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朱濂之反倒是怔了怔,随即便低低笑道,"这种事岂是我能作主的,一切看她自己的缘分罢。"
叶卿明了地笑,然后一叹道,"说得也是,有些事确实难以掌握,特别是人的姻缘。"
朱濂之的眉微微上扬了几分笑道,"看来你好似突然有了感悟......"
"也不是什么感悟......"叶卿垂下眼缓缓低语道,"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位夫人......"
朱濂之注视叶卿,他了然道,"若说荆夫人,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半点怨不得别人。"
叶卿抬起眼看着朱濂之问,"其实她并无法选择,不是么?"
朱濂之缓缓摇头,"当年若非是她故意破坏,事情也许根本不会演变成这样。"
"哦?"叶卿不由疑惑问道,"怎么说?莫非荆云长娶她也是另有隐情?"
朱濂之这时却淡然一笑,他手指轻轻点了点放置于跟前的画卷道,"先不说其中隐情,不妨先让我猜测一下叶公子那一行有何收获,如何?"
叶卿不禁看着他笑道,"还用猜么?一切自然都如王爷所料。"
"是么?"朱濂之轻敛眉,看着叶卿问道,"这么说来......那株‘紫茱缠'终是派上了用场?"他眸光微闪,似是觉得有所遗憾,却又不以为然。
叶卿点点头,然后他注视王爷勾起嘴角问道,"王爷可否猜测一下那紫茱缠究竟是被何人所用?"
朱濂之的手指抚上优美的唇瓣,低垂的眼眸闪着慑人的光,他略一沉吟便道,"若是没有别的意外出现,那紫茱缠应该还是用了在荆云长的身上。"
恋字宴之卷完
"哦,为何?"叶卿挑眉。
"想知道?"朱濂之抬眸看叶卿。
叶卿点头。
朱濂之垂眸,修长的手指流连画卷,沉默了片刻之后便听他缓缓低语道,"唐陵终究还是无法离去,红尘无物,本属人自扰。荆云长纵使早已断了后路,也再不能无视唐陵的真心。李师师并不想逃,有些事她知道自己早该面对。"
朱濂之这几句话说的就像是在吟诗,他停了一下接下去道,"当年的错,不是阴差阳错,而是源自一个逃脱不了凡尘俗世的嫉妒、无法自‘情'一字中抽身而出的寻常女子。她的一念之差让荆云长自毁武功,让唐陵远走边疆。"
"她恨的是荆云长,却成了荆云长的妻子。荆云长不爱她,却给了她一个家。而唐陵--两人都深觉有负于他。"
随后他又注视叶卿道,"若真处在危难关头,唐陵跟李师师都会为保荆云长周全而奋不顾身,荆云长却一定最在意李师师的安危,可他又不愿见唐陵有事......"他说罢无奈笑了笑道,"不过你也知道我不谙武功,所以无法猜透当时荆云长是如何做到的。"
叶卿静静听朱濂之说完,细长的凤眼已经随着眉毛弯了起来,他不由长长一叹道,"其实王爷只是不会武功而已,却是悉知天下各种武功路数的,此际你心里想必早已有了大概,不然绝不会说出紫茱缠还是用在荆云长身上这样的话来的。"
朱濂之轻笑,抬起深邃的眸注视叶卿问道,"我可有说错?"
叶卿抿唇笑着摇摇头,"王爷用‘说'而不用‘猜'字想必已经确定对或是不对了。"
朱濂之不响,只是淡笑。
叶卿笑了笑说道,"荆云长的少林正宗达摩禅指可以借力,只不过一旦内力从一个人身上传自他本人的下场只有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罢了。"
他说着随即又道,"其实我最好奇的还是那株紫茱缠,若记得不错,魏仙人当初所遗留的紫茱园因一场大火尽数被毁,只余一株留在皇宫之中,而那株也因被盗而未能保存下来,如今又怎么会出现在天下第一堡之中呢?"
朱濂之似早料到他有这么一问,笑的有一丝神秘道,"皇宫的那株紫茱缠可以说是毁在我手中的。"他说得丝毫不在意,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哦?"叶卿显然一愣,他眼珠转了转忽然半开玩笑似地注视王爷问道,"难道十年前那件轰动一时的皇宫盗宝大案竟跟王爷你有关?"
朱濂之抬了抬眉反问,"你觉得呢?"
叶卿想了片刻才道,"那么盗宝之人必是唐陵无疑了。"
朱濂之点头道,"入皇宫窃宝本是重罪,不过皇上也算是通情达理之人,只让唐陵去边疆服役十年,以抗外敌。"
叶卿听了他的话不由好奇道,"那你为何又说紫茱缠是毁于你手?"
朱濂之眨眨眼,对叶卿说道,"紫茱缠在跟唐陵的缠斗中已毁,这是我向皇上上呈的。"
叶卿不由了然,注视朱濂之深邃的眼眸问道,"依我看当时你是在救唐陵,对么?"
朱濂之却淡然道,"我只不过是想看看,一个人究竟能为这段不容于世俗的感情做到什么地步罢了。"
叶卿一愣,随即笑道,"那现在看见了么?"
朱濂之不答,只是缓缓一笑说道,"其实我一向认为人定而胜天,有些事也不见得全然听命运的摆布。哲人差堂下之阴,而知日月之行,阴阳之变,观一叶之落,而秋之将至。"
叶卿听了这话忽然笑了起来,慢条斯理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却看出一些端倪来了。"
"哦?"朱濂之睇着他,眼底多了一份好奇。
"我看出来王爷最喜爱掌握别人的命运。对吗?"叶卿眯起眼,语调似真非真,却似乎意有所指。
朱濂之似笑非笑,垂下眼眸道,"只怕我自己也是被命运玩转于股掌无法翻身之人呐......"
叶卿望着他,却问,"王爷会在乎这些吗?"
朱濂之静静瞅着他片刻,忽然轻轻笑道,"在乎或不在乎又有什么区别......"他微微顿了顿,语气淡淡一转又道,"荆云长当年曾为唐陵三闯唐门阵,到头来却宁愿自毁武功与他情断义绝,这又岂是在乎两个字就能解释清楚的?"
叶卿这时不由好奇地问,"我倒是奇怪了,李师师当年到底做了什么,竟让荆云长甘愿自毁武功?"
"这个说起来话可就长了。"朱濂之说着端起雕花的白瓷杯子,轻呷一口茶道。
这话说起来的确是有点长,唐陵跟荆云长再有惊世骇俗的感情也无法在唐挽心的重重安排之下躲过一切误会跟伤害,老妇人对于这感情的东西就像手掌心中的玩物,再坚定的人恐也会被其所扰,以情制情本就是女人最擅长用的手段,连着当时被情所困的李师师在内,其实也是老妇人手心里握着的一枚棋子罢了。
"李师师其实没做什么,她不过是向唐老太太要了一颗唐门的迷情丹罢了。"朱濂之说得轻描淡写,可叶卿又如何不知晓唐门迷情丹威力何止寻常催情之物的百倍,纵使武功再高强的人恐怕也难以抵挡其万分之一。
"她给谁用?"叶卿眯起眼问。
朱濂之缓缓吐出三个字来,"荆、云、长。"
叶卿不禁动容。w
"她不惜用自己为代价逼着唐陵看见了这一幕,荆云长曾在唐门立下誓言不得有负唐陵--"
"所以他才会自毁武功?"叶卿没有等朱濂之说完直接问了。
朱濂之点头,"就在唐陵面前。"
"难怪,唐陵不惜一切也要得到紫株缠了。"叶卿不由了然。
朱濂之看着叶卿此时的表情,淡淡地笑了。
卓红衣再次去到藏书阁的时候已是第二天凌晨时分了。
叶卿早已离开王府,朱濂之正站在案几前垂首凝视一幅画。他的长发垂落了几许,遮住了一大片清倦的侧脸。
案几上的画卷已经被移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比原本红衣抱来的要少了一些。
"王爷该歇息了。"红衣轻声说道。
"嗯。"朱濂之只淡淡应了一声,随后吩咐,"将剩下的这些画拿去收好吧。"
红衣点点头,却瞥到了桌上那幅摊开的凤凰卷不由问道,"王爷,红衣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叶公子不要李师师的画反而喜欢王爷绘的摹本呢?"
朱濂之不答,静了一会儿却抬眸看着红衣问道,"红衣,依你看那李师师为何会选择失身于荆云长而非自己倾慕的唐陵呢?"
红衣不由一怔,说道,"她不是因为知晓了唐老太太要荆云长立下的誓言之后才选择这么做的吗?"
"那么换作是你呢?你愿意这么做吗?"朱濂之注视红衣问道。
红衣又是一怔,随即便摇了摇头答道,"红衣应该不会愿意的。"
朱濂之不由轻轻一叹道,"是啊,我想世上没有几个女子会这么做的。"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世上又有几个女子能做到如此地步的?
"王爷的意思是李师师自己得不到唐陵,也不让唐陵得到荆云长么?"红衣蓦地抬眼注视朱濂之问道。
朱濂之点点头,他淡淡道,"一切都已在唐老夫人的算计之中,可她却算错了李师师这个人。"
他说着忽地低下了眼睑,垂首凝视画中的凤凰低语,"你可知道这世上......只有叶卿的心思是我最不愿去猜测的......"
红衣一愣,却不知他这句话究竟是何意。
"王爷......"
朱濂之这时又抬眸看着红衣懒懒道,"这幅凤凰卷你就拿去吧,有空也好研究一下,省得浪费了叶公子的一番好意。"
他说的好随意,脸上的笑仍是一贯的漫不经心,看在红衣眼里,仿佛适才他垂眸时低语的那句话只不过是自己一瞬间产生的幻觉罢了。
"知道了,王爷。"
红衣说着垂眸,只见那只昂首长鸣的凤凰似乎正盯着自己看着,那眼珠竟是血一样的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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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门。
人影飘忽,黑丝纠缠,双瞳幽森,仿佛闪着磷火。
唐挽心已经是个垂暮的老人了,她早在几年前就已不再过问任何唐门之事,只是终日在佛堂静坐。
这夜她心神惶惶,心绪异常不安。
唐轩见过唐陵的事她刚刚得知,她忽然发现一切都错的离谱。
佛堂此时烛火煌煌,须弥座上,供奉释迦牟尼,金字往生咒中一朵金色莲花在光芒之中熠熠生辉。
唐挽心跪坐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她闭目念经,却始终无法定心。
眸光如鬼火般扑闪,她蓦地睁眼。
"谁?"她低声问着。
身后来人站住了,在月光下拉下一个冗长的黑色倒影,勾勾浅浅越过门坎,延伸到外面漆黑一片的夜色之中。
唐挽心手中数着佛珠,又闭上了眼。
那人不动,唐挽心也不再出声,仿佛当他不存在一样。
风轻舞,树叶婆娑。
暗潮轻涌。
忽然之间唐挽心动了。
她连同座下蒲团一同翻转,手中佛珠飞快出手。
一手莲花散的打法将那人周身上下大穴几乎全部封死。
她本就是暗器高手,她的出手自然不会有任何失误。
只是她忽然发现她错了。
因为这时在她眼前的只不过是一个面具。
精致的、诱惑的、完美却冰一般寒冷的鬼面。
然后一阵风在她耳际拂过,她不由倏的回眸。
那张面具赫然又在眼前。
不同的只是适才空洞无物的两只眼睛里面现在有了两簇幽光。
唐挽心心惊。
"枉生楼楼主?!"她哑声颤抖道。
"是我。"面具底下的声音优雅低沉,有着一丝露骨的笑意,仿佛对于唐挽心的惊措觉得很满意。
"我唐门自问跟枉生楼毫无干戈,楼主找老身究竟有何目的?"唐挽心不愧是在江湖上叱咤多年人物,一惊之后便镇静下来冷声问道。
面具后面的人吃吃的笑,片刻之后方才停下道,"确实没什么瓜葛,只是有些事很想问问你。"
"什么事?"唐挽心问。
"唐陵。"男子幽幽说出两个字来。
唐挽心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这两个字仿佛敲到了她的心里,疼的能滴出血来一般。
一瞬间,她似乎又苍老了许多,皱纹爬满了整张憔悴的脸。
她垂下头,很久都没有出声。
"一切都是因为我。"终于,她暗哑地开口。"可是......"她忽然抬起头瞪着眼前幽亮的瞳仁,大声说道,"即使他不是被我毁,也一定会被那个男人毁掉的!"她嘶叫出来,月光下只见她的神情可怖无比,仿佛心底藏尽了怨恨。
"我用尽了一切手段只想阻止他跟那个男人--"唐挽心这时又将头无力垂于双肩之中,喃喃道,"只可惜......十年了,陵儿竟然还是没有忘记他......"
"老实说,我倒是觉得你的做法很愚蠢......"男子低低笑着,说的云淡风轻。
唐挽心闭上眼,往事一慕一慕上演,她的心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一切都是她,是她把陵儿逼到那一步的......
"其实照我说,若唐陵没有身在唐门反倒会轻松许多,不是吗?"男子这时轻轻地笑,对唐挽心说道。
唐挽心浑身一震,她抬起眸恨恨注视着男子问道,"我只不过是不想让陵儿走错,这难道也有错吗?"
"你问我有何用呢?我从来都是不辨对错的。"他笑着,悠悠道。
对错又有何用,在他看来,世间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戏罢了。
一场......无聊的游戏......
琉璃般的眼眸透着微光,红尘之中显得几分清淡,他伸出优美的手,抚上了老妇人的脖颈。
唐挽心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方法,此刻的她竟然连动弹一下手指都难。
嘴唇嗫嚅,感觉到脸上有些冰冷。
是泪。
她终究......还是失去了最宝贝的孙儿。
男子似乎在轻声的笑,唐挽心不甘地闭目,手终于垂落。
月光下,只留下了一具冰冷苍白的尸体。
"你跟我......究竟鹿死谁手呢......"
男子如风般的轻喃融入了夜色之中,就如同他鬼魅般的身影,不复再现。
恋字宴之卷完
祭情上篇
垂帘青帐,簌簌流苏,无言斋的每一个夜里,都深藏着无法与人言的难堪。
层层迭迭的围栏深处是无边的春色,一下一下的撞击使整张床止不住的摇晃,被压在男人身下的人被散乱的长发遮住了脸容,虽然看不太清楚样貌,可依稀能从中分辨出一丝瘦削的感觉,赫然也是一名男子。
他指尖紧紧抓着被褥边缘,眉头微微蹙着,眼睛紧闭,一张脸看似全无血色,而他背上的男人却依然扶着他的摇猛力挺进,完全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够了......天慕......"男子忽然出声,他的声音虽因身体的不适而显得有一丝沙哑无力,却完全不似沉溺在情事之中,反而清醒得可怕。
被唤为"天慕"的男子没有停,他的气息靠在男子耳畔,深沉的眸紧紧盯着男子的侧脸低低道,"你以为你能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