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个怀抱如此温暖,如此真实!
王榛回过头去,那魂牵梦萦的俊美容颜竟然真的就在眼前!
“真的是你,芬儿?”抬起手,在那熟悉的柔美轮廓上一遍遍摩挲,始终难以相信这是真的。
43
杜芬抓过王榛的手,笑道:〃行了,怪痒痒的!〃上下打量了王榛几眼,接著说道:〃没想到你现在长得这麽漂亮!我都差点不敢认了!该死的韦承之又造谣说你死了!〃
韦承之?谁死了?王榛迷茫地看著杜芬,完全不懂他在说什麽.
杜芬却没有理会他的困惑,转头向旁边那个相貌清秀却气势逼人的青年道:〃玉成,他就是王榛啊,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好几年没消息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怎麽样,我说出来打猎是个好主意吧?〃
陈玉成的唇角微微向上一挑,算是打过了招呼.王榛却听清了杜芬说的打猎两字,联想到先前那马车上人说的话,难道---
〃芬儿,你现在是在做什麽啊?是不是---〃
杜芬却只是笑,没有回答.
陈玉成在一旁冷冷答道:〃你猜的不错,我们是太平军里的.〃
杜芬还在拉著王榛的手不放,突然心血来潮道:〃小榛,跟我们走吧,你一个人反正也没地方去.〃
陈玉成从後面轻轻戳了戳杜芬的腰眼,杜芬才意识到自己太莽撞了,又道:〃要不,你想去哪儿?我们送你.这一带乱得很.〃
王榛还没想好怎麽回答,却听得那边路上传来一声呼哨.陈玉成脸色一凛,揽过杜芬肩头道:〃有清妖过来了,快走!〃
杜芬还想说什麽,已被拦腰抱起,几个纵跃,放到了马上.马匹的嘶鸣声中,他大声叫道:〃小榛,多保重啊,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和王榛都没有注意到,陈玉成的目光在王榛刚才落脚的地方停留了很久.
泥地上,〃三河镇〃几个字清晰地显现著.
这次相会匆促得象一场白日梦.如果不是指间还留有杜芬身上特有的紫苏叶般清香,王榛真的会以为这只是自己思念太深而做的梦.
可这不是梦.王榛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真的来过,又走了.
见到他的身边已经有人陪伴,王榛并不感到意外.芬儿是那样的可爱,当然会有人为他痴迷.
那人看上去很强.这样很好,芬儿需要有人保护.
至於自己,王榛看看身上被揉皱脏污的衣衫,怎麽都无所谓.回想起刚才芬儿说他变漂亮了的话,王榛的脸不禁一红.
抬头看著他们骑马远去的方向,王榛在心里热切地盼望著下一次的重逢.
他不会知道,那是怎样令人心碎的相逢.
〃小榛!〃
王榛回头看著仍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国荃,好半天,才露出一个勉强算是笑容的表情.
〃怎麽?还在跟我斗气?你也别忒要足了强,逼急了我对你可没好处!〃
把一整营的士兵派了出来找人,觉得丢尽了脸的国荃见他居然丝毫没有被触动的迹象,不由有些气急败坏.
太阳收敛起它的光芒,躲到远处的山峦後去了.暮色从原野上一点点笼罩过来,将人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抹得模糊不清.
僵持了片刻,国荃终於忍耐不住了,大喝道:〃你就连一句想跟我说的话都没有吗?至少,你有责任跟我解释一下为什麽一声不吭跑掉吧?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麽!〃
王榛低低说了声〃对不起〃,再没有第二句话.他不是想惹国荃生气,实在是想不出什麽话可为自己辩白.
但国荃显然不是这麽理解他的.
从不发火的人一旦发起脾气来,往往比谁都更吓人.
第一鞭抽到脸上时,王榛根本没反应过来,等他明白是怎麽回事时,已经挨了十几下.听著国荃骂他〃混蛋〃,〃忘恩负义的东西〃,心里的疼痛远超过身体上的.
国荃终於抽累了,见他不躲也不讨饶,心头的怒火不仅没有因为这一顿鞭子熄灭半分,反而燃烧得更旺了.
翻下马背,揪住他的衣领,国荃看著这个自幼就熟悉它的每一分每一寸的身体,心里又是一阵绞痛.为什麽,为什麽就是放不下他?是否他真的象舅父所说的,是个狐狸精?
张营长把好奇的黄营副往後乱推,一边低声道:〃走走走!大人们的事少搀和,咱们当兵吃粮的,只管打好仗,别的闲事少管!〃
嬉皮笑脸的黄营副道:〃那曾九爷究竟是在疼他的小榛还是在恼他哪?怎麽一会儿打一会儿亲的?〃
过了很久,才见国荃抱著已经昏迷的王榛从林子里走出来.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士兵们点燃了火把.
〃给我备车.〃
坐在马车上,国荃握住王榛毫无知觉的手,感觉到它是温热的,才放下心来.
刚才流太多血了,待会儿还是要叫随军的大夫好好瞧瞧.
将依然灼热的额头贴在王榛冰凉的脸颊上,国荃犹自不能相信自己竟然会干出这种事来.
一直相信,小榛会被自己的痴情所感动,甘心情愿献身於己.却不想看似柔顺的他竟是块不会融化的冰!为他做了这麽多,全然看不到他的感动,自始至终,只有无言的顺从,没有一丝丝的热度,倒好象是自己强迫了他!
既然是强迫,索性强迫到底,那又如何?
终於,一向骄傲矜持的国荃被激得做出了为自己所不齿的事情.毫无经验的他强要了久未经人事的小榛,其结果,当然是把後者给做到昏厥.
〃小榛,小榛,为什麽要这样逼我?〃
禁不住那两瓣粉色的唇的诱惑,国荃一边低头噬咬著一边埋怨著身下的人.
被堵住嘴唇不能自由呼吸的王榛迷迷糊糊地地哼了两声,国荃忙又放开了他,慌乱地说道:〃好吧,只要你这次没事,我以後再也不对你用强了.可是你要答应我,不可以再象今天这样惹我生气了,你答不答应?〃
暮色苍茫,没有答案的问题孤零零地回响在凄冷的风中.
44
1857年11月,湘军主力李续宾部乘太平军在浦口作战之机偷袭皖北,围攻三河镇(今属安徽肥西)。陈玉成以惊人的速度由六合(今属江苏)率部西进,同李秀成部夹击孤军深入之李续宾部。三河镇中的太平军也乘机出击,三路兵马围攻李续宾大营,全歼湘军主力 6000人,李续宾、曾国华兵败自杀。
“小榛,你看这鸡血石砚,这麽冷的天气一点都不结冰,有趣吧?”
戎马数载,国荃还是保持著他收集砚台的嗜好。
自从两人间有了肌肤之亲,原本就喜欢粘住王榛不放的他越发与爱人寸步不离。这些日子,王榛关於砚台种类品质方面的见识被迫大为增长。
看国荃兴致勃勃的样子,王榛也只能是强打精神道:“是啊,真是奇怪!怎麽会这样?”
这一问正中国荃下怀,他开始滔滔不绝地从盘古开天辟地起讲授鸡血石的来龙去脉。
他太兴奋了,没有注意到门口悄然出现的七哥国葆。倒是王榛先看见了,从椅子上跳起来见礼。
曾国葆冷冷地一挥手,身後两个亲兵上前去,拿出绳子来,快手快脚地将王榛给捆上了。
国荃这才反应过来,惊得差点砸了砚台,问道:“七哥,你们这是做什麽?”
曾国葆抬眼看著幼弟,竟把国荃吓得一个激灵!七哥的眼睛,是通红的,象是要吃人的野兽!
“怎麽啦?”
国葆苦笑一声,道:“你还问怎麽啦?三河镇一败涂地,三哥和李续宾都死了!”
“什麽?三哥他---”
国荃脑中一片空白。半月前还在跟自己有说有笑、性子卤莽的三哥,死了?
“可是,这、这跟小榛有什麽关系?”
国葆一个重重的耳光猛地扇在王榛脸上,将他打得鼻唇一起开始流血,厉声道:“你问他啊,那天他偷听了你和大哥的谈话以後去见了谁、说了什麽?”
国荃蓦地回头看著王榛,只见到他满脸的惊惶,象一只受惊的小兽。
“那天---我带兵赶到之前,确实有人从你身边逃走---是谁?”
王榛咽下一口血水,犹豫了一下,终於还是回答道:“是芬儿。”
国荃的脸上一阵发青,扑上前去,大吼道:“杜芬?他还活著?你为什麽不告诉我?为什麽?”
“行了。”
国葆上前拉开幼弟揪在王榛衣领上的手,对亲兵们命令道:“带他下去。”
片刻之後,屋里只剩下国荃与国葆兄弟俩对峙著。空气中充斥著愤恨、惊愕、不甘和怨悔的气味。
“九弟,你还是不要再理那---”
话的後半段尚在口中,国葆已经咬住了嘴唇,眼看著幼弟缓缓晕倒在地。
“进来。”
听见有人叩门,正在写折子的曾国藩将毛笔搁下,站起身来。
苍白得象个幽灵般的国荃出现在门口。
“有什麽事吗,九弟?”
国荃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大哥,你准备怎麽处置小榛?”
曾国藩背起手走到窗前,看著外面阴沈沈的天色,自语般道:“这天暗得,是要下雪了吧?”
“大哥---”国荃的声音低了下去。
曾国藩回过头来,注视著那张端秀的面孔,上面尚带著几分初见时的稚气。
“九弟,你是不是想为他求情?”
国荃低著头不敢看他大哥,被曾国藩勾住下巴强迫著抬起了脸。
“在你心里,他就那麽的重要?重得超过了你三哥的性命?”
国荃看著大哥眼中陌生的痛楚,隐约害怕起来,小声回答道:“可是,就算、就算你杀了小榛,三哥也不会活转过来了。”
曾国藩一楞,大笑起来,半晌,才停下来喘息著说道:“有道理、很有道理!荃儿,为了你的小榛,你是什麽都说得出、做得出的,嗯?”
“我---”
国荃一抬头,正对上他大哥火一般的目光,讷讷著再说不出话来。
“说啊,是不是这样?”
国荃避开他的眼睛,默然点头。
“那麽---这样呢?这样你也愿意?”
隔著衣襟,男人的手突然抓住了少年的身下,猛地攥紧了直到对方惊叫出声!
“说啊,说你愿意!”
这一切都是噩梦吗?国荃看著那张从未出现过如此狰狞表情的脸,麻木地点头。
野兽般粗重的呼吸越来越近,身下那只手的力度也在一点点增加,国荃闭上了眼睛。
“滚出去!”
突然爆发出的吼叫声吓得国荃浑身一颤,睁眼看时,大哥已经背转身去,双手撑在书案上。
“大哥---”
哗啦一声巨响,书案上的所有东西都被划到了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滚出去!!!”
忍耐了多时的泪水夺眶而出,国荃一转身,猛地冲出了房门,在外面守卫的亲兵们惊异的目光中仓惶离去。
阴云密布的天空中飘起了细雪,朔风卷起它们在半空里飞舞著。
45
〃九弟,你总得吃点东西啊,这样下去怎麽行?〃
曾国葆忧心忡忡地看著三天里就明显瘦了一大圈的幼弟,床头的一碗燕窝粥已经没有一丝热气.
国荃叹了口气,看著窗外阴沈的天色,回想起那一天去找大哥为小榛求情时发生的事,思来犹觉是噩梦一场.
他是真的不知道以後该怎麽办,该如何再去面对大哥?
还有小榛,大哥会究竟会怎样处置他?或许,会看在他是恭亲王奕祈表弟的份上,宽限几分?可是,那天自己失败的表现,大哥恨自己害他失态,会不会迁怒於小榛?
大哥---在心目中一直比父亲更象父亲的大哥竟然会---一念及此,国荃只觉得浑身的不自在,似乎自己的肉体已成为罪恶的渊薮.
光影轻轻移动,象是多年前的那个下午,杜府的花房门口一般的情形,那个纤弱的影子静静站在那里.
曾氏兄弟的诧异目光同时投向了他,又同时惊呼出声道:〃小榛!〃
国荃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下来,眼前一阵发黑,金星乱冒,忙强自撑住了.
王榛见此情景,走上前来,扶他在床边坐下,轻声责备道:〃你看看你,怎麽弄成这个样子?〃
国葆终於从瞠目结舌的状态中挣脱出来,问道:〃大哥他,决定不追究你的罪错了?〃
王榛点点头.
国荃痴痴地看著他,用手在他身上自上而下一阵乱摸,口里语无伦次道:〃你瘦了小榛---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却又突然发出一声低低惊呼.〃小榛,你的手!〃
王榛的手被他捉住,摊开来,掌心和指缝间,是密布的伤痕,指甲也被连根拔掉好几个,结著暗红的血痂.再往上看,衣领遮不住的地方,柔嫩的肌肤上也是伤痕累累.
〃他们对你做了些什麽?〃
国荃全身都在战抖,说不出是气是怒.
王榛合上手,轻轻挣脱国荃的掌握,轻描淡写道:〃没什麽,他们问我和芬儿到底是什麽关系,我到底告诉了他多少东西.〃停了片刻又道:〃我什麽也没说.〃
国荃知道他是怕牵扯出从前的事会连累到自己,又是心疼又是感激,一把搂住了那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喃喃道:〃傻瓜.傻瓜!〃
国葆自觉多余,早悄然退出房间,向主帅营房走去.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国葆走进书房时,雨水已经淋湿了他的冠帽.
曾国藩青衣素服,正在灯下阅看各地湘军将领递送来的军情简报,抬眼见到七弟,微微点头道:〃你来了?坐吧.〃
国葆依言在他书案边坐下,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口.
曾国藩将公文推到一边,身子仰倒在椅背上,长舒了一口气,,闭目养神道:〃王榛已经回营了吧?〃
尽管一向知道大哥耳聪目明,国葆还是微微一惊,答道:〃是,国荃已经和他见了面.〃
〃唔.〃
这一声之後,又是长久的静默.国葆几乎要疑心大哥已经睡著了,却听曾国藩又开口道:〃七弟.你是奇怪我为什麽会放了王榛吧?〃
国葆老老实实答道:〃是.大哥你明知道他们俩个---难道你就任由他们这样下去?〃
曾国藩露出一丝苦笑,道:〃不然怎样?你也看到了,荃儿没了他就象丢了魂一样!〃
〃可是---〃
〃不用急,九弟建功立业的心思还没热,等他尝到了功成名就的滋味,对这上头自然就淡了!〃
会吗?国葆在心里问出一句,眼睛看著外面渐渐密集的雨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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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玉成!〃
这一声断喝,震得整个大殿中都嗡嗡作响.大惊失色的众将士,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那个胆大妄为竟敢直呼又正掌率名字的人.
陈玉成自己倒似不在意,看了看站在阶下的那个人,语气平静地问道:〃什麽事?〃
容天宏负著手,唇角出现惯常的倔强纹路,反问道:〃你向天王上了辞呈?〃
一言甫出,不谛又在大殿上扔下一颗炮弹,炸得众人惊惶万状,议论纷纷.
陈玉成静静地看著殿角的一茎阳光,等部将们的议论稍为平息了一些,才开口道:〃是,我已请求天王准我挂冠离去.〃
〃这怎麽行!大将军你不能走!〃
〃是啊,你一走,我们怎麽办?也回家种田去?〃
〃现在这战打得正顺手,我可舍不得走!〃
〃可不,如今我们太平军的地盘比东王那时候还大,干嘛走,犯傻哪?〃
〃嘘,你小子怎麽说话的,当心大将军办了你!〃
七嘴八舌中,容天宏的声音分外突出.
〃玉成,你再考虑一下吧,以你的年纪,就能有这样的地位,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再说,你怎麽忍心,就这麽抛下兄弟们一走了之?〃
众人一致附和道:
〃是啊,大将军别走了,兄弟们还指望著你哪!〃
〃要叫别的人指挥老子打仗,老子可不会服他!〃
〃你是战神啊,你一走,这仗还怎麽打!〃
陈玉成听著众人的说辞,目光与殿角一人交汇之处,有一分苦涩,更有三分甜蜜.
〃什麽战神,我只是个凡人而已.我所要的,只不过是瓜棚豆架,晚来两三盏薄酒.〃
容天宏的眼波一转,突然走到一个人的跟前,喝道:〃杜芬,是你怂恿他辞去的?〃
众人给他一提醒,一拥而上对杜芬大加攻击.
〃原来是你这个狐狸精!〃
〃对,肯定是他干的好事,大将军这麽年轻,哪里好好的就会想到了引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