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花池塘————山岚

　　黄金面具的光泽突然晃花了他的眼睛，艾荷文一楞，轻颤着接给水妖手上的面具，看着那张露出盈盈笑意的脸。

　　“你想要对吗？”

　　“……”

　　“亚里莎说你追着这个才掉下水去的。我想还给你最好了。”

　　“……”什么都没说，艾荷文用面具一寸寸遮去水妖的笑脸。当黄金面具固定在它脸上后，蜻蜒点水般碰了一下嘴唇的位置：“今晚你带着吧。”

　　“好。”水妖的声音异样平静，好象克雷泽真的在面具下复生。

　　“走吧。”将水妖的手包在掌心，两个人默默无语的向前走，悄无声息的穿过最近的人群。

　　走过一座座的小帐篷，经过一处处人群，繁华的流光从身边经过，艾荷文却没有回头顾及的精力，他的心全凝在手中，握着水妖几根纤长手指漫无目的的行走于平原上。左边是不可多得的美姬，右边的地摊上摆着人间的工匠无法打造的黄金缕带，一颗又一颗的星光钻叫卖着，只要他身上城里正流行的袖扣就可以换得。后面默默无言的大蛇盘在占卜星盘上，用红黑纹路的尾巴缠上了他的脚，红信嘶嘶道：“别走，我来为你算出生老病死、光荣与财富。”

　　只是人类的黑眸未从水妖面上移开过，下意识的绕开穿着黑袍的隐士赠送的不死灵药，他告诉自己，能和克雷泽度过此刻的时光是他一生所盼……

　　广阔的平原上还是有好奇的妖精们想把他从水妖身边引诱开，各自施展着奇术，供献出异宝来。只是在这平凡人类的眼中，只有走不尽的平原市集才是最珍贵的宝物。

　　想用任何东西来换取人类对水妖的观注呢，把深情的目光藏匿在水底、天空、大地的角落中，经过千年再去瞧上一眼做为偶尔的娱乐是多有趣的事啊？

　　可惜人类的眼里已经不留余地，就这样平安的走过妖精们使出混身解数锻造的历练。

　　海蓝色的身影站在远处俯望着，不快的叹息：“不能化解开他的想往吗？”

　　它身后有着强烈存在感的影子用平稳的声音命令道：“你输了。亚里莎，谁也不能迷惑他。”

　　故意扔他们在危险的地方，幼小的水妖是无论如何也不懂得逃避一场会分开他们的试炼吧。可惜没成功……

　　“艾荷文。”

　　“怎么了？”轻捏了一下它的手心，艾荷文笑语。

　　“带着这个不好走路呢。”沉沉的重重的，举起手亮出手链，水妖忍不住道：“好重。”从没有走过如此长的道路，长年浸润在水中的小脚底痛得厉害，在加上首饰可是苦了它了。

　　轻笑了一声，艾荷文环住水妖的腰一下托举起。在一群引诱不成而怨声载道的妖精注视下，将水妖抱在了怀中：“找个地方休息可好？”

　　“啊，好嚣张的人类。”群妖不甘心的瞪视着毫不自觉的家伙。

　　不远处避开市集的地方有一处稀疏的小林子，五六棵杂木有些凄凉的聚在一起，看到了合适的憩脚处，艾荷文抱着水妖走过去，避开了妖精们的目光。

　　如同将掉落的鸟巢安放回树枝上般轻柔，他把水妖安放在靠近地面的粗枝上，刚好离地。

　　一手掀起长裙裙摆，露出的脚上居然是什么也没穿。趾间连着蹼的细嫩足底遍布了伤痕，渗出了透明的体液。水妖都粗心到忘记走路是必须穿鞋的吗？心痛的掏出手帕一撕二，分别绑在了两只脚底。

　　艾荷文叮咛着：“下回提醒亚里莎，一定要给你找双鞋子穿。”

　　“就象你常穿的？”水妖瞅着他脚上的鞋，是动物的皮做的呢。

　　不经意间的碰歪了面具，艾荷文伸手从水妖脸上挪开了它。水妖清秀的脸上却笼着悲怜的神色。

　　在可怜谁呢？捏着小巧的下巴迫它开启双唇，吻上去永远都是池塘绿荫环绕的植物们才有的清香。深吸了一口气，艾荷文心想：要是他七年前有勇气对克雷泽做同样的事就好了。扯掉他的固执、傲慢的假面具，压倒过去般疯狂的亲吻他的身心上百次后，冰石的心也可以融化吧？

　　舔舔水妖的唇角结束亲吻，艾荷文低声道：“你不开心吗？还是脚在痛？”

　　“因为你不快乐。”

　　“为什么会这样想？”

　　“想起克雷泽了对吗？”

　　“……”

　　水妖把心放在胸口：“既痛苦又快乐，好奇怪的心情。”

　　艾荷文顿了一下，道：“因为快乐太容易逝去了。在军队里的时光是最幸福的日子，可是在意识到之前就结束，现在也一样。”水妖纵容他沉浸在美梦中七年，该醒了。“你让我觉得太幸福了，幸福得让人害怕……”

　　第六章

　　“怕我会溜走吗？”水妖露出顽皮的笑容，“我会一直陪着你，到老，到死。”

　　“不，我害怕要走的人是我。”重视今天的约会是因为就要告别了。明年的他无暇分身再回故乡，后年，再以后也会无法抽身。

　　向它告别吧……

　　我要走了，可能再一个七年不回来，你还等我吗？

　　蠕动着嘴唇要讲出实话，水妖却用手指抵在他唇上：“别说出来……艾荷文，我喜欢你，喜欢你抱我，喜欢你每年来看我，喜欢厚厚的树叶盖过我们，就象冬眠的动物一样睡着。别说你不理我了。”

　　“你知道了什么？”艾荷文惊讶的瞧着它惊慌失措的举动。

　　水妖晃动脑袋：“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待艾荷文追问，水妖的身体突然向后飞起到半空。

　　“克雷泽？！”艾荷文大叫起来，只见一条长藤从树上伸出，缠在水妖腰间高高的举了起来，提在空中来回的晃荡着。

　　“讨厌！是树精，放开我！坏树精！”水妖生气的扭动着身体，妄图从树枝的束缚中挣脱。

　　树林的氛围瞬间改变，怪异的嘻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地底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大树们抽出树根靠近。

　　“这就是迷惑了妖精的人类啊，嘻嘻。”粘而柔软的树枝也在不知不觉中缠住了艾荷文的脚，令他动弹不得的站在原地，无法向水妖施以援手。

　　“外面的无用妖精果然拿他们没办法，笨死了。”

　　“对付小小的水妖有什么难？”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声中，突然被赋于生命的树木凑在一起形成小小的包围圈。树身的木疙瘩一个个突出，长成一张张丑陋的人脸；浊黄树液涌出，破开一道道的口子变成了眼睛和嘴巴。

　　粗长的树枝捅了捅奋力与脚上藤蔓奋斗的艾荷文，轻易就推倒了他。“听说能拆散他们就能有奖赏，我们也来试试看？只能看不能玩，这几天过的腻味死了。”

　　“我想要的奖赏是参加聚会的权力。”一棵年轻的槐树挥了下主干。

　　“嘿嘿，我比较希望再弄散一只不知死活的水妖。”缠住水妖的古柳树发出阴险的笑声，水妖顿时露出惊恐的表情。

　　“你们就是亚里莎说过的坏树精！因为作恶被禁止参加聚会的树精！”

　　“哦，小水妖，你就是亚里莎的小宝贝吗？”同时有几枝树干伸过来，有志一同的扯住水妖皮肤用力的拧：“我们平时可是相当受它照顾的啊。”

　　“是啊，要不是它多管闲事我们也不会被罚。”

　　“撕了它！就象上次一样。”

　　“对，把它撕了、把它撕了！”

　　“用柳条串起来送给亚里莎，看它还敢不敢和我们过不去?”

　　围攻的树精发出此起彼伏的哄叫声，水妖被捏的难过，皱着眉呜咽起来。艾荷文心痛，连忙喝斥道：“住手，你们为什么要欺负它！快把它放下来。”

　　一棵白桦扭过青白班驳的脸，凑近他面前：“嘻嘻，人类，你在担心它吗？”

　　散发出恶臭的树汁让人难以忍受。艾荷文冷哼了一声：“它并没有做什么冒犯你们的事吧。”

　　“哎呀，人类居然在为水妖说话？嘿嘿，不怕它哪天拖你下水吗？”

　　“这不关你的事！”艾荷文压抑着怒气，心知不能和陌生的树精硬拼，随手拗下一棵树枝把脚从盘根错结的树根里撬了出来，以此为武器狠狠的挥开蜂拥而来的树枝。可是更多的树枝编织成树网隔开了他和水妖。

　　“喂，人类，叫你不要过来嘛。”古柳树很不耐烦的把水妖放到与艾荷文相隔不远的地方。

　　“艾荷文！”隔着树网，水妖头发松散成一团，苦着个脸：“要是亚里莎在才不会让它们嚣张。”

　　“嘿嘿，可惜它不在。”白桦树精悄悄绕到艾荷文身后：“人类，你刚才折了我一根树枝啊……”

　　看到向艾荷文击打下去的树枝，水妖发出尖锐的声音：“别碰他！否则我诅咒你流干每一滴树液，没有一个水精愿意滋润你的根！既不能发芽也不能散枝，只成为一堆木柴！”随着水妖的诅咒，白桦树发出一声尖叫，迅速委缩，失去平衡的向侧面倒去，压到了另一棵树精。

　　水妖无力的垂下头，大滴的汗水滴在地上，仿佛耗尽了全力一样闭上眼睛。

　　“克雷泽！”艰难的自树枝间探出手来碰触到水妖，却无法自树精手里救它出来。

　　“啊！干掉它！臭水妖！”白桦发出愤怒的叫声，随着柳枝的甩动，水妖自艾荷文指间滑开，拖到半空分开四肢挂着。

　　“就这点本事？”古柳树精讪笑着收紧枝条。

　　“呜……”几乎要被撕裂了，原本想散开凝固的实体化成水的姿态逃脱，可是方才的施法已经用尽了它的妖力，再也没有力气了。

　　“可恶！”艾荷文所幸抓住树网，拿出小时候爬树的本事向上爬来古柳的主干，踩着树枝向水妖爬去，吵杂的树精在下面拼命用树枝戳他，却被他左右闪避而屡次失败。

　　“人类，不要爬在我身上！”树精在他前方长出一张小脸抗议。

　　一脚从上踩过，艾荷文火冒三丈：“那你先放开它啊！”

　　“啊，你踩我！”树精扭着脸缩下去，用力的抖动起树身。艾荷文手一滑，半个身子掉了出去，只剩一只手抓住了树干。

　　“艾荷文，别过来……”四肢被扯得生痛，水妖勉强抬起脸。

　　“闭嘴，我有办法救你出来。”咬着牙凭单侧臂力抬高身体，他甩掉身上碍事的衣服：“见鬼，就知道不能穿得太累赘！”

　　“给我下去！”柳枝一甩，抽中了艾荷文的手背，划出了一道血痕。

　　“艾荷文！”水妖一失神，右臂传来撕裂的剧痛。只见右边的整条胳膊被扯了下来，象破布一样挂在柳枝上呈抛物线飞了出去。

　　“克雷泽！”

　　双手都被扯脱，水妖被卷在腰间的树枝提在半空，透明的体液从伤口留了下来，代替它哭不出的泪水流下。

　　艾荷文心痛的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树精似乎故意和他做对一样，同样把他制住手脚卷到半空，和水妖只有一臂的距离……

　　“克雷泽，你忍住，我一定会救你。”说着自己也无法相信的承诺，艾荷文后悔自己的举动，要是不带它来这里……

　　水妖无声的哽咽着：“不，我是水妖不会死的，只要折磨够了它们会松手，可是你就不同了，千万别再惹它们。”肩膀轻轻的抖动着，脚上撕裂的感觉传了上来。

　　“难道要我看着你被扯成碎片？”开什么玩笑？七年前救不了克雷泽，现在也救不了它吗？

　　水妖震了下，轻轻点了点头：“艾荷文，你只是个人类，不是它们的对手。”悲戚的面容下，残破的衣物四处飘落，肩上的伤口不是红色而是淡蓝，象凝固的海面一样的创口上水晶般透明的骨头支出。

　　美丽而不可思议的妖精，若不是因为亲眼见它受伤，他恐怕会将眼前诡异的景象当做艺术品来欣赏吧。可是，被活生生扯掉四肢究竟有多痛呢？心痛又酸楚的感觉涌出，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愤慨，若是手里有一把斧子，他会亲手把树精劈成木柴！

　　看到水妖重创，起先为它所伤的白桦在地上佝着树身附合同伴：“对！拆散它！左脚左脚！最后是拦腰拉断！嘿！叫它抽干我！”

　　轻轻的，什么东西在身后一踢。它顿时象根圆木一样的滚到同伴身边。

　　“谁踢我？该死的，让我也把它拆了！”

　　“又在虐待同族了……”海蓝色的身影语气平缓，听在树精耳中却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亚……亚里莎？”高大的树精混乱成一团，拼命想找地洞钻，偏偏不知何时，四周已经密布了细密的水网，将他们团团包围……

　　透过层层树枝看到水妖被高挂在半空的惨景，海蓝色眼眸里染上了浓烈的杀气。

　　“你们这群……木疙瘩！！”化成水态尖啸着向树精扑去，所过之处只余下干枯的树身：“别想水精再供给你们一滴水！统统给我消失吧！”

　　飘渺的水影象夺命的杀手，前一刻还嚣张得不可一世的树精瞬间化为一具具朽木倒在地上。不清楚救星来倒的艾荷文只觉得身上一轻，便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水妖呢？四处寻找了半天，艾荷文才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半空中，海蓝色的水团温柔的包着小水妖缓缓的流动着。

　　“亚里莎？”喉咙干掉要命，他直觉的发出嘶哑的声音。

　　水团闻声缓缓的下落，他连忙赶过去从清凉的水团中取出了水妖。

　　“克雷泽，没事了。”水妖毫无生气的脸让他想落泪。

　　亚里莎阴沉着脸现形，该死的树精，分明是挟机报复它，居然迁怒到了克雷泽？

　　“亚里莎？”水妖缓缓睁开眼。

　　“没事了，树精都被我赶跑了。”亚里莎勉强笑着，心里直后悔干什么惹上树精？明知它们很危险的，还放克雷泽在有它们参加的聚会上乱跑。

　　看到自己躺在艾荷文怀里，水妖露出安心的笑容：“你没事呢。”

　　吻吻水妖似冰的额头，他咬紧牙关：“抱歉，没保护好你。”

　　“你对付不了，他们是树精。”水妖很是疲倦的回答，“亚里莎，手不知掉在什么地方了。”

　　“我会替你找回来的。”

　　“还有艾荷文送我的手链……全掉了。”水妖的声音好似要睡着一般。“你要替我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