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众人齐问。
"此人诸位绝不会陌生。就是少年侠客,来去无踪的天绝剑沈剑。"
"......"众人迟疑。他们知道龙禊所说是经过考量的,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且天绝沈剑这些年来为人,武功与风评都还不错。唯一遗憾的是,沈剑神龙见首不见尾,谁都不清楚这一少年才俊的行踪。
宋无痕见众人都陷入了沉默,心知大家的犹疑:"龙教主所言甚是。但,在座各位可都不知道那天绝沈剑的去向啊?""呵呵,宋大侠不必担心,那位沈少侠,现就在场。"龙禊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了不小的哗然。
金衣的俊美公子红唇微扬,目光锁定在人群中的某处。
"沈少侠!既然赏脸光临何不现身?宋某在此代表华山上下请宋少侠大局为重,现身除贼!"宋无痕忙向龙禊所看的方向说。
群雄忍不住都往那个方向望去,目标很自然地被锁在某人身上。他也并不刻意隐瞒,就这么坦然,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英挺俊朗的眉眼,深褐色的皮肤,黑色葛布衣,腰间,是那柄三尺天绝。一股瞳朦的醇厚真气只要是武林高手都能察觉。在场的不少人都暗自吃惊这么惊人的气息竟一直未被发现,却不知道一等的高手,自身气息是可以随意收放的。
龙禊已经笑盈盈地起身,细长的凤眼里转过一丝不易被觉察的光。
短暂的惊疑过后,人群中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推崇声。
"沈少侠,趋除匪类的重任,非你不可啊!"
"若沈少侠出马,我崆峒派誓将助你一臂之力
"沈少侠......""沈兄......""......沈侠士......"
......
沈剑腼腆笑道:"多谢各位武林同道的抬爱。只是在下位卑年浅,担此大任还是有点......"
"沈少侠就不必谦虚了,阁下年纪虽轻,武功修为却已是高深莫测,我等又岂会不服?"宋无痕这么一说,其它门派纷纷响应,俨然就是要以沈剑马首是瞻的模样。沈剑敌不过这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终于免为其难地点头。
"如此,在下却之不恭。"他面向群雄,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欢呼声,"各位,我沈剑在此发誓,必定除去一片云,还武林一个清静!"
誓言,是不能违背的。
"沈少侠是个敢做敢当的人,真毫不逊色当年的名剑庄庄主,幽冥剑沈尽锋......"
沈剑背脊一凉。他小心收起黑眸里的寒意,将刚才听到的话置若罔闻。好在也没有人注意到龙禊的话,即使有人对他这突如其来的联想感到奇怪,也不会多放在心上。
只有龙禊一人讳莫如深地轻笑。
"讨邪会"最后以沈剑的允诺而结束。说是结束,可每个人心知肚明,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只要人还有贪婪之心,便不可能轻易得到满足,永远都还想着更多,永远都不会毫无理由地奉献。名义上是为了天地正气,可是扪心自问下,又有几个人可以真正的问心无愧?既然‘圣君子'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那么‘亚君子'就没有逼迫自己成为圣人的必要了。即使是名门正派也不可能完全摒除私心。说什么为民除害的,其实全都口是心非。他们只是为了不落面子,为了他们来之不易的声名。
真是好笑。
华山密林,金衣公子浅笑独立,笑含嘲弄。
不一会儿,他身后的参天古树上,已闪上了一个黑衣人影。不用细看,龙禊似乎对来者的身份清楚得很。他的笑意由先前的嘲弄转化到有了一些温柔的色彩,瞬间这张白净的脸变得更加美丽眩目。"怎么躲在树上呢?有话下来说。"这么说着,已出其不意地发出气指,只见古树就那么缓慢地晃了几下,黑衣人影稳稳当当地站着,直到树摇平息了才颇具讽刺意味地从古树上一跃而下,落在龙禊面前。
"为什么提到名剑庄?"来人正是沈剑,他显然记恨着眼前这个人差点就要在人前暴露他的身份,语气不善。"气了?不过就是想试试你的定力......"金衣公子又笑。眼前这两人的关系,似乎过于熟稔,说是初见,任凭谁都不会信。
"师父......"
沈剑无奈的叹着气,感觉月水红虽然戴着龙禊的人皮面具,可一举一动还是让人忘不了他是月水红的事实,幸亏那些名门正教平日不屑与神龙教为伍,对于龙禊此人也所知不深,不然师父几次三番的刻意自暴身份恐怕早已被人发现。他并不清楚怎么月水红分明是看不起功名的,为什么还要下中原来淌这浑水,又为什么要着意让莲教重入江湖?不过,也许自有他的道理
金衣随着他的一振抖落,露出了水红色的长袍。他淡淡地在地上的金衣上扫过一眼,冷哼了一声。"俗不可耐。"又一边扯下面具,那一张素面俊颜比龙禊美上千倍不止。
"师父......""为师做错了吗?"沈剑一愣,他第一次见到月水红柔和妖媚的凤眼中有现在这样的冷冽,幽深而布满夜色。他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即使他比月水红还略高出一些,却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居高临下。因为他知道,月水红的存在,像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在的巨大阴影,他沈剑不管怎样努力忘却过去,不管怎么拼命着逃开天下第一月水红的阴影,都是徒劳。
又怎么说得出忤逆的话?
即使伤口再次被撕得血淋淋。
"你的内力已经很深厚,这几天可以练幽冥剑第七重。"月水红收回目光,"莲教的将来,就交于你了。"
莲教的将来?沈剑微微也绽开了笑。
那与我又有何干?我的心中,永远只有个名剑庄罢了。
第三章
寂寞,很寂寞......没有人陪着我了......你们杀了他......你们杀了我的孩子......我知道你们底细的......我要你们死......去阴曹地府跪着向我的孩子求饶吧......
砰!!!
入夜时分,夜幕沉沉地覆上街道。天地万物本来都浸在安谧的美梦中,偏偏,一声巨响冲散了宁静的气氛,将美好的宁静统统打碎。
客栈中的一个房间门被打开,水红色的身影迅捷地闪进邻间,一切都是悄无声息地发生。
"怎么了?沈剑?"黑暗中月水红不禁困惑于坐起在床上,捂着双耳的沈剑,压低了嗓子又似生怕少年被惊动。
"讨邪会"过去之后,人人都知道了天绝剑侠沈剑誓要缉拿无法无天的一片云一事,有些门派暗里使招,也有不少大力成全的,三天来也貌似风平浪静。那些阻挠者,无非是怕一片云先一步落入沈剑之手,那该派的秘密也就不攻自破,为此沈剑明白,有不少人多怪他的好事。沈剑知道自己一刻也大意不得。但毕竟这回有了月水红,心中有了底数,才敢在这荒郊野岭的客栈住下。按照师父的意思,过几日就会在莲山脚下安排他与"一片云"的决斗,不过是逢场做戏,届时真正出面的始终是莲教。
然而他没想,才在客栈住下第一天,就出了事。不知是他们太小看了一片云对于武林中人的威胁还是使诈之人太过聪明。
"沈......"月水红见到地面一片零落,桌子被掀翻在地,显然刚才那声巨响是有人恶意所为。回头看沈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平日的沈剑。"你怎么了?刚才有谁来过?"出于关心的字句虽然吐得淡淡的,却仍然温和。
"......师父?"沈剑抬起头,眼光茫然地在月水红极美的脸上逗留了一会儿,又不知转向哪里去,"我......看见女鬼了。"
闻者柳眉轻蹙,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怎么肯定对方身份?"
并非怀疑沈剑在刻意隐瞒,只是相当反感沈剑有这样的认知。女鬼?且不论月水红从不信鬼神之说,即便他信了又怎样?就算是西方如来,只要想动沈剑一根汗毛,也先得过得了他莲教教主,天下第一月水红这关。
沈剑虚弱地一笑,手指窗外。
月水红顺势望去,果然见到窗外晃荡的树影间站了一个青白纤瘦人影。再仔细看,人影却又消失,不着痕迹。
"......阴坛鬼母龙袈衣。"尽管只是惊鸿一瞥,月水红却借他优于常人百倍的能力看清了来人的底细,心中一下犹豫了七八分。
想必是来报复的。
他听说过传言,阴坛鬼母龙袈衣是个半人半鬼的怪物,隐匿江湖已二十年之久,若非月水红八岁那年曾亲眼见过她,他也绝不会信世界上真有人能飘忽得犹如鬼怪。不过饶是如此,阴坛鬼母武功却不堪一击,沈剑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又所为何来?
想起传闻阴坛鬼母与神龙教教主龙禊乃是亲母子,而他们又为得到龙禊的人皮面具而杀了龙禊以绝后患一事,月水红分外肯定,龙袈衣此行绝不会轻易罢手而去。他心中一寒,转身察看沈剑的情形。
沈剑神色仍然恍惚,只不过脸色已经好些。
"阴坛鬼母伤了你?"月水红有些不解,他原以为以沈剑的修为,龙袈衣是无法伤他的,但若她在深夜偷袭,那又另当别论。只是沈剑的沉默,令月水红疑惑。后者否定地摇头,他又深吸了几口气,眼神才出现一丝焦聚。"她......很像我娘......"低低地,用月水红无法听轻的声音。娘......姑苏第一美人木青瑜,只在午夜梦回时听见的声音,今天,他却真正听到了。可是娘却对他说,我要你死......真是讽刺。沈剑根本没听月水红说了什么,兀自出神。或许,他已陷入过去的回忆中。
"好像什么?"隐约听到些内容的月水红追问。
"......好像没有受伤。"沈剑回过神,他不着痕迹地收起眼底显露的疲倦,"刚才我美梦正酣,忽然听见哭声,睁眼那女鬼就在了,她只是在哭,却没做什么......"
"那不是女鬼,她是阴坛鬼母龙袈衣,龙禊的母亲。"月水红轻轻合上窗户,他解释道。沈剑的心不在焉落在他的眼里。
"总之以后再见她小心些就是。"月水红嘱咐着,想起沈剑明显隐藏了心事的表情,不由自主感到一阵烦躁。
关于江湖的恩怨情仇月水红久已不闻,未曾想到一下莲山,竟引出了这么多是非。
误落尘网,一去经年。
哄沈剑睡下了,月水红才静悄悄地回到自己房间。刚才的一切,全恍若旁人眼中无足轻重的梦境一场。
第二天,月水红又化作华服锦衣的魔教公子龙禊,身边,步云和采薇也都细心装扮,完全粉饰了本来面貌。本来也没有继续利用龙禊身份的打算,然而昨夜阴坛鬼母现身之后,如今唯有将其引出,绝除后患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一切都马虎不得。天下第一,来之不易。
天绝沈剑与神龙教主的同行无疑引来了揣测纷纷,为此沈剑本人亦是大惑不解。聪颖如月水红,为什么要甘冒风险继续假扮龙禊?又为什么要坚持一路同行?是因为放心不下怕他泄密?
想不通。
大清早,沈剑漱洗完后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看上去英俊高挺,加上他本身肤色深,骨架又长得快,整个人已经像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所以,望着井水中自己的倒影时,沈剑得意了。
当然,他还不敢大着胆子逢人便说今早的发现,只暗笑着,步伐也变得轻快。这一可爱的举动悉数落在旁人的眼里,实在不能忘记,这个武功卓绝,高大矫健的年轻人,毕竟还是孩子。
午餐时,客栈打尖,采薇检查客栈上下搜寻有无可疑,月水红不用餐也不知上哪里去。步云不由朝沈剑发出质疑:"沈师弟,你今天遇到什么好事了?"怔了怔,沈剑不由轻轻笑道:"也没什么。"他坐到了桌子另一边,神情放松了许多,这是他在面对徒弟和家人时才有的表情,脱下坚强的甲衣,他也是一个普通的十九岁少年。步云身上,他的确找到了一些过去的影子,小师妹的影子,名剑庄的影子。
步云文静的脸庞妃色冉升:"不说罢了......啊,采薇怎么还不来?饭菜也凉了......"她招呼小二道,"小二哥,把菜端去再热一下。"
一会儿,菜被抬下去了,两人又是相对无言。
"师姐。"过了许久采薇还不见回来,沈剑问步云:"师姐可知道,一片云究竟是谁?"
他早就对此有怀疑,一片云理当是莲教中人,那么到时在群雄面前就免不了同门相残。要为莲教作此牺牲的到底是谁?见步云有些为难的脸色,实在令人疑窦丛生。
"原来沈师弟还不知道?那......我就更不该说了。到时一切自然都会了然......"步云局促地搪塞道,她目光一转,捕捉住了正在客栈门外贼头贼脑的两人,旋即笑开:"不过眼下沈师弟可要辛苦了。这里没有‘戒池',但太阳还是很辣的,小心教主一生气又罚你......"
沈剑不无垂丧地朝门口一瞪眼,喝道:"你们就不让我省心?进来吧,别丢人现眼。"这一喝绝对缺乏威信,门口两个花枝招展的小丫头立即跑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木椅上,也不怕椅子被坐坏。
"师父光天化日下这么急切的喊奴家,真是羞人答答......奴家岂有不奉陪之理?"佯装羞涩地用丝绢遮面,娇滴滴的嗓子,俨然是妙龄二八,春情萌动的小姑娘。看得步云惊愕不已,暗自想到月水红纵使美若天仙,也始终是冷冰冰的神仙,眼前这人,虽比不上月水红的貌美,但却多了几分活泼可爱,几分人色。
"梦绵!老实说,你是不是带着江云偷练葵花宝典了?"沈剑故意板起脸质问这两个私自下山的徒弟。几日不见识,这两个小子就弄得一副不男不女的鬼样,沈剑后悔,他是世界上最没有眼光的人,收了一群世界上最难教的徒弟。
"葵花宝典?哼哼,才不屑呢!还不如我们天绝剑派的一招‘烟霏云敛'......唉哟......"孟江云刚得意洋洋地说到一半,忽然脑袋挨了重重一拳,疼得他眼泪在眶里直打转,"梦、梦绵,你干嘛下那么重手?!""因为你这小子越来越像锦州了,笨蛋......"唉......萧梦绵只能白眼乱翻以示不满。
"天绝剑派?沈师弟,原来你已另立门户?"步云耳尖,当然不会错过她所听见的。不过那师徒三人极有默契地大摇其头倒忽然让她心生了一股既酸又甜的羡慕。
"当然没有,沈剑对莲教忠心不二,怎么会背弃师门,自建门户?"沈剑立即表明立场。
"我又不会罚你,做什么那样见外?"步云笑着拍了拍身畔孟江云的脑袋,乐着看他又抱住脑袋一副委屈模样,"小云儿,你说,为什么要和梦绵打扮成女孩子?"
"我已经十六了大云儿!你以为我高兴穿成这样?还不是梦绵说两个女孩子家结伴而行不易招人怀疑,也没人会对我们有戒心,更不会有人认出我就是一...... 唔!!"这次可怜的孟江云索性被不知从哪里挥出的拳头击晕过去,等回过神,只见梦绵在那儿姿态端庄娴淑地揉着有些红肿的柔荑。
"总之,我们此行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师父,看到你无恙真太好了,上个月收到锦州的飞鸽传书说你中了鼠毒,现在痊愈了?"
"鼠毒?托福,没被毒死。"沈剑道。
"那就好。我和江云先走一步,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