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第二部)----木棉子

作者:  录入:02-25

  “梅耶──”火蛇缓缓挪动身躯,“别惹我。”
  “你也一样,别妨碍我。”梅耶冷冷地回敬。
  天花板上的灯晃了晃。房间里忽然一片漆黑,再次恢复明亮时,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石台上毫无生气的身躯。
  
  
  修睡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床边探出一颗蛇脑袋,两只眼睛亮亮地望著他。
  他沈默地翻了个身,背对著蛇继续睡了。
  蛇在床边偏头想了想,决定觉得这代表“默认”。於是低头顺著被子边缘钻了进去。
  半夜,蛇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只见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床头的铁架上站满了乌鸦。蛇又朝床尾望去,同样一片黑压压的。
  黑色的鸟类沈默却充满威严地居高临下瞪著他。
  蛇想了想,安静地缩回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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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 第二部 10

  第十章
  “修!你怎麽能让他睡在你床上?!”蝙蝠趴在修肩膀上嚷嚷。
  “有什麽关系,你不也睡在我床上?”
  “可是他睡了我就不能睡了……”蝙蝠气愤地尖叫,“不对,你怎麽能把我和他比?!”
  “噢,当然,你怎麽能和我比?”蛇盘在地上不屑地用尾巴拍地。
  “行了。”修有些烦躁地打断他们。他现在这麽忍著布莱兹,有一半原因是因为从属不明的契约。难得从伯纳德那里听到一点希望,他可不想让布莱兹在这个节骨眼上乱发脾气,所以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内,那条蛇想闹腾就随他闹腾了。至於另一半原因,修看看地上的蛇──“他现在这样子能做什麽。”
  “噢,能做得可多了……”
  修居高临下斜了蛇一眼,蛇立刻闭嘴,乖巧地摇尾巴。
  修不再理他。蝙蝠跳到桌子上想继续,但一看到修的样子吓得脱口而出:“修,你怎麽了?你不舒服吗?”说到这里,它想起什麽似的呆了呆,倒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开始往後挪,同时担心地小声问:“你,你是不是饿了?”
  修的脸色很难看。他脸色一向都不怎麽好,但现在比以往更加苍白,看上去简直像个虚脱的病人一样。
  蝙蝠惊疑地看向布莱兹:“你做什麽了?”
  “不是他。”修说。大概因为身体不舒服,他的语气充满了不耐烦。“我从上这座岛以来一直都不太舒服。只不过今天又加剧了而已,都是这鬼天气。”他看向窗户,外面风雨交加,虽然现在是早上,但看出去只是一片黑暗。
  他的力量,或者说他影子里的鸟群,有著跟普通人类正相反的生物锺。阳光让它们昏昏欲睡,黑暗让们清醒,这种狂风暴雨的天气则尤其让它们兴奋。
  修开始後悔昨晚没吃了那朵花。
  
  
  糟糕的天气持续了一整天。修希望能看到点阳光让鸟群们安静的愿望也落了空,更糟的是这暴雨看上去一点停息的趋势都没有。
  岛上的其他人并没有因为这坏天气而扫兴,相反今天他们异常兴奋──因为今天是交易开始的第一天。
  开幕宴会修也去了。宴会厅里闪烁著光怪陆离的光线,所有客人都戴著面具,用假名称呼对方。就连在会场穿梭的侍者,也都戴著巨大的兔子头罩,上面画著一副夸张的笑脸。整个会场里虽然热热闹闹挤满了人,但却连一张真实的人脸都看不到。
  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身体的缘故,站在会场中他有种置身异世界的感觉。周围环绕的似乎都是些人形的异类。他没有半点身处正常世界的真实感。
  在会场里待了一会,修只觉得越来越难受。鸟群们似乎有些兴奋过度。它们叽叽喳喳用自己的方式传达著各种恶劣的意图,修简直能听到三千只鸟在他的灵魂里同时欢快地敲碗。
  背脊钻心的痛起来。
  等到伯纳德出现时──他同样戴著面具,像个插著异类脑袋的人体一样走上高台,人群激动得狂呼起来。修实在忍受不下去,不等伯纳德宣布开场就匆匆离开──他几乎是跑出去的。
  
  
  “噢您……”
  “别吵!”
  看到修恼火的样子,蛇表示乖顺地摆了摆尾巴。
  修离开会场就直接跑回自己房间。粗暴地甩上门掀开地毯,开始画魔法阵。蛇探头探脑地在法阵边缘游来游去,小心不让自己被圈进去。
  修飞快地画好法阵,抓著蝙蝠放在里面,然後盘腿在中间坐下来,拿出一本圣经翻开,开始诵读:
  “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约翰福音 1:1)
  耳边传来一阵啊啊啊的尖叫,修没理会。
  “……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约翰福音 1:2)
  鸟群暴躁起来。所以修不喜欢念圣经,那总是让他无比难受。可是没有关系,他知道,只要熬过最初那阵就会好起来。修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
  “……风随著意思吹,你听见风的响声,却不晓得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凡是从圣灵生的,也是如此……”(约翰福音 3:8)
  随著他的念诵,鸟群慢慢安静下去,他身体里那股狂暴的黑暗力量不甘地蜷缩起来。
  “……凡是从神生的,就胜过世界。使我们胜了世界的,就是我们的信心。”(约翰一书 5:4)
  修终於停下来。他脸上完全被汗打湿,像刚被水浇过一样。
  蝙蝠忧心忡忡地望著他:“修,你还好吗?”
  “没事。”修说。把那本有腥红封面的圣经拿开。鸟群并没有完全安静,但至少已经是他能控制住的范围。
  他慢慢站起来。力量突然如此失控让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他现在没有力气去思考,他只想快点冲个澡让自己放松一下。
  “噢,您好了吗?”
  布莱兹的声音让修扭过头去。他看见蛇远远地从另一个房间探出头来张望,脑袋上还戴著一个──一个耳罩。
  修望著他沈默了会,说:“我以为蛇没有耳朵。”(注:真正的蛇靠蛇信子来感受声波)
  “别拿那种俗物跟我比。”蛇说著,尾巴灵活地转起来摘掉头上的耳罩。“您居然在离我这麽近的地方念那种可怕的东西,我如果不做点什麽可是会发疯的。如果我发疯──噢,我们都不希望那种事发生,对吗?”
  蛇缓缓游过来。“我知道您最近力量有些失控,请告诉我那还在您的掌控范围之内,对吗?您这样太让我担心了。”蛇忧虑地说著,用爬行动物冰冷的眼神盯著修。
  修瞟了他一眼,没理他,直接进了浴室。蛇想跟进去,被砰地关在门外。
  
  
  那一天就这麽过去。第二天依然在下雨。修不敢出门,窝在房间里到处画封印法阵。
  布莱兹对修这种一出事就缩在窝里不动的消极做法很不满,非常不满,尤其是对修自己不出门也不让他出门的做法不满至极。修在满屋子画法阵的时候,蛇就在一旁一个劲用尾巴拍门,可惜没人理他。
  修瞟了眼愤愤不平的蛇。他现在不想出门,原因之一也是不想让布莱兹有机会乱跑。修很怕自己力量失控。虽然到目前为止每一次失控最後都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但谁也不能保证下一次会怎样。而如果他控制不住的话,布莱兹似乎是这里唯一一个愿意并且也有能力阻止他的人;就算阻止失败,布莱兹也会是那个毫不犹豫下杀手的人。
  是的,他完全相信那天布莱兹威胁他的话是真的。那恶魔无比强大而且冷酷无情,他从没忘记过这一点。修不由觉得有些可笑,就是因为他知道并且深深相信这一点,所以在这种时候,他必须得看得见布莱兹。他只有在看得见布莱兹的地方才有安全感。
  更何况──
  修看著那条困兽一样在地上游来游去的蛇,因为地板上到处画了魔法阵,蛇游动时小心翼翼地,像在走迷宫一样,并且因此更加愤愤不平地一个劲用尾巴拍地板。
  更何况在这种时候,也只有看著布莱兹才能让他心情无比愉快。修不由自主勾起嘴角,想著应该在蛇刚刚游过去的地方加画一个法阵,增加蛇走迷宫的难度。
  
  
  画魔法阵之余,修把时间用来研究介绍交易会的小册子。交易会有好几天,每一天会开放新交易。根据小册子上的信息,这里的客人分为七级,自己现在被划分为最高的第一级。每一级的权限不同,可以购买同级或以下级别的商品。交易会第一天开始出售七级商品,同时向最低的七级会员开放;第二天开启六级交易同时向六级会员开放,六级会员可以同时购买第六级和第七级的商品;以此类推。
  修对这个规则有些莫名其妙。也就是说,他现在属於最高的第一级,可以参与所有等级的交易,但即使他想买最低的七级商品,也得等到第七天才可以。小册子上倒是有解释,说这种制度是为了保护低等级客人的权益,以免高等级和他们抢购商品。虽然看上去似乎很有道理,但修总觉得这种制度并没有表面上这麽简单。伯纳德是个魔鬼般精明又充满诡计的商人,他完美的解释後面总是会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没有人看得透。
  第三天雨依然没有停。修继续缩在房间里研究小册子。蛇已经习惯了在大大小小的法阵中穿梭,他还能一边游走一边跟著音乐跳舞。
  “修,你在看什麽?”蝙蝠好奇地爬过来问。
  “在看商品宣传。”修说。据说不同等级拿到的小册子也不一样,他们只能看到自己可以购买的商品,也就是说七级无法看到其他六级的商品,六级则无法看到五级或以上等级的商品。修因为是第一级,才能一次看到所有商品。
  他现在只对第一级里“天使的恩赐”感兴趣,其他的基本都是有强大攻击力的魔兽或是有诅咒效果的法器。他纯粹拿来当百科图鉴看。
  蝙蝠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趴在小册子上看了看,问:“修,你打算买来吃吗?”
  “当然不。”修说。虽然他现在也迫切觉得该吃点什麽,但一想到那些“商品”恐怕都是吃著过去的会员或者本身根本就是过去的会员,他就觉得一阵反胃。
  这个岛根本不应该存在。修想。他看著小册子上“天使的恩赐”,那真的可以洗清这里所有的罪吗?这里所发生的罪恶,是可以被随意抹去的吗?
  他正发呆,忽然一阵轰隆隆的响声传来。整个房间一阵剧烈摇晃。
  只是一会,就过去了。
  “怎、怎麽了?”蝙蝠惊恐地问。
  修同样疑惑:“不知道。地震吗?”
  
  
  第四天,依然在下雨。
  一连好几天见不到阳光,修影子里的鸟群越来越兴奋,越来越狂躁。他念了好几次圣经才勉强让把它们压制住。又有几次地震,一次比一次剧烈,越来越频繁。
  连修自己也开始焦躁。他住在酒店最高层。这整个一层只有他一个房客,根本看不到其他人;往窗外看,无论什麽时候外面都是漆黑一片,风雨交加。有时候,他长久的盯著外面漆黑的世界,会恍惚觉得自己活在一个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概念的世界里。
  好像一场永远不会醒的梦一样。
  修用力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
  叮咚──
  一声清脆的门铃,门外传来侍者的声音:“Ace先生,你点的晚餐。”
  那一声把修的思绪拉回来。蛇已经迫不及待用尾巴拉开门,侍者推著餐车走进来。侍者头上戴著那个咧嘴大笑的兔子头罩。修这才意识到,这几天每次看到他,他都是这个样子。
  “请慢慢享用,Ace先生。”
  修心里莫名惊了下:“等等,你叫我什麽?”
  “Ace先生。”侍者重复。
  “你以前不是叫我……”
  “抱歉。”侍者打断他,举起手指在兔子夸张大笑的嘴上,比了个“嘘”的姿势,“请不要说。你是新客人,可能不明白,一旦交易会开始,所有人的真实身份就不可以再用──这也是我们盛会的一部分,所有的真实,都应该被藏起来。”
  修心里的不安越发剧烈起来。
  侍者又补充:“对不起,请恕我多嘴,真实身份不仅包括名字,也包括你真实的样子。”
  “什麽?”
  “比如你现在见到我,就应该戴面具才对。当然你是客人,我只是个侍者,所以这样可以不算犯规。但如果你要走出这扇门,请记住一定要戴面具,不能让其他客人看见你真实的样子。否则你可能会被取消这次交易的资格。”
  修微微皱起眉:“那你──或者其他人──怎麽知道我是我?”他一阵见血地问。
  “那就是盛会的关键。”侍者回答,兔子惨白的脸上夸张的大笑看上去无比诡异,“我们认人不靠你的脸,靠的是你的面具。所以那张面具,请你一定要保管好。”兔子歪了歪脑袋,“原来你没有仔细读那份小册子吗?啊,你到现在还安然无恙真是幸运。”
  “什麽意思?”
  “你有空出去看看就知道了。”侍者说,他恭恭敬敬弯下腰,“这次宴会的主人,杰克?D先生,让我给你带一句话。只有当你把所有真实都藏起来的时候,你才能看见这世界真实的样子。祝你玩得愉快。”
  侍者说著,退了出去。
  
  
  伯纳德的房间里设有厨房。他喜欢自己做饭,这会他正站在厨房里切肉,两只手上沾了不少血。
  听到有声音,他扭头向後看,透过没关的房门,只见戴纳用镰刀勾著什麽,正从外面经过。
  “我以为你不管活人的事呢。”伯纳德说。
  戴纳停下脚步,头朝他偏了偏。“已经不是人类了。”他声音沙哑地说。
  “呵,”伯纳德嗤了声,“那和我比起来呢?”
  戴纳没有再说话,拉了拉斗篷拖著尸体走远了。
  伯纳德看著戴纳走远後,地板上拖出的血迹。若有所思地笑笑,把头转回来。
  “我想神把我们使徒明明列在末後,好像给定罪的囚犯,”他小声背诵著,又放大了声音:
  “因为我们成了一台戏,给世人和天使观看。”(哥林多前书 4:9)
  他一边诵读,一边把肉切成规规矩矩大小一致的四方体。
  
  
  地狱。
  这是修心里最直观的感受。
  他还记得自己那天离开时大厅里的样子,光怪陆离的光线,戴著面具的客人。今天这里依然闪烁著光怪陆离的光线,依然是戴著面具的客人,人数却少了很多。空气里充斥著血腥味,各种怪兽和恶意在空间里肆无忌惮地横行。四周都有倒下的人,有的不动了,有的还在呻吟,有著大笑面孔的兔子侍者们像处理垃圾一样安静地打扫。剩下的客人们戴著面具,聚在主持人站的台下大叫:“交易!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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