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春风尽余欢
作者:怀凌
文案
文官称武官为莽夫,说他们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只会用武力解决问题;
武官称文官为酸儒,说他们油腔滑调媚上欺下只知道耍嘴皮子干不了一点实事。
在文臣武将互相看不顺眼的朝堂之上,玉卿书遇到杨宏修,蒙蒙细雨迎上了料峭春风。
话说,文案,它就是一片悲摧的浮云
这是一个欺负老实人结果被老实人一口吃掉的故事XD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主角:玉卿书,杨宏修
折一 金风玉露一相逢
皇家园林之中,万顷碧波之上,华灯映水,画舫凌波。
宫中设宴,皇帝亲临,百官相随。
丝竹琵琶、莺歌燕舞之间,宫女们端上各种时令水果和点心。
官员们照例向皇帝敬献祝词,无非吹捧恭维,这是文官的拿手好戏,此时是他们的天下。
礼部侍郎玉卿书,口中说着“谢主隆恩”,双手接过皇帝刚刚赏赐的一对九龙爵,慢慢退回自己的席位,坐定,把锦盒交给身后小童。
他那一番别出心裁的赞颂让皇帝很开心,皇帝开心了就会赏东西下来,他为官到目前为止,领赏的东西价值已经超过他当五十年礼部侍郎的俸禄。
这是会说话的好处。不过以他那点能力,坐在侍郎这个位置上,只会说话还是不够的。他要感谢他现在的父母,前者给了他仅次于皇族的背景,后者给了他玉卿书这个身份。
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玉卿书面上笑的春风得意,心下却觉得有种难以形容的厌倦和疲惫。
时间一到,皇帝点头,内侍下令,筵席正式开始。
同桌的是好友齐王世子伯言,二人并不见外,也免去了虚假的你来我往,喝酒吃菜聊聊天,除了行为举止不敢放肆,倒也和家宴无异。
酒到中半,伯言扯了扯玉卿书的袖子,轻声说:“看那边。”
玉卿书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斜对面坐着一位武官打扮的年轻人,正与同桌的兵部尚书对饮,玉卿书把朝堂上官员的面孔一一回想,却没有这个人。
“他是……”玉卿书酒到嘴边,又放下杯来,“前骠骑将军家的长子,杨宏修?他回来了?”
“可不就是吗。”伯言不屑地哼了声,“昨晚进的城,陛下连夜召见,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等着明天朝堂之上一纸诏书让他正式子承父业吧。”
“你想多了。”玉卿书不由轻笑,“他功绩再高,也不过一个中郎将,骠骑将军身兼天符上将,统领天下兵马,陛下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他?”
“可是骠骑将军这个职位空了三年……”
“陛下自有打算,不过肯定不会是杨宏修,至少目前不会。”玉卿书压低声音,“他是太子殿下的大舅子,陛下正值壮年,就算是自己儿子,该压制也还是会压制的。”
伯言半信半疑,兀自叹了口气,仍旧觉得恼闷,赌气般一口灌下整杯酒。
玉卿书象征性地陪他喝了一口,抬眼间,碰上杨宏修看过来的目光。
两人皆是一愣,有些尴尬地举酒遥祝,各自饮下杯中酒,不知滋味。
过了一会儿,皇帝提前离席,百官跪送。皇帝不在,官员们谈话祝酒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玉卿书与伯言聊天,心思却不由自主地飘散,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斜对面那位刚从边疆回来的小将军。
杨宏修,官居从四品中郎将,父亲是三年前战死沙场的前骠骑将军。他七岁起随父南征北战,属于典型的在马背上长大的武家儿郎,三年前骠骑将军死后,杨宏修上书皇帝,请命继续留在边疆,完成父亲未竟的事业。皇帝恩准,并赐婚予太子与杨宏修的妹妹。如今杨宏修归来,边疆局势必已安定,皇帝那里留了三年的封赏,也该下来了。
但皇帝不会启用杨宏修为骠骑将军。
除了他与伯言方才说的理由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有告诉伯言——他的父亲靖国侯不同意这件事。
靖国侯玉家是开国功臣,当年明帝最为倚重的氏族之一,明帝以及顺帝的皇后都是玉家的女儿,在这个皇朝之中,玉家位高权重,连朝堂上那位九五之尊也要礼让三分。当年骠骑将军身亡,皇帝曾与玉老侯爷商议过启用谁的问题,但意见始终不能达成一致,皇帝觉得可以的人,老侯爷认为不行,老侯爷认为好的人,皇帝不同意,两人几次商谈的结果是,如果没有双方都认为合格的人选,骠骑将军这个位置不如就空着。皇帝心里很不满,但真要逆着老侯爷的意思随便封一个,怕到时要么那人不敢当而主动辞官,要么众多官员联名弹劾逼那人辞官,于是皇帝再不满,也只能压着。
早在当年商议此事时,杨宏修就被玉老侯爷排除在候选人之列,杨宏修的妹妹是太子妃,如果骠骑将军落在杨宏修身上,将来杨家作为手握兵权的外戚必将迅速崛起壮大,这绝不是玉家乐见的。所以在阻挡杨宏修的仕途上,玉家不遗余力。
可另一方面,皇帝并不愿意看到在朝功臣被过分打压,于是作为补偿,在其他方面的赏赐,必然丰厚。
连本带利,杨宏修,你赚大了。
玉卿书单手托腮,转着杯子,望着杨宏修的目光越来越露骨的放肆。
武官的感觉一向敏锐,对面每一次投来的目光都像芒针一样扎在身上,不是很疼,但架不住他一波接一波的扫射。
杨宏修感到头大,他久居边疆,熟悉的是带兵打仗,不了解官场的繁文缛节,出门前老管家千叮万嘱凡事忍让三思后行,他自认为照办的很好,可对面那个皇帝一走就原形毕露的纨绔子弟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又一波芒针扎到身上,杨宏修不禁抖了下,面色泛青,终于有了战场上忍无可忍时的躁动。
紧皱着眉头回望过去,对方果然在盯着他看。
那人半趴在案几上,单手托着脸,晃着酒杯有一口没一口的喝,他目光有些涣散,模糊地界定成一团,他眼角眉梢都是笑,笑的让人忍不住打冷颤。
杨宏修有些坐不住了。
若是在战场,如果对面那个是敌人,他早就提刀跨马,冲入敌营,手起刀落,先取首级——边疆闹事的夷族某个将领就是这样丢了性命的;如果对面那个是手下,就更好办了,砸了酒坛,踢出大帐,到营中火把围成的空地上,比武论英雄。
可现在不是在战场上,对面那个不是敌人也不是下属,况且百官在场,他总不能冲过去给对方一拳再吼一句“不准看”之类的。
想到这里杨宏修很窝火,下意识地去抓酒壶,却被一只手挡下。
“宏修,这等场合,拿酒壶当碗,有失礼数。”
“陈大人?”杨宏修一愣,手已经松开,“我……”
“稍安毋躁。”
坐在他身旁的兵部尚书陈适龄拍拍他的肩,给自己倒了杯酒,起身走向玉卿书那边。
玉卿书端着酒杯还礼,陈适龄与他说了什么,接着两人一饮而尽,然后陈适龄走回来,玉卿书也跟了过来。
杨宏修不得已,只好也站起身。
“宏修,来,给你介绍下,这位是礼部侍郎,玉卿书玉大人。将来你若到我兵部就职,就有机会和玉大人共同主持科考了。”
不等杨宏修回答,玉卿书已经恭恭敬敬地向他举起酒杯:“卿书十分期待与杨将军的合作。”说罢一饮而尽,笑眯眯地看着杨宏修。
杨宏修无奈,只好回敬。
一杯酒尽,却听玉卿书又说:“陈大人,下官久居京城,从未到过边疆,难得有此机会,想与杨兄好好聊聊,可又怕伯言一人无聊,可否请陈大人帮个忙?”
陈适龄笑道:“能有机会与齐王世子同席是陈某的荣幸,只是我这位宏修小弟长期在外带兵,有些地方礼数不周,玉大人可不要借此欺负他啊。”
玉卿书忙道:“哪敢哪敢。”
二人又寒暄一番,寒暄的连一旁的杨宏修都替他们着急,方才换了座位。
坐到了同一桌,盯人的那个更加肆无忌惮,被盯的那个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如坐针毡。
“宏修,”玉卿书笑的像找到了一件新奇的玩具,学着伯言的样子,扯了扯杨宏修的衣服,“下朝后我就这样叫你吧,我表字子奚,你可以叫我子奚也可以叫我卿书。”
杨宏修正襟危坐,看看桌子下面扯着他衣服的手,又看看旁边笑的如沐春风的脸,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比较好。
折二 满城春色宫墙柳
玉卿书第二天天没亮时被人叫醒,醒来的时候还抱着头,宿醉的结果是被周公敲了一晚上木鱼,不仅头疼,耳朵也跟着嗡嗡响。
他隐约记得昨天晚宴上和杨宏修闲聊,他问一句,杨宏修答一句,什么边疆风情军中逸事,最后连夏天时一个晚上要被蚊子叮几个包这样的问题都出来了,杨宏修被他问的受不了,便开始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他心下兴奋,觉得非常有趣,就一杯接一杯的和杨宏修对饮,喝着喝着,就醉了。
晚宴结束,出了宫门后,他赖上杨宏修的轿子,抱着人家死活不放手,杨宏修自己好像也醉的难受,没理他。
最后的记忆是,他在轿子里,紧贴着昏昏欲睡的杨宏修,对着他的脸,用力的亲了一口……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玉卿书脸一红,觉得现在头不仅疼,还被蒸熟了。
“少爷,快起来吧,上朝的时间要到了。”一旁等候半天的小童催促道。
“上朝?”
“是啊少爷,这里是杨将军府上,到宫中的距离要远一点,咱们还是早点出发的好。”
杨将军府上?玉卿书望着小童递上来的毛巾,呆了呆。
小童急了,在家时都是婢女们服侍主人梳洗,他本就不清楚该有哪些步骤和注意的事情,现在玉卿书一动不动,他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少爷,您……您是先穿鞋还是先换朝服啊?”
“朝服?”玉卿书这才反应过来,“对了,要上朝……”
匆忙间梳洗完毕,穿戴妥当,玉卿书带着小童,跟着杨府的侍从忐忑不安地走到大门口。
门口两台大轿,轿旁各有两人提着灯笼,另有一人背对着他,负手站在轿旁,一身崭新朝服,光鲜照人。
阵阵冷风吹过,玉卿书缩了缩肩,拢起手,往手心里呵气取暖,心中感叹武将真好就是抗冻。
“宏修,让你久等了。”
杨宏修才转身看他,他努力让自己不要逃避,僵着脖子去直视杨宏修的眼睛,却在下一刻愣住了。
“宏修,你的脸……怎么……”话里已经掩盖不住笑意,玉卿书忙捂住嘴,知道再说下去一定会大笑不止。
那边厢,杨宏修瞪着玉卿书,他右半边脸又红又肿,明显比左半边高出一块,严重影响了他本来还算不错的皮相。
“……你昨天掐的你不记得了?”杨宏修提高了声音表达自己极度不爽。
玉卿书不及思考,脱口回答:“胡说,我明明记得我亲了你一口。”
话音一落,四周一片肃杀的寂静。玉卿书这时再想捂嘴已经来不及,干笑着往往自家轿子那边挪了挪,却听杨宏修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亲完你就掐,差点没掐死我,我跟你有什么仇你下这么狠的手……”
一边说一边钻到轿子里,吩咐家丁们出发。
玉卿书愣了下,而后笑开,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杨宏修轿旁,掀了侧面的布帘,探头进去,笑嘻嘻地说:“宏修,下朝后到我家来做客吧。”说完放下帘子,走到自家轿旁,吩咐了小童几句,方才上轿。
杨宏修被突然钻进来的半个脑袋吓了一跳,藏在座下的刀已经偏离了鞘,又在听清那人的声音时停下动作,眼睁睁的看着对方说完话离开,等轿子晃晃悠悠出发了,杨宏修还盯着侧面的布帘,没能回过神来。
他差点就抽刀砍下去了。
久居边关养成的危险习惯……杨宏修把刀重新藏好,想起玉卿书,想起昨晚对方放肆的目光和莫名热络的笑,忽然觉得酒来没有醒来过来。
——他跟这人认识还不到一天,对方却好像和他认识了好几年,难道朝堂上的官员们都是这么人来熟吗?
第一天上朝就顶着肿了半边的脸,皇帝还没到,杨宏修已经成了百官的笑柄,而笑的最欠扁的就是躲的远远的礼部侍郎。
比较直率的前骠骑将军旧部问:“贤侄,你脸谁打的?”
比较委婉的兵部尚书说:“老弟,你们家的……蚊子,恩……真凶悍……”
爱落井下石的互相低语:“这是谁啊,如此样貌面圣,也不怕惊了圣驾”“实大不敬也”云云。
爱没事找事的走过去以自我介绍为借口打个照面。
后来皇帝来了,远远地也瞧见了,笑着问:“爱卿,这是何故啊?”
杨宏修心中有火,右半边脸更是火辣辣的疼,却只能闷闷地回答:“昨晚不胜酒力,下轿时摔着了。”
说完斜着瞄了眼另一列站着的那位罪魁祸首,玉卿书正辛苦地忍笑,憋的脸通红,无意间也望向杨宏修,两人目光再次相遇,都是一愣,又慌忙错开。
早朝第一件正事,皇帝颁下了一道圣旨。
不出所料地对杨宏修多年功绩赞扬褒奖一番,赏下的东西连玉卿书听了都羡慕,最后皇帝问一句“众爱卿可有异议”,大家回一句“陛下圣明”,这件事,就告一段落了。
杨宏修自始至终规规矩矩,接旨领旨谢旨都是套话,尤其听了那一段封赏后,竟没有一点兴奋的样子。
玉卿书不禁替他兴奋了一下。
不过皇帝这道旨意倒颁的有些出乎意料了,骠骑将军这个位置自然不会封给杨宏修,可只封“威武大将军”这么一个闲职给他,也太说不过去了。
玉卿书内心暗暗惋惜——他以为杨宏修至少可以进兵部,如此将来二人就有合作的机会了。
那边杨宏修的事情解决了,这边又开始每天例行的争吵。
此次是就边关到底留多少守兵展开争论,户部、礼部、兵部三部门意见不合,户部认为钱粮不足要尽量少留兵,礼部坚持兵不能太少也不能太多,兵部觉得边关安宁全赖有大军驻守,所以不能撤军。
本来礼部的建议折衷,皇帝也倾向于采纳,可兵部下几名有分量的武将不知为何就是不同意,坚持认为兵一个都不能撤,说着说着就在朝堂上吵了起来,一旦吵起来,武将不是文臣的对手,却因恼羞成怒而更加坚持自己的意见,最后争吵由边关到底留多少兵的问题,变成单纯的对个人的攻击,于是越吵越凶。
龙椅上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的皇帝早就没了震怒的心情,只是看着坐下众臣的眼神里,又积下一层厚重的压抑。
玉卿书悄悄看了看皇帝,又小心地低下头,等着吵闹达到爆发的边缘时,那一声厉喝——
“大胆!”百官之首,一直没有发话的老人拄着龙头拐,沉稳锐利地目光扫过霎时安静下来的众人,“圣上面前如此放肆,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