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那只是他的错觉,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不希望江优赜出任何意外。
“让我再确认一下。”杜霖不希望被江优赜看出来有哪里不妥,他尽可能稳下自己的声音说话。
江优赜点点头,双眸注视着他,杜霖又回头面对罗兰,再一次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面,然后闭上眼睛。
这一瞬间他的心悬在半空中,但是刚才的画面却没有再出现。
这次的感觉跟之前的刚好相反,四周都是朦朦胧胧的暗色,没有出口,杜霖在里面看到了罗兰。
时间倒退着回到了前几天,罗兰在宾馆里看电视吃东西,食物是酒店服务员送进来的,然后是罗兰在酒吧里一个人喝酒的画面,时间再退回一些,江优赜出现在那里。江优赜跟罗兰见过面的事情杜霖并不知情,但他自从知道罗兰死的消息之后就肯定两个人一定是已经见过面的。
又倒回了一天,因为镜头从罗兰起床到熟睡,进浴室洗澡,拿出干洗好送回来的衣服试着穿,好像正好就是穿着见江优赜的那套,再前面一点他看见罗兰一直在跟人用计算机聊天。
杜霖这时隐约看见显示屏里的那个对话框一边在闪烁一边出现英文,他好像看见一个“pretender”的单词——伪装者——是跟罗兰聊天的人。
他是头一次对尸体使用这种能力,但这些画面模糊而又清晰地反应在他的脑海里,让他自己都觉得吃惊,但同时,头痛又一次向他侵袭而来,可他不想放弃任何线索,他甚至觉得能够这样再一次看见罗兰也很好,好到他不肯抽身离去。
他的头疼让他更加努力集中注意力,但在看清的同时他的脑子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样,一半努力注意着罗兰的情况,一半又在使劲地忍受着激烈的疼痛。
“阿霖!”
“……阿霖!”
杜霖忽然听到了外界的声音。
“你怎么了?”
一只手覆盖上他的脸,很干燥,但又像是没什么温度。
看不清楚了,画面好像变得模糊起来。
“……别吵。”杜霖听到自己轻声咕哝一句。
“阿霖,你流鼻血了,头很疼是吗?”声音里带着担心。
是学长的声音了,杜霖分辨着,画面已经完全消失,又回到最初的朦胧跟黑暗。
然后杜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整个人都靠在江优赜身上,他的手已经离开了罗兰的额。
鼻子里温温热热的,他伸出手去,摸到了黏糊糊带着锈味的液体,“自己拿着,我带你出去休息一下。”江优赜把手里的纸巾交给他说着。
杜霖点点头,捂住鼻子,微仰起头来。
“怎么回事?”被半带着走到门口,江优赜打开门之后戴宁一眼就看见了杜霖的状况。
“他流鼻血,可能太累了。”江优赜蹙着眉回答,要集中注意力本来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尤其要费很大的精神力。
“带他去休息室休息一下吧。”戴宁帮着江优赜扶住杜霖,带他们往休息室的地方走,杜霖此时的脸色跟昨天差不多,白得有些发青,眉头紧紧地拧着,血色很快从纸巾上浸透开来。
戴宁不知道这种事是不是经常会发生,但从当事人跟江优赜的表情看来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样。
“他这样真的不要紧吗?”戴宁忍不住问江优赜。
江优赜转头看了杜霖一眼,摇摇头,没有说话。
但戴宁知道他的意思绝对不是指不要紧,而是不知道该怎么治疗。
“他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承受着一定的压力,并且不能够自己选择……这些事我们很难想象。”江优赜在片刻之后忽然低低说道。
戴宁沉默,他对杜霖的事情本来就不是很了解,但他知道杜霖身上带着一个秘密,一个普通人所接触不到的秘密。也许江优赜是能接触到这个秘密的人之一,但他仅仅只是接触,没有办法跟杜霖有相同的感受,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觉得你也一样。”戴宁忽然看着江优赜说,杜霖的压力如果是有形的,那么江优赜的压力就是无形的,作为杜霖身边唯一一个能够接近他的人来说,他甚至要比杜霖承受的压力更重,保守一个秘密,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江优赜不再说话,只是轻轻牵了牵嘴角,视线又转向杜霖,镜片后的黑瞳微微闪了闪,像是陷入了某种思考。
一直来到休息室的沙发让杜霖躺下,他的面色依然不见好转,冷汗不断,疼痛也依然纠缠。
一阵又一阵剧烈的疼痛几乎让杜霖失去意识,江优赜转身从饮水机里倒来一杯水,半扶着他喂他喝了下去,再躺下去的时候,杜霖整个人有一种虚脱之后的昏沉。
疼痛在大约十五分钟之后才开始逐渐缓解,杜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稍稍回复了一点清明,鼻血也已经止住了。
“怎么样了?”江优赜熟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让他睁开眼。
“嗯,好多了。”杜霖点点头,之前一直压着太阳穴的手终于松开了,顺势搁在额头。
“你脸色不对劲,一会儿我先送你回去休息。”江优赜对他说。
杜霖摇摇头,手臂遮住了眼睛说,“罗兰死亡前根本没有人出现过,所以除了自然死亡之外就只剩下中毒,可是我在里面找不到任何关于中毒的线索。”他的语调很沮丧,嗓音压得低低的。
“你看见了罗兰死前的事?”江优赜问他。
“嗯。”杜霖点头,将手臂上移一些,注视着江优赜的双眼回答,“一直到罗兰死亡之前的三天,我都知道她在做什么。”他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他想起罗兰曾经跟江优赜见过面的事,他说完之后依然注视江优赜,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期待江优赜跟他说起这件事,但他只是察觉江优赜的表情在这一瞬间有一种停滞,那一刻江优赜像是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始终没有说出口,只是就着他这句话又问,“那么你也看见了……她死的时候?”
“嗯。”杜霖点头,说,“我看见她在看电视,然后站起来往浴室走,就在那个时候她的样子就像是呼吸不过来一样,双手紧紧按着胸口,之后人就直接摔倒在床边。”这个景象符合戴宁给他看的照片,照片上尸体还没有被移动过,罗兰整个人伏在床上,已经停止了呼吸,但刚才杜霖亲眼看见罗兰死亡的一瞬间仍然感觉到呼吸困难,像是就要停止一样,而这一幕恰恰证实了没有人入侵过的事实。
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导致了罗兰的死亡?如果下手的人是唐,那么绝对是因为药物致死的,可到底是什么药物能不留下一点痕迹,以至于所有检查罗兰尸体的专业人员都无法找到?
现在这些疑问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无法串连,但是只要找到了其中一粒带着线的珍珠,他就应该能把一切都连上,这样才会离唐更近一步。
江优赜看着杜霖皱眉深思的表情,知道一切仍然无法解释,他没有说话,这时戴宁开门走了进来,看了看沙发上的杜霖,问江优赜,“他怎么样?好些了吗?”杜霖自己对戴宁点头,撑着沙发半坐了起来,他的头疼已经好很多,但脸色还是很苍白,他开口说,“抱歉,我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戴宁了解地点头,表示没有关系,刚才江优赜的话他很明白,而且进门之前他刚好听见杜霖在说话,所证实的事情跟他们警方目前调查出来的情况是完全一致的。
“罗伯父那边怎么说?”他转向江优赜问,暂时不再去想案情。
“最多还有三天,之后我就会找人把她带走,葬礼在这个星期之内要完成。”
戴宁闻言皱眉,又问,“打算火化,是吗?”
江优赜点头,他看着戴宁一脸沉重的表情说,“你担心还有遗漏的部分没有检查出来?”
“嗯,我绝对不相信凶手不留下一点蛛丝马迹。”戴宁十分肯定地回答。
江优赜陷入沉默,他知道尸体一火化可能会连唯一的证物都毁坏掉,到时候就算找到了凶手恐怕也很难去起诉他,但目前为止尸体上确实什么也没有留下,除非能尽早查明。
“三天,还有三天的时间,这是伯父的意思,Silvia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他的要求没有人能够拒绝。”江优赜只能这样说。
“我知道。”戴宁点点头,然后他从手中的档袋中抽出一张表格递给江优赜,说,“这张是在叶非做的那家洗衣店里拿到的顾客名单,已经剔除掉大部分人,剩下的十五人都是最近去过洗衣店的,而且在那个下午没有人能够证明他们的所在,但他们的职业都跟催眠没有关系,我找人去调查过他们的学历,只有三个人学过跟医学有关的知识,但不包括催眠术在内。”
催眠术的话,如果没有专业性地学习过,根本不可能去催眠一个人,尤其叶非的情况是深度催眠。
江优赜边听边看,浏览了一遍名字之后把名单交到杜霖的手上,然后问戴宁,“有没有这几个人的收据或者付押金时留下的签名?”
“有。”戴宁点了点头,在文件袋里拿出那些发票跟收据,一并给了杜霖。
杜霖看到名单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其中一个名字:唐微。
他拿到收据之后一张一张地翻,果然在里面找到了那张有唐微签名的收据。
戴宁看他注意这张收据很久,瞟了一眼上面的名字,然后说,“他是一个做油画生意的商人,那天上午参加过一个慈善活动,但是离开会场之后就没有人知道他去过哪里,据他自己说是在家里,不过他早上不是开车去会场的,回来的时候也没有人注意到过他。”
“有没有他的照片?”杜霖听戴宁说完之后问。
“有。”戴宁说着把唐微的资料递给杜霖。
杜霖接过资料,注视上面贴着的一寸照片,那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男人,但跟唐?文森特完全不像,照片上的男人看起来很斯文而且英俊,尤其那张脸看起来很端正。
这不是唐?文森特。
“这种资料……有造假的可能吗?”杜霖抬起头看着戴宁。
“你怀疑是这个男人?”戴宁问。
杜霖不响,但他的表情回答了戴宁。
于是戴宁摇头,“我之前确认过,应该没什么问题。”
“是吗……”杜霖皱眉,不仅仅是唐微这个名字让他怀疑,因为这个签名他是见过的,就在询问叶非的时候。
如果这个人不是唐?文森特,那么就未必会跟这件案子有关,但如果是的话,明显是唐?文森特在向他招手,他甚至在收据上完整地写下了自己的住址。
江优赜仔细注视杜霖脸上表情的变化,虽然很细微,但他知道杜霖心里已经有了某种决定。
“你怀疑是他的话,让戴宁跟你去一趟。”他这时开口说。
杜霖因为江优赜的话看向戴宁,戴宁立刻点头答应说,“好,打算什么时候去?应该不会是现在吧。”他补充了一句,因为杜霖现在的状况实在应该好好休息。
江优赜也点头,“自然不能是现在。”他说话的时候转向杜霖。
“我知道,今天晚上,行不行?”杜霖征求两个人的意见。
“今晚我没有问题。”戴宁说。
“那好,我先送他回去。”江优赜看着杜霖,“你身上的衣服也要换一下。”
杜霖这时低下头看见自己白色T恤上的血渍,其实已经差不多干了,变成了深红色。
“已经止住了。”他摸摸自己的鼻子说。
江优赜瞥了他手里捏着的几乎已经变成红色的纸巾一眼,只说了两个字,“走吧。”
戴宁送两人离开,又把那张纸上的名单看了一遍,但还是瞧不出哪里有什么不妥,即便是杜霖怀疑到了那个叫唐微的男人身上,他也找不到丝毫值得怀疑的地方。
夹着文件袋回到办公室,走到门边的咖啡机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刚想转身的时候冯薇正巧从门口走进来,戴宁注意到她稍稍向另一边闪了闪,手上的咖啡虽然没有洒出来,可是夹在胳肢窝里的文件袋因为他的肩膀松了松这时“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里面的文件散出了一地。
“啊,抱歉。”冯薇反应极快地赶紧蹲下身去将那些还没有装订在一起的纸张捡起来,戴宁放下咖啡杯也蹲下去跟她一起捡,厚厚的一叠文件这个时候散落得到处都是,完全分不清哪些应该归在哪类里面,这些文件都是昨天一天之内搜集来的关于洗衣店顾客的资料,不过有一些戴宁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因为里面还包括了那些已经被排除在外的人的资料。
“情况怎么样?杜霖回去了?”冯薇边捡边想到戴宁跟她提过今天杜霖会来的事,于是转过头去问他,戴宁点点头,冯薇又问,“有没有什么收获?”
“还不确定。”戴宁摇摇头说。
“不确定是什么意思?”
“罗兰的事他没有说什么,倒是看到唐微的时候注意了半天。”
“那个画商?”冯薇立即就问。
“嗯。”戴宁点头,“他的背景应该没什么问题,一会儿我再去相关的派出所确认一次。”
“之前打电话确认的人就是我。”冯薇说道。
“这个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你已经查过,所以我才会跟杜霖说这份资料没什么问题。”说到这里戴宁反而看着冯薇问,“怎么,是不是你也觉得他有问题所以才会去查?”
“不是。”冯薇摇头,却反问着,“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吗?”
戴宁被她这么一问倒是不解了,他抬了抬一边的眉毛,神情里带了点茫然。
“看来你一点也不关心世界上科学和研究的成果。”冯薇瞪了他半响,忽然下了这样的一个结论说。
“我有吗?”戴宁停下手上的动作盯着她看。
“当然有!”冯薇重重点了两下头,说,“唐微,世界上那些神秘古老的遗迹鉴定界最有权威的发言人,前一期的《探索》杂志上就又出现了他翻译的一段玛拉族祭祀用的语言文字,而且除了这一点之外,他的背景也是让人十分吃惊的。”冯薇说后面这句话的时候两眼锃锃发光,明显对接下来的话题觉得兴奋。
戴宁见她一脸像是藏着什么惊人秘密一样的表情不由猜测道,“不会是那个‘唐’氏里的一员……吧?”他的语调听来并不是很肯定的,因为如果刚才冯薇所说的那个人物跟唐氏搭上关系的话,那么他们警方对于唐氏的掌握程度是远远不够的。
“没错!就是那个唐!”冯薇却立刻斩钉截铁地回答了他,这让戴宁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件事连他都不知道,于是他盯着冯薇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冯薇既然说了出来当然也不会意外他有此一问,“唐氏”在中国看似等同于意大利的Mafia,或者是日本的Yakuza,但后面两者是黑帮的代名词,“唐氏”却不一样,他们甚至连黑帮的边都够不上,它只是一个体系庞大的家族,而且这个家族有一定的规矩,破坏规矩即会被判处“死刑”——这些仅仅只是传闻,但在整个唐氏面前,警方的力量变得很渺小,他们无孔不入,甚至还出手帮助过警方破案,正因为如此才会更加引起警方的关注,面对这一群人,谁也不知道他们已经渗透到了何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