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男人(下部)————冰蓝水晶

作者:冰蓝水晶  录入:02-25

他慢慢地开口说:“你大概都明白了……”

我摇头,我什么都不明白。
我只是唐突地说了一句:“我回房了。”
里面的空气很陈旧,我头也不敢回,擦过夕的身子,大步地往门外走出去。我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我忘了我的膝盖还没怎么复元,一走路就直接痛起来,但是管不了这么多了,这点路再痛也痛不到哪里去的。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倒头就睡。

我想梦见父亲和母亲在一起的样子,可是怎么都拼不出来……拼好了父亲的脸,怎么都拼不出母亲的脸;看清了母亲的脸,父亲的脸又模糊不清……来来回回我拼命的拼脸,到最后谁的脸我都拼不出来了……
一觉醒来,满枕是泪。
我的手紧紧地抓着被子,身子不断的发抖。
我不孝!我怎么连他们的样子都拼不出来了呢?父亲那么帅气,母亲那么漂亮,我明明应该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们的样子,但是为什么我现在就是想不起来了呢?
共同生活了15年,我的脑子里,丁点他们在一起时的回忆都拼凑不出来!!

更可悲的是,我现在想的到的,统统都是父亲和那个珑宫主在一起的样子。我明明没有看见他们在一起过,什么时候我的联想能力那么好了?
父亲和珑,他们真的爱过对方?
那紫竹,那箫曲,那些诗,那些画,真的占据了父亲的整个心灵?
那么,我父亲,他是不是,根本没有爱过我母亲?
我的心绷紧,18年来,他重头到尾一直在演戏吗?
其实,他也是一个断袖,而且深爱的人从来都是珑宫主?!!

天色渐渐暗下来,夕阳色染,竹叶瑟瑟。
葭月送来饭菜,我一点食欲也没有,吃了几口就再也咽不下去了,呆呆地坐到床边上,也不流泪,也不思考。

晚上,夕来了。他轻扣房门,端着中药走进来,看到我放在桌上几乎没有动过的饭菜,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他把药递给我:“芍,是不是吃点东西再喝药?”他的声音充满关心。
我摇摇头:“不用了。”伸手接过碗,一张嘴咕噜咕噜地全部灌进喉咙里。然后把碗又还给了他。
夕默默地接过碗,淡眸里有层薄雾轻拢,他想安慰我什么,最后只是微微弯下眼睛,转过身离开。

“夕宫主。”我说,突然开了口,声音很低。他盈盈转过身来,我吸了口气,抬起头对上他琥珀般清澈的双眼。我说:“你是知道我父亲的,对吧?”
他温和的点点头。
我的眼睛没有表情,我说:“告诉我那个故事好吗?关于我父亲和珑宫主的事。”
他看着我,眼底像蔚蓝的大海般泛起一朵浪花。
我说:“我有思想准备。”
他缓缓点头,脸上有一些不易察觉的犹豫,他弯下睫毛:“也许知道这些,对你更公平吧。”

夕拉过椅子,款款落座。
“23年前,你父亲名叫尹卓,是双犀宫左护法,外号‘柳叶杀手’。那时候你父亲一直蒙着面纱,而且性子极冷,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所以其实一直没有人看见过他的真正面目,包括珑宫主。”
“性子极冷?”我反问,我想象不出父亲冷漠如冰的样子。
“恩。”夕点头,“护法的职责在于保护宫主的安全。所以无论去哪里,珑宫主和你父亲都在一起。珑宫主修炼的是‘幽兰绝’,每隔一年,都需要闭关修炼以精进功力,所以,每年有2个月,他们都会隐居在这宅子里。”
“……”这宅子?
“有一次,他们回宫的途中,在洛水之滨遭人暗算,珑宫主功力一下子消失,逼得你父亲拼命保护他,最后两个人双双跳进洛水,但也是那一次,珑宫主透过面纱,看清了你父亲的脸,产生了感情,加上后来回宫后肌肤相亲的疗伤,两个人的感情发展得相当快,珑宫主为了你父亲,甚至连宫主都不想做了。”

我的眼睛里昏暗无光:“但是他们为什么又分开了呢?”
“他们没有分开过,你父亲离宫是因为珑宫主死了。”夕的眼里落进一丝透明的尘埃,浓长的睫毛垂落下来,“23年前,双犀宫在江湖上势力迅速蹿起,遭来了当时世界上第一大魔教云泥教的愤恨。云泥教发动突袭,意图一举毁灭双犀宫。那次,双犀宫几乎全军覆没,珑宫主和你父亲并肩作战,被逼入绝境。混战中珑为了救你父亲,帮他挡了致命的一刀,结果……”
空气像封了冰似的凝固住,银擎在风中微微轻晃。
我轻轻问:“那我父亲呢?”

“他躲过了那一劫。但是那时候,整个双犀宫已经成了一片火海。之后一直没有人看见过你父亲,所有人都以为你父亲在那次也葬身火海了。直到遇见你,才发现……你父亲根本就没有死。”
“所以那次在竹林,你们看见我会有那样的反应?”我咧着嘴干笑,“那个时候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夕看住我,幽幽地点头。
“恩。其实双犀宫里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几乎所有双犀宫的高手都在那场战斗中死了。我想,大概连银宫主都不知道珑与你父亲的关系。”

暗夜静幽,风露汀泠,空余银擎双影。
我看住他,静静地开口。
“你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你是珑宫主的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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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静幽,风露汀泠,空余银擎双影。
我看住他,静静地开口。
“你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你是珑宫主的儿子吧。”

夕浅绿的眸子闪了一下,他薄薄的唇角勾起一道弧线:“原来你知道了。”
我干涩地努努嘴:“我猜的。难怪你会吹那首《紫云回》。”
“恩。”他点点头,目光散在银烛里。

空气又沉默了,只闻得到淡淡的药草香气,飘浮在半空里。
夕静静地说:“你知道为什么双犀宫里几乎没有女子吗?”
我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你父亲,珑宫主遣散了所有的女子。”他看着我说,“我小时候一直很好奇你父亲长得是不是和画像里一样美,那天在竹林里见到你,才知道那些都是真的……而且他对我还有救命之恩……我想,如果我是我父亲,也许也一样会爱上他……”

“我父亲真的是断袖……”我喃喃,胸口闷得发慌。
很想哭,却一滴泪也挤不出来。
“尹公子,你没有事吧?”夕修长的手覆在我手上,声音轻柔,“这些是父亲的事,你很介意这些吗?”
我一手抓住夕的臂膀,不觉伏到他肩上,喃喃:“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介意你父亲背叛了你母亲?到底怎么才能不介意这些?”
在我心里,我家是堂堂“六大贵族”的人,但是现在告诉我父亲和魔教的宫主有染!
在我心里,应该是一个人人称羡的家庭,现在才发现我父亲根本没有爱过我母亲!
所有的记忆都是假的,所有根深蒂固的感情支离破碎!
一个称为“家”的地方原来是停留在别人笛声中的缱绻!
就好像心被人掏空一样,深信的过去融化在幻影里……
我怎么能不介意这些?

我感觉到夕的手轻轻的拍打着我的背,过了好一会儿,我的眼泪才流了出来,我无声地淌着泪,感觉心彻底空了。
我也不知道我靠在夕身上流了多少眼泪。
朦胧中,我只是知道夕的唇吻在我的额头上,轻柔地,像一阵微风。我抬头,看见他眼前的碎发,像初落的细雪,而那琥珀色的双眼,正弯成两道新月,浸染月华。

他整整陪了我一个晚上。

过了好几天,我的心情才慢慢调整过来。
我本来就是一个孤儿了,就算再美的回忆早已成为过眼云烟,孤儿仍然是孤儿,就算父亲再有故事,我也不可能再踏进“尹”家一步。
在所有世人的心中,“尹”族已灭,尸骨无存。
那么接不接受这个事实,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个秘密,永远不会被人知道,就够了。

我反而觉得自己轻松了。
就像一棵小草,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也有不怕蹂躏的勇敢。
因为只身一人,就什么都不会怕了。
呵呵,真好。

脚好的差不多了,夕宫主的技术果然好,现在走路不会再一瘸一瘸。夕说只要再喝几天的中药,等膝盖骨完全长好就会和以前一样行动自如了。
我想知道自己到底恢复到什么程度,夕正好要去城里办点事,于是我就和他一起出门,一路上估计是夕怕我累到了,故意走得很慢,直到中午我们才来到洛阳城。

韶光明媚,洛阳花开,和风送暖,人面桃花。
大概我和夕出门的时候忘了易容,两个人就这么走在街上,那个真是叫惹来无数女子回眸惊瞥,不过也难怪,像夕这样的绝色男子十年也见不到一个,而且又一个高贵儒雅、风尘翩翩、温润如玉的少年,微微一笑就迷死人不偿命。

我们买齐了东西,就到酒馆里点了些酒菜,稍做停留。
真的是稍做停留。
然后快步离开了酒馆,步履匆匆,手脚冰冷。
因为在吃饭的时候,我们听到了两个消息——

一是少林方丈玄空大师被杀,尸体被人丢到荒郊野外。

二是双犀宫被秦宇楼带领的武林正道攻破,而银宫主下落不明。

我们一路急速返回宅子,北宫夕立刻让休琏、葭月去洛阳分舵探听消息的可靠性。
赶得太急了,我扶在门框上揉搓着右膝盖不住的喘气。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以为我会很震惊,却没想到除了心脏猛震了一记之外,我却异常平静。
凭银的身手,加上天冰地雪这些人,会被打败?
呵呵?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
银宫主下落不明,呵呵,怎么不说他被人推落山崖更好一点?

喘了好一会儿气,我才差不多顺过来,我看向屋内的夕,他端坐在桌边好一会儿了,手里握着一杯清茶,却没有入口。他依然温柔似水,却细眉紧锁,蛋清的脸上隐逸着无数的担忧。
他的这个样子,反而让我有点难过。
不觉走到他身边坐下,我说:“夕宫主,其实不必那么担心,银的武功那么厉害,不可能有事的。”
他看向我,静静地问:“芍,你一点都不担心他吗?”
我一楞。
随即摇摇头。我撅起一个笑容说:“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要担心他?”
“是吗?”他问,湖泊色的眸子淡淡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

他轻轻晃了晃杯中的清茶,将茶杯送到嘴边。
“夕……”我开口,有点犹豫。
他停下来,嘴角轻含幽兰,一双细目疑惑地转到我脸上。
我取下他手上的茶杯,走到屋外将里面的茶水倒掉,进来又重新倒了一杯新的递给他,看着他说:“刚才的茶水凉了,喝热的吧。”
他怔了怔,突然笑了起来,浅绿的眼眸像绿宝石一样漂亮。他说:“谢谢你,芍。”
我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休琏和葭月回来了。
“打听得怎么样了?”夕立刻站起身来,我感觉到他有些紧张。
“回禀公子。”休琏说,“洛阳坛主已证实少林玄空方丈被害,宫里有眼线看见过尸体,确认是被人毒打致死,但是身体上似乎有樱花的香味……”
我的心颤了一下,樱花的香气……
“那么银呢?第2条传言呢?”夕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葭月上前一步:“公子请放心,洛阳分坛并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双犀宫被攻破的消息,葭月认为这应该是谣传,以银宫主和天冰地雪他们的实力,就算是十个武林盟主都不是对手。银宫主应该没有什么事。”
“是吗?”夕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微微舒眉,“这样就好了。”

我走上前去:“我说吧,银宫主他不会有事的,夕,现在没有事了,那么我回房了。”
说着我就朝门外走去,听见夕在身后款款的谢意,我笑了笑,径直走了出去。

翠幕清寒微透,竹影重重,幽月明淡。
回到自己房间,门一开,风就灌进来,房间里没有灯火,觉得有点冷。
几片竹叶飘落到我身上,我信手摘落它们,放到桌上,然后也不点灯,坐回到床边。
我扁扁嘴,努力地微笑。
看来我真的已经能够忘记银了。
因为我没有心痛。
我发誓,这次我一点心痛都没有,真的。

关于银宫主的传言被攻破之后,我觉得应该是时候离开了,我的脚已经没有大碍,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我一直想寻找机会和夕说这件事。只是……
只是我觉得夕这几天一直心事重重,好像是根本没有放心下来。他的笑容里总是有一丝透明的忧伤,让我看了有点担心。我记得夕的性格不是这样的,即使那时候他被11派的人伤成那样,他的眼神里也一直干净地像是不经风尘。
我不觉还是留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是,看见夕不快乐的样子,我真的忍不下心立刻走人。

一轮明月半悬,交光清夜。
我半夜一觉醒来,迷迷糊糊间隐约听见有人在吹箫,吹的是《紫云回》,我一怔,闭上眼睛当做没听见,继续睡我的觉去。
但是那曲子在高潮处突然停了,很久很久,再没有响起过。

照理我可以睡我的好觉了,但是我就是想不通,浓浓的睡意突然就消散了。
会吹这首箫的人只有夕,毫无疑问是他突然停了下来,又迟迟未吹,我觉得有点奇怪。
我爬下床,披上外衣走到窗前,银色的月光下,一个清瘦的身影正轻靠在竹林里,月光在他如瀑的头发上打上温柔的光泽,他的手上握着竹笛,但是再没有吹一下。
冷风打进来,我的心有点难过。
我推门而出,慢慢地走向竹林那边,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下。

“夕宫主。”我轻轻地说,“这么晚了,不休息吗?”
夕转过身来,他的眼神此刻清亮却寂寞,他微微勾起唇角,抱歉地笑了笑:“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了?”
我摇摇头:“没有。”
他的眼神里有些许我看不懂的忧伤。
我试着问:“夕,有什么很烦心的事吗?”
他依然轻靠在竹枝上,任凭风拨弄他的衣摆飞扬,他说:“我很担心银,我决定明天回双犀宫。”

我呆了一下:“担心银?为什么?不是已经说这不一定是真的消息了吗?”
夕看向我,慢慢地摇了摇头,浓密的睫毛渐渐垂落下去:“其实这种担心,从我碰到你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你碰到我的时候?”我不懂。
“芍,你知不知道,银的‘樱花散’下是从来不会留活口的。”他看向我,慢慢地说,“但是你受了他的绝招之后,却好好地活了下来。”
我的心突然有点颤。

夕闭上了眼睛,一滴露水滴落到他脸上。
我努力不去想那个人,于是换了个话题,我说:“夕,你好像并不愿意回双犀宫。”不知怎么,我就是一直有这样的感觉,他不属于那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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