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下----十九章

作者:  录入:02-28

  
  却说应天阙直直盯著那道朱门,似要把门望穿好看到里面的情景。脑中浮出些乱七八糟的情景和想法,心里也越发惶乱不安起来。所谓关心则乱,他不知不觉间对竹青痕用情已深,自身却恍然不觉,因此,只觉得烦燥不安。坐立难安。这原本是自己的居室,自由出入,如今,里面躺著命悬一线的人,偏偏是与自己的过往纠缠不清的人,在这种时刻,却连见也见不到。
  连见也见不到。
  不,青痕……心事浮浮沈沈间,应天阙已惊出一身冷汗。从不相信鬼神的他第一次在心中暗暗祈求神明保佑。只要让竹青痕活下来,哪怕失去以前的记忆也不要紧,只要让他活下来,活下来就行。以後的日子里,他会保护他,不让任何人伤害他。他也会努力的想起以往的事情,只要过了这个坎,竹青痕後半世的喜乐安宁他来给。应天阙透过廓檐看向邈远的苍!,第一次感到了鬼神力量的敬畏,双膝一软朝天跪了下去。
  膝盖触到冰冷的砖块时,他脑中忽然浮现出另一幕情景。年少的他抱著奄奄一息的竹青痕步履艰难的爬上了南天一柱,求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救命。年少的齐毓梳著齐眉的额发站在老者的身後,一副心焦模样。他小心翼翼的把竹青痕放在草地上,然後对著老者纳头便拜,口中不停的道:“求活神仙救命,求活神仙救命。”尖锐的石头棱角刺破他的膝盖,他的掌心和他的额头,顿时血迹斑斑。
  齐毓哇地一声哭起来,也跟著跪下:“师父,您就救救他吧。”
  
  “把那孩子抱来我看看。”老者终於开口了,他大喜的再磕了一个头,爬起来小心翼翼的抱起竹青痕。
  竹青痕睁著乌溜溜的眼睛定定的看著,清澈透明的眼中却没有任何倒影,只是纯粹的黑著,他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娃娃般。“青痕。”他摸摸他的脸作了个笑的表情,“不要怕,大哥在你身边。”
  
  
  “青痕,不要怕,大哥在你身边。”应天阙蓦地想起这段往事,应该是他从朱府救了青痕後的事情了。原来,这种心情很早以前就体会了。原来这就是爱。他伸手捂住脸,掌心一片湿润。
  他一直不愿意承认那段记不起的往事对他的影响,他一直不承认竹青痕在他心中的地位,他以为那些都不重要。
  青痕,青痕……他的脸痛苦的扭曲著,怎麽就以为不重要了呢?欺骗得了谁呢?
   “青痕,不要走,到大哥身边来。”他默默的说,如果人有灵魂的话,灵魂听到亲人的呼唤也会徘徊不去的。他想起很小的时候在镖局里听人谈起过人死的时候会有牛头马面、黑白无常的勾魂便者来勾魂。那些个素日刀口舔血的汉子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也多了分凝重,少了分轻佻。
  “勾魂使者。”他不明所以然的跑过来搭话道,“很厉害吗?”他还以为江湖上又出什麽了不得的人物呢。
  “很厉害。”有个小夥子作著鬼脸吓唬他。他将小脑袋一昂,骄傲的道:“打败他就是了。”
  大家一怔,继而哈哈笑起来,他也得意的笑,骄狂得无法无天。
  
  “打败他就是了。”应天阙慢慢回味著这句话,小孩子的童言稚语谁听了都会付之一笑。十多年来,他一直拒绝回想起以前的事,仿佛这样,曾经的伤害就不会存在一样,就不会感觉到痛。竹青痕也是不想的,连他们之间的感情他都可以一笔抹煞,他是不是也怕痛?害怕到把自己紧紧的包裹起来,不依靠任何人,也不让人靠近。这样就不会再被人伤害,就不会痛。他还变得那麽强,强到别人都伤害不了他。
  不,他还是愿意让人靠近的吧,那个远……
  还是有人能够伤害他的,比如自己……应天阙的心象被刀剜过般,痛得厉害,不由佝下背,狠狠的攥著胸口。
  其实一直在痛著,痛了好多年……
  
  吱呀一声,门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猛地转头看到雪半空出来。
  他急切的看著雪半空,雪半空却目不斜视的打他身边经过。
  “雪半空。”他叫道。
  雪半空恍若未闻,仍是不疾不徐的走著,风从廓外拂过掠起他的衣袂,白衣飘飘。
  “雪半空,我只要知道青痕怎麽样了。”他再一次开口。
  雪半空哼了声:“还剩半口气。”
  
  “雪半空,你信不信有神明?”他抬头看天空,天空是看不透的蓝,郁郁一片,仿佛隐藏著某种神秘的悲伤。
  “神明?”雪半空这才停下脚来,回头看了一眼应天阙,“举头三尺有神明。应天阙,你慢慢跪吧。”说完又踱开。待转过廓檐时,回头一看,应天阙仍然垂首跪著,一副虔诚的模样。雪半空忍不住抬头看看天,是不是变天了?

 


有匪君子 104

  一O四
  
  “青痕!”远离邪大叫一声从床上蹦起来,却更重的摔回去。肩膀象是被卸下来般剧烈的疼痛著,左手掌也是被贯穿般钻心的痛。
  “别动!”女人的声音传来,他勉强睁开眼一看,影影绰绰中见得衣角鬓影,不由一惊,看仔细了才知道是曲歌。
  曲歌按住他道:“不要乱动了,你伤得不轻。”
  远离邪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想避开她的手。
  曲歌何等眼色,立即讪讪的缩回手。远离邪年少风流,青楼馆娃之地常有流连,曲歌是江南第一名妓。他为她砸的缠头何足千金?只是,转眼间,这位红袖善舞,比花解语的第一花魁竟成了他哥哥的情人,却又原来是玉阙宫中人,更是竹青痕的手下。她原来有如此复杂的身份。这些,他也不在意的,他原是极欣赏她的。无论是从良还是弃暗投明,都不失为一段佳话让人称道。若是以前,他定也会为她欢喜。只是,事情一扯上竹青痕,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从心底也隐隐生了股排斥之意。
  
  曲歌心下有几分明了,便道:“昨日下山的时候遇到琅琊与齐毓联袂上山,玉公子想来也会平安无事的。你不必太担心。”说著看过去,果然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心里也松了口气。却听他道:“我有什麽好担心的,他若好不了,大不了一起……”说著似乎想到什麽忌讳一般他咽了声。
  曲歌道:“有些事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解释。不,其实也没有什麽好解释的,我原本就是玉阙宫的人,一向在江南为宫主收集情报,监视黑白两道的动向。後来,遇上了你哥哥……”
  “不要说了。”远离邪出声制止道,“你们怎麽样是你们的事。我只问一件事,那个晚上,青痕在枫桥,是不是你透露消息给我哥哥的?”
  曲歌愣了下,讷讷的道:“是我给的消息,只是我没想到宫主那会子也在……”虽然她不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麽事,但是,应天阙就是那晚带回的竹青痕。
  远离邪霍地坐起来:“果然是你。你为什麽背叛他?你们一个个都背叛他,只恨不得他死!”他想起竹青痕胸口那道长长的险险擦过心脏的刀疤,想起他救起竹青痕时他伤痕累累的模样,一时邪火上升,眼前的曲歌仿佛也化成白葭的模样。你们一个个都要背叛他,都想要他死。他恶狠狠的想,那你们先去死吧!
  曲歌幽幽的道:“是我对不起他。他若要清理门户,我绝无怨言。”
  远离邪冷笑道:“你倒无辜了。”
  曲歌吃惊的看著他,看他瞬间布满戾气的脸,道:“你想为他报仇?”
  远离邪咬牙:“我是为我自己报仇。”若不是那一晚她暗通消息,他和竹青痕又何至於因为误会而分开。要不是她……远离邪心里知道自己只是在迁怒,但是,胸口的愤怒一旦有了个宣泄口,想收手却极难。怒火只会越来越炽,他紧紧的攥拳,提气,却不料眼前一黑,载了下去。
  曲歌忙扶住他道:“想报仇,还要先养好身体。”
  远离邪甩开她的手,撑起身体怒视著她。曲歌退後一步,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始终没有害过玉公子。”远离邪却只是不信。
  曲歌叹了口气道:“我是最早跟著玉公子的。那个时候,他也只比我大一点点,还是个大孩子呢。长得又好看,大家都喜欢他,愿意跟他说话。但是,他却是不愿意跟人说话的。说也奇怪,他就是那麽微笑著看你一眼,就让你自惭形秽,却步不前。是微笑,也是拒绝。他拒绝别人的靠近。宫主把我们交给他来训练,原意只是给他解闷来的。却不想他竟然越做越好,简直就是个天才。”说到这里,曲歌苦笑了一下,“他那麽小,做起事来却狠,那一段日子现在想起来,还是会害怕。可我们没有一个人恨他,因为,他对自己也是那麽狠。他呀……”
  远离邪见她停下来,忙投过眼来相询。曲歌摇摇头,道:“崆峒派有种绝世武功叫七伤拳,伤敌前先伤己,伤人一千自折八百,玉公子就象……”
  “不要说了。”远离邪象被戳中了痛脚一样叫起来,急急打断她。房中陷入一片沈默中。
  
  “说说他以前的事吧。”半晌,远离邪重又开口。
  “好。”曲歌温温婉婉的应道。远离邪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道:“刚刚……抱歉。”他含糊的道了个歉。
  
  曲歌便把竹青痕在竹家遭受虐待被应天阙所救入了洛中镖局到镖局一夕间被毁灭,两人逃出生天後的事又说了一遍。远离邪以前听过竹青痕说过一些的,那个时候,他心疼竹青痕受的苦,并未在意镖局的事,今番一听便有了疑窦:洛中镖局十年前名震大江南北,一般的盗匪劫徒绝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力量能在一夕间血洗镖局而不为人知;有如此大能耐的定非寻常流寇散勇,难道……远离邪脑中灵光一闪,话未出口,心中已打了个寒噤。
  “是青城派?”他慢慢的道,说得极为肯定。
  曲歌微讶,他竟然猜到了。
  远离邪无意识的一笑,道:“他不是乱杀无辜的人。”
  “你倒了解他。”曲歌涩涩一笑,“当年,应天阙费了极大人力物力才查到些许蛛丝马迹。顺著这蛛丝马迹查到了青城派,不察还好,一察便大吃一惊。原来青城派表面上广施仁义,济危救困,行侠仗义,背地里却与盗匪勾结,干著杀人越货的勾当。当年的罗么儿,鲁有都是他的眼线。”
  那罗么儿,鲁有皆是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盗,江湖中人闻风丧胆,先後被青城派歼灭。时人纷纷盛赞青城派除暴安良的义举。远离邪那个时候也随同父亲慕名前往青城派贺喜。犹记得当时盛景,如何不吃惊?他道:“竟有这等事?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曲歌看著他,忽然问道:“远二少你可知道贵庄这些年新添了多少桩生意?”
  远离邪自然不知。
  曲歌又问:“你可知玉公子当年收三十六水路建御龙堡,为何卧龙堡就象被抽了龙筋似的?你可知你哥哥为何非要浮屠门?”
  远离邪暗道难道不是因为正邪不两立?
  “那我再问个简单的,你一日花费多少钱?一月花费又是多少?”
  这个,远离邪倒没算计过,他一向出手大方,一掷千金也不是没有的。
  曲歌道:“你哥哥还真宠著你。大侠也是要穿衣吃饭的,仗义疏财更是一掷千金的豪气换来的。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说来说去,这些争执还不是为了名与利。御龙堡断的是卧龙堡的财源,浮屠门截的也是不二庄的钱途。是以,如此水火不相容。当初,罗么儿也是见财起意,才不顾忌燕时的威名,劫了洛中镖局的镖。燕时纵横江湖数十载,岂是浪得虚名。一查竟查出他与青城派有染。青城派原本可以找门下弟子作个替罪羊,然後杀了罗么儿追回镖银了事的。但是彼时,青城派内危机未除,极需钱财周转,除了罗么儿另立山头即费时日又少人才,更少了钱财来源,难以为继,使得好不容易起色的局面又陷入危机中。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铤而走险除了洛中镖局。”
  远离邪听得骇出一身冷汗,原来,人为了钱财可以如此丧尽天良。果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吗?
  曲歌道:“应天阙查青城派,青城派自然不是毫无所觉。应天阙查出真相後,他不但要报这满门血仇,还要青城派声败名裂,从此天下再无青城,江湖中人一提起也要引以为耻,骂名千载。却不想,他狠,青城派更狠,竟然先下手为强。著人捉了玉公子要挟应天阙。玉公子那时年少江湖经验浅,轻易的被逛出了玉阙宫,中了埋伏,终於寡不敌众,失手被擒。”
  “青城派该死!”远离邪不顾手伤一拳捶在床沿上,“竟然如此卑鄙。”
  曲歌冷冷一笑:“他们自然不知道如此一来反而弄巧成拙,激怒了应天阙,引来了灭门之祸。”
  “应天阙是救青痕受伤的?”远离邪出其不意的问道。
  曲歌叹了口气道:“除了玉公子,他心上还在意过谁?不过,青城派千不该万不该同时触了这二人的逆鳞。”她想起那一场血战,应天阙嗜血的表情。竹青痕被救後看到他受伤时,眼中漫溢出来的疯狂杀气,现在想来,仍然心有余悸。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一步步走向腥风血雨中。
  
  “若是我,也会灭了青城派。”远离邪听完後说。
  曲歌吃了一惊,话中有杀气。却见他又叹道:“我现在才知道我的出身给了我多大的便利。难怪青痕总不愿接近我。”
  “其实,公子他……”曲歌想了下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为一个人这麽费心费力的安排後路。你昏迷的时候,玉阙宫把他答应过的东西也送过来了。”
  “什麽东西?”远离邪一时反就不过来。
  曲歌道:“就是说他认输了,玉阙宫收集各门各派的私密建成的绝密档案按约定都归还给各门各派了。你不知道,他们对你多感恩戴德的。”
  远离邪一愣,继而失神,是不是这样就两清了?
  “曲姑娘,你出去吧。”他象个孩子似的慢慢缩起身子抱著膝,道,“还烦你转告我大哥一声,我现在还不想见到他。”
  曲歌一愣,但,仍是体贴的应了一声,想了下,又道:“你哥哥已飞鸽传书让罗姑娘赶来照顾你。”
  远离邪仍然缩著身子没反应。曲歌隐隐听得他哼了一声,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再看他一眼,却见他仍蜷著身子也不知在想什麽。曲歌轻轻叹一口气,出了门。她始终没有告诉远离邪玉阙宫将一大车的卷宗送来时,群雄几乎闹出一场械斗。他们即想得到本门的秘密也觊觎著他门的秘密与隐私。若不是远明浩用金戈铁马震慑住他们,也不知道会发生怎样一幕动乱。那些东西尘封在玉阙宫日久,如今一旦见了光,不知要引起多少血雨腥风。应天阙,他是故意的吧。
  
  曲歌在门外徘徊一下决定去找远明浩。哪知他竟不在房中。他们离了玉阙宫,原本是趁乱而来,谁知却是无功而返,难免牢骚满腹,再加上应天阙高姿态的奉还绝密档案。他们越发自觉没趣,与远明浩客套了几句後便分道扬镳了。林萌岚许是担心远离邪,一直同行。他们在就近的小镇找了落脚处,为远离邪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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