哪里还有仙人的影子？活脱脱的一介凡夫俗子！

合欢 第三章

　　月老捧著手里的娃娃左瞧瞧右瞄瞄，终是有了一点仙人的自觉。他皱著眉，询问著旁边的仙童：“这娃儿真的是那合欢树变的吗？”

　　仙童们一致点头：“对！”

　　月老把娃娃放在地上，纳闷道：“怎麽可能？树变成人，起码要有了自我意识啊？更何况是仙人呢！”

　　仙童们面面相觑，到此时也觉得事情奇怪了。

　　皱著眉头，月老暗忖：“从没见过有哪个树精修成人身会是个娃娃的。难不成……？”

　　月老双眼精光一射，眉色一敛，露出了几千年来都没有出现的严肃神情。甩了下白色锦服，伸手指著地上的娃娃大喝：“快说，你是何方妖孽，竟敢闯入天宫？”

　　这话一说完，几个仙童猛地张大了嘴，险些掉了下巴。

　　这月老搞什麽啊，哪里有妖孽啊？连如此低等的自己都看出了娃娃全身逸散著仙气啊！

　　听闻这话，本还在地上乱动的地上的娃娃却忽然不动了，黑溜溜的大眼往四周转了转，最後定睛在月老身上。众仙还在疑惑状态中，却猛觉得眼前一闪，娃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材纤瘦的少年！

　　瘦削的雪白身躯，披肩的墨黑长发，缭乱地缠绕著洁白的脖颈，额前的发丝却顺从地贴著那如冠玉般的脸，好看的眉毛下伏著一双凤目，墨黑眼瞳，颜色竟比一般人一般仙来得深；俏鼻挺立，一缕发丝挂落在上面，看上去竟有些妖娆。但此时的少年正紧抿著一双朱唇，精致漂亮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直直地站著，看著，任众仙打量，全身发出一种清冷的气质。

　　这固然是一个美人，月老和仙童们都看呆了。但月老毕竟是老仙，修为也强，半晌後，也只有他一个回神。看一眼仍然处於发呆状态中的几个仙童，月老那张皱皱的老脸竟泛起了些少红晕，诡异得很！

　　月老没再看少年，游移著目光，右手握拳放到了嘴边，“咳咳咳”连续咳了几声，最後状似惋惜遗憾般连连摇头：“这麽漂亮的娃，要是个女的就好了！”

　　这话是个炸弹！

　　没一会儿，有几个仙童尖叫著从内宫里跑出来，步伐踉跄，双颊绯红，还不忘捂住眼，也不怕摔交！

　　最後剩下月老和一个仙童，仙童先是愕然地看著跑远的夥伴的身影，然後再看看少年，竟像闹别扭般别过了脸。少年蹙著好看的眉，收回望向门外的目光，对著留在内宫里的两仙说出了人生的第一句话：
　 “给我一套衣服！”

　　这声音温润清凉，宛如天籁之音，再一次把那仙童给定住了，剩下月老在得意的抚著他两条白飘飘的长胡子。

　　
　　“小合欢，合欢，合欢娃，小欢，小合，小心肝，哪个名字最好听呢？”月老围著坐在曾是合欢花园的大院子里的白石玉椅的少年在打转转，一脸困惑地晃著白发苍苍的脑袋。此时的少年已著好装，墨黑长发已用一条紫色发带系好，让一张精致小脸更显得轮廓分明，纤瘦的身躯被灰色锦袍包裹著，腰间也系著紫色腰带，整个人看上去冷清却渗著丝丝高贵！不远处站著的几个女仙童，不时望望少年，却又迅速低下头来，满脸的娇羞红意。

　　月老斜眼瞄了她们一眼，然後继续他的“小合欢合欢合欢娃小欢小合小心肝”。

　　少年本是沈默无声的，在忍受了月老大半天的喃喃自语後，终於不耐地蹙起了眉。
　　“合欢！”

　　“啊？什麽？”在持续挑战他人忍耐力的月老被突如其来的一声给定住了。

　　少年抬起了眸：“以後叫我合欢！”

　　月老搔著头，乐呵呵地看著少年：“我刚才就快决定的了。合欢也好，可我更喜欢小心肝呢！”

　　女仙童捂著嘴偷偷地笑了。纯属一老顽童！

　　合欢闭上了眼，不再理会身旁的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