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醉倚风流

　　都十天了，却未再露过脸。
　

　　专注地看著，一双凤目无知无觉般逐渐迷蒙。

　　月老侧著头掀起眼皮瞄了一眼他失神般的模样，一边收著棋盘上的白子黑子，一边试探地问：“句芒那老神这会儿怕是又下凡了，小心肝，你是不是想著他啊？”

　　合欢心里一震，人已霍站了起来，背对著月老，瘦削挺拔的身子站得笔直，衣摆因用力而曳动，然後是长久的沈默。

　　月老心里直後悔刚才的试探，一张脸顿时皱成了苦瓜脸，正当他抓耳挠面苦想对策时，清冷的声音传来：“不想！”

　　月老呆怔了下，很快扯扯嘴角笑了开来：“呃，不想就不想。乖，小心肝，咱们再来一盘，这会儿爹绝对让你赢了”心里却大叹，叹合欢的别扭！

　　合欢转过了脸，花容上满是不满之意，凤眸冷冷地瞟了月老一眼，别过头说：“不玩了。”

　　月老摸摸鼻子，吹了吹胡子，刚想说话，一个仙童快步从长廊那奔过来。

　　两人齐齐望去，仙童很快来到跟前，喘了口气说：“月老，公子，三公主来访，正在大殿等候，说要见见和公子。”

　　听完仙童的话，合欢皱紧了眉，小脸上寒意顿生。

　　月老站了起来，遣退了仙童，摸著胡子沈吟了一会儿，才小声咕哝：“三公主来干什麽？难道又是因为我家小心肝的美貌？不知道她有没有 …… ”

　　偷眼看了下合欢，看到那张冷冰冰的小脸，心里咯！一下，直呼遭了。

　　陪著笑脸，月老小心翼翼地凑近他：“小心肝 ，那个，我们去见见三公主好不好？好不好？”

　　合欢一听，举步就要走。

　　月老一慌，忙扯住他的衣袖，哀求道：“小心肝，我们去见一眼就好了，行不？喏，这个公主不同以往的女仙，她是玉帝的三女儿，知书达理，心灵手巧，哦，上次你穿去参加佛祖大会的那件锦服就是她织的。她可是天界有名的织女啊！小心肝，我们去见见她好不好？怎麽说，她都帮了我们大忙啊！而且，而且……”月老苦著脸，想说出心里的那句话，但又不敢说，怕合欢真的会跑掉，到时自己拖也拖不来。

　　合欢沈著脸静默了良久，心里一阵无力感，甩过眼，看到月老正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心里更是难以言喻的脱力感，狠狠地一拂手，拍开了月老的手，自个儿就朝大殿走去。

　　月老“哟”了一声，抚著被拍疼的手背，也没在意，老脸上裂著大大的笑容，屁颠屁颠地跟上合欢。

　　绕过後殿的长回廊，来到前殿，殿内三公主穿著雪白流苏丝绸长裙，一泻垂地，细致乌黑的长发，披於双肩之上，发上仅插了一支蝴蝶型的白玉簪，好生柔美。瓜子脸上的大眼睛扑闪著，一看到月老和合欢，浅浅一笑，一对小酒窝均匀的分布在脸颊两侧，灵动可爱的美人。

　　合欢进了殿，低下头稍算冷淡地说了声：“合欢见过三公主。”

　　月老则是满心欢喜，也没行礼，直奔上前乐呵呵地问：“三公主，小心肝我带来了，那你给我织的衣袍呢？”

　　话才说完，月老立刻感到射来身上利箭般的视线，像要穿身而过。月老头也不敢转过去，顿感哀呼，心里自认对合欢不住，为了一件衣袍把人给买了。

　　此时的三公主正细细打量著合欢，也没空多管月老，只是玉手一指放在桌上的布裹。

　　月老更是缩著头踮著脚去拿布裹。

　　“嗯，合欢？我上次也见过你了。你穿那套衣服真好看，不过你也真的很漂亮，我还以为月老骗我呢！”三公主站在合欢面前，扬著一张笑脸，弯眉亮眼，小小的朱唇吐著由衷的话语，声音清脆动听，像小鸟叽叽喳喳般。

　　可这样的话听在合欢的耳里，却是无限讽刺，合欢心里自是把三公主归为一般的女仙了，眸色霎时间变得深浓，望著月老的目光更是恼恨，虽无一语，但熟知他的性格的月老却知道他生气了，而且是非常生气。

　　抹了一下额上的冷汗，月老忙说：“三公主也很漂亮，也很漂亮，呵呵……也很漂亮……”

　　也知道合欢是生气了，三公主也不恼怒，依然清脆地说：“好看也没什麽啊，虽然你是男的，”一旋身，三公主已经坐在旁边的玉椅上，双手拔弄著落下耳边的长发，小嘴微微地翘著，“可我父王就很丑，像个老头儿，一点都不漂亮。对我很凶，也不让我下凡！”说到後面，三公主的声音已添上了懊恼。

　　合欢有些微错愕，抬高了脸看著抱怨父王不好的三公主。

　　月老却摇了摇头：“三公主，你这话说不对了。天界神仙谁人不知道啊，玉帝最爱的就是三公主了，哪舍得对你凶啊！”

　　三公主晃了晃脑袋，不满地嘟囔：“那他为什麽不让我下凡？”

　　月老有些无奈地翻翻白眼：“就你一个娃儿，玉帝怎放心让你下去？月老我也不放心呢！”

　　三公主转了转眼珠，指著合欢说：“你也不让他下凡？”

　　月老有些瑟缩地看了合欢一眼，却不料碰上一双阴郁的眸。月老心虚地转过脸，对著一脸询问神色的三公主说：“对，我也不能让他下凡！若小心肝真的下了凡，怕是什麽都不剩了。”

　　三公主瞄了月老半晌，满脸不悦，哼了一声：“臭老头!”

　 月老一脸严肃：“三丫头，你可别诱拐我小心肝！”

　 三公主站起来，瞥了他一眼，忽然冲到合欢身边，抓过他的一只手就往外跑去，边跑边丢下一句话：“月老和父王一样，都是坏人，我讨厌你们。”

　　月老对这一变化措手不及，等回神过来，三公主和合欢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得苦笑地摇摇头，也不急著去赶，自是知道三公主没胆量带著合欢偷下凡。
　　
　　确实也如此，三公主只是把合欢到了自己经常去的地方，天宫的一处仙山上。一路上合欢冷著脸任由她拉著自己的手，二人也不说话，只是飞奔。

　　那处仙山，鸟语重重，花影密密，一条小溪奔流向前，源头是深青色水潭。到了潭边，二人才停下，都有些气喘喘。

　　三公主脸色通红，看了一眼同样脸色通红的合欢，拉著他在潭边坐下，二人还是不说话，只是低头看著碧绿潭水。

　　三公主缓了气，侧过头来看了合欢一眼，咬了咬唇，转过了头。

　　过了一会儿，又是侧头，看著合欢的脸，似在犹豫。

　　合欢蹙眉，看了她一眼。

　　“其实，我偷下过凡间。”似是下定了决心，三公主终於出声打破沈默，只是声音已不复之前清脆，有著一丝沈缓，面色也添上了一抹不知名的哀愁，和之前那单纯公主大大不同。

　　看到这样的转变，合欢有些错愕。

　　三公主笑望著他，知道他奇怪自己，可心里的话憋不住了，只是找人倾诉。

　　“我下了凡几次，增长了很多见识，也明白了凡间的很多事。”

　　“其实，凡间真的很好，不像天宫里冷冰冰，大姐二姐也很少陪我，所以我总觉得孤孤单单的。可凡间不同，凡人很热情。”

　　“在凡间，我识了很多人，有一个人，”说到这里，三公主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有一个人，对我很好，很好很好。”

　　合欢静静地听，一贯冰冷的脸或许是被那少见的神情感染了，也逐渐变得柔和起来。

　　“他叫阿牛，很好看，在我心里，他是最好看的。我很爱他！”三公主脸上的神情越发温柔，逐渐痴迷起来。

　　合欢不解，凝望住三公主。

　　三公主噘著嘴，不满地说：“你就不能出句声吗？像个大木头一样。”又恢复了那个毫无挂忧的单纯公主。

　　合欢移开目光，好久才低低地问了句：“怎样才算是‘爱’？”

　　“爱啊，就是很想见到那个人，无时无刻都想。不见著他心里不开心，不舒服，只想一辈子呆在他身边。就比如我好想好想一辈子呆在阿牛哥身边！”三公主一脸认真和坚定。

　　合欢看了有些恍惚，不懂世事的心里，只道爱是何物。

　　很快，三公主又丧气地垂下了头，咬著红唇好一会才说：“可是天宫不准有男女之情，更别说是和凡人了。要是让父王和母後知道我喜欢阿牛哥的事，著实要把我关起来的，到时见不了阿牛哥，还会连累了他。”

　　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合欢低低开口：“那，该怎麽办？”经过了一番话，心里已不自觉改变了对她的看法。

　　“还能怎麽办？先瞒著啦，我不能害阿牛哥！绝对不能！”

　　合欢不说话了，眼望著眼前的潭水，忽然想起那绛青色的人。

　　十天了，说不想那是假的。

　　应该是想吧？
　　
　　
　　两人各怀心事，安静地坐在潭边，不说话。

　　碧绿的潭水影著两人的倒影，身後是曳动的山。不知名的虫子不时从潭中跃起，荡起一圈圈波纹，霎时间人影被打乱了，破碎成一块块。花香扑鼻而来，山中灵鸟欢叫，偶有一阵微风吹过，拂动了两人的衣裳。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边火红的太阳已落到了西山上，闪耀著柔和的红晕，连周围的云层也被染成了红色。

　　坐著的人动了，三公主抬眼看了下天际的夕阳，站了起来，拍了拍长裙：“好了，对你说了这些，心情也轻松了不少，我们该走了。”

　　合欢站起来，定定地看著三公主：“你不怕我说出去吗？”

　　三公主红唇一嘟：“我就是看到你不是那样的人才告诉你的。你要是敢说出去，”三公主伸出四只手指成剪刀状，“我就会剪了你。别忘了，我可是织女！”

　　那剪刀在眼前摆了摆，如此淘气的举动，让他浅浅地笑了笑，却如春风般拂人，淡淡的柔意顿生，使得整张脸更是动人几分。

　　三公主看呆了，好一会儿才惊叹般地说：“合欢啊，要经常笑，那才好看！不要老是冷冰冰的，看了就不喜欢。”

　　合欢顿时一脸不快，别了眼，大踏步地向前走。

　　“哦，还有啊，无论你多好看，都比不上我的阿牛哥的，我的阿牛哥才是最好看。”

　　“你要保密哦……”少女的声音时时响起，又是那无忧无虑。

　　 ......

　　少年被少女跟上，只得和她并肩而行，抿著唇没说话，只是偶尔被迫般点点头。

　　“合欢啊，你以後想下凡了，来找我啊，我带你去看我的阿牛哥，凡间很好玩的。”

　　“真的，不骗你哦……”
　　　
　　“喂，大冰块，大木头......”

　　 ......

合欢 第九章

　　直到太阳在天上没了影儿，合欢才回到宫殿。才刚一进殿，整个人就呆住了。

　　椅上，赫然是他！依然是那炫目的绛青色，依然是那张温和但又邪气的脸，依然是嘴角那抹深思的笑，深绿耳钉仍然闪著耀眼的光芒，绿晕些微晃在侧脸上，几缕发丝贴下来，依然是那不可思议的深邃美丽。

　　句芒看到合欢，轻扬修眉，薄唇缓启：“你回来了？”声音仍是那般地淡雅好听。

　　合欢没回答，却只是恍惚般看著男人。看到了他，脑子里的一些跳动了很久的东西好像清明了，模模糊糊地懂得这十天来得走神和不安是怎麽了……

　　爱啊，就是很想见那个人，无时无刻都在想……

　　爱啊，就是……

　　耳边一遍一遍地回响起三公主的话语。

　　爱啊，就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怎麽了？”静候了片刻的句芒等不到反应，勾了勾唇，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他面前。

　　合欢抬著眼眸，失神地凝视著那张容颜。

　　句芒轻轻地笑了，伸手抚上眼前那张天容，手指划过眉心，顺著鼻梁滑下，落在合欢浅绯色的唇上来回摩挲。

　　合欢一动不动，意识像脱离本体般，毫不排斥曾经想要逃离的男人的动作，凤眸像是浸了水，迷蒙地看著男人。

　　句芒缓缓低下头，凝视合欢那粉色右耳垂，低沈略显沙哑地说：“有没有想我啊？我可是，很想你呢，合欢。”

　　近在咫尺的话语响起，合欢游离了的神智猛然清醒，得知了两人如此近的距离，整个人如雷般颤动，红晕立刻铺满整张脸，连耳根都红了，慌乱地一把推开句芒，然後用双手紧紧捂住唇，凤眼死死盯著男人。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很可怕……

　　他知道了麽？他知道了？

　　不安、羞愧、难堪的情绪齐齐涌上胸口，猛然间剧烈跳动的心脏让他恐慌害怕。

　　究竟，究竟怎麽了？

　　为什麽？为什麽会这样？

　　为什麽……

　　句芒静静地凝视著合欢，为他这一反应诧异。看著那双死死盯著自己的狭长凤目，句芒皱了一下眉：“你很怕我？”

　　“为什麽？”

　　合欢捂著唇，猛地摇头，墨黑发丝飞扬，仿佛知晓了主人的不安！

　　句芒低沈地道：“什麽意思？不怕我，还是……？”

　　“说话！”句芒的声音已透著一丝危险。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春神一向高傲的心容不下这样的对待，即使眼前之人是自己感兴趣的。

　　合欢还是摇头，一向冷静自制的他竟然害怕了，是害怕眼前的男人，还是害怕男人的亲昵对待？他不明白，也不敢明白，恐慌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逃得远远的，只要远离这个男人，自己才会安全。

　　他真的逃了！转过身，匆匆忙忙地跑，仿佛後面的是厉鬼，是恐兽！

　　然而，才逃了不过几步，就被人紧箍住了腰。

　　合欢急了，颤抖的嗓音破碎而出：“放，放开我，放开……”

　　句芒已生气了，把那身子一把扯入怀，用手握著那下巴，抬高，与自己直直对视。

　　眼底不再是清冷淡然，而是恐慌逃避！

　　一向柔和的眼神顿时阴冷下来！

　　句芒一身散发著寒气，一手抱紧那身子，一手用力抓紧那下巴，直到看到合欢由於吃痛而变得苍白的脸色才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问你，究竟怕什麽？”

　　望著已完全陌生的春神句芒，合欢拼命地想要挣脱被箍紧的身子，想要脱离他的掌控，同时死命扭著头，以避去句芒冰冷的目光。

　　句芒似乎更火了，握著下巴的纤长五指用力，满意地听到合欢的痛哼。

　　“我再问一次，你究竟为什麽怕我？我们才只不过见了三次面而已，为何如此怕我？我我有这麽令你害怕吗？啊？”

　　颤抖挣扎的身子更是不可抑止的发抖，美丽好看的凤眼不知是因为疼还是什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一双手紧紧扳著让他下巴疼痛的手，可是那看似纤长的手却著实有力，无论他如何的挣动，还是挣不开那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