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修忽然像受了惊一样浑身打了个颤,紧接著抱住自己的头。“我……”他大喘了几口气,“我……怎麽回事?封印……该死!”他痛苦皱紧眉,好一会,才喘著气慢慢抬起头。
“好了,好了。”他说。
圣者和他保持距离,警惕地看著他。修没在意那戒备的目光,他看向蝙蝠紧抓不放的那只手,那件干枯冷硬的圣器,想象它有血有肉的样子,想象它弹奏魔法咒文的样子,那手指应该是灵活而有温度的。
修慢慢开口:“我不像你,我还没老成个脑残。”
“嗯?”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让圣者面露疑惑。
“我说,我不像你那麽死蠢又伟大,我不干没回报的事。”修看向圣者,“我帮你把这里的事情解决掉,那只手就算我的报酬好了。”
圣者愣了愣。“不,修!你还不明白,这里的事不是你能解决的!就算你封印完全解开都不可能!”
“行了,闭嘴。”修说著,居然还笑了笑,“你老了,该退休了。再说,”他看向蝙蝠,“我受够了你那只会哭叫的白痴样,下次换个大点的造型吧。”
“修……”圣者看著他,忽然皱起眉,“糟糕,已经开始了。”
“什麽?”修四周张望,什麽也没看到,甚至连地震都没有。
“看你的手臂!”
修低下头,他的手竟然正在溃烂──他明明记得自己并没有受伤。
“快抓住我的手!”圣者说。
“这是什麽?”修一边问一边迅速把那只手连带昏迷的蝙蝠一起捡起来,那突如其来的溃烂立刻停止,开始慢慢恢复。
“最糟糕的战斗天使,他的力量是瘟疫。”圣者回答,看上去绷紧了神经。
修看了看那只干枯的手。“看来我只能拿著这个去跟他打了,那天使被埋在哪?”
“就在这里,在你脚下,在四面八方,在你目所能及的所有地方。”圣者说,“当年那尸骨落在这里,形成了这整座岛。”
修挑起眉:“啊──哈?”他环顾四周,“哈,下次我应该先问清楚再做承诺。”
“所以我说这不是你能应付的!当年我在这里连续吟唱了三个月的圣歌才让他安静下来!……修,这并不可笑!”
“你在这里唱了三个月的歌?”修控制不住笑起来。“好了好了,”他说,“谁叫我已经答应你了。反正我现在很难受,身体不舒服,心情也不好,”他习惯性去掏烟,才想起那整盒烟都已经湿透,“想清醒一下,连烟都没有;想找个人揍一顿,那条蛇又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说到这里他不快地皱了皱眉,“我去把那个──这个天使解决掉,”他笑著看向圣者,“解决给你看。”
戴纳在林中飞速穿梭。无数被埋在地下的腐尸正爬出来,他看也不看随手用镰刀挥开。
忽然一个声音从他身後响起:“噢,跑这麽快,赶著想回到自己身体里去吗?”
戴纳一下停住脚步,转过头。金发恶魔靠在树上,微笑著看著他。
“恶魔。”他慢慢说著,握紧手中的镰刀。
“啊啊,我知道我是什麽,不用你告诉我。”布莱兹说。他头发很乱,脸上也沾了不少灰,衣服像被揉过一样,还少了两颗扣子。
“噢,”布莱兹低头看看自己,“真是抱歉啊,我这样子实在不适合出来见客呢,尤其还是像你这种大人物。”他说著走出来,身姿却像喝醉了酒一样,踉跄了两步,一下又倒回那棵树上。
“啊,”布莱兹晃了晃脑袋,“真是不好意思,我才刚撞了几下头,现在还有点晕。我家那位对我实在太粗暴了,下次我该叫他对我温柔点。”
戴纳以备战的姿态站著,两眼紧紧盯著他。
“噢,你这是什麽眼神?难道你还没想起来自己是谁吗?”
我是谁?戴纳愣了愣。大地微微震颤,与他灵魂共鸣。
是谁?脑海中一些混乱的片段划过。草地,刚刚盛开的花朵,坐在教堂里虔诚祈祷的男孩。
金发恶魔坐在树上哢嚓哢嚓啃著苹果,露出微笑。
“是你……”戴纳有些难以置信地看著布莱兹,“恶魔,我见过你……”
“哎呀呀,那要不要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呢?”
戴纳还在重复:“是你。”他目光沈下来。有腐尸朝他围过来,他手臂轻轻挥出去,那些腐尸在他的碰触下溃烂成一滩尸水。
“噢,”布莱兹扬了扬眉,“看来还是不要了。”
大地再次传来一丝震颤,戴纳又惊觉什麽似的低头看向地面。这片土地在呼唤他。
一片黑色的火光猛地跃起。
“啊,果然,你想回自己的身体里。”布莱兹在火焰中微笑著说,“真抱歉,看来我只好在这里杀掉你了。”
黑色的火焰包围住戴纳,气势汹汹从四面八方朝中间一下合拢,又被呼地逼开。
“噢,”布莱兹靠著树说,“果然要杀掉你没那麽容易呢。”
戴纳站在火焰中,慢慢挥动镰刀:“恶魔……”
他忽然愣了愣,眼前的场景与记忆深处模糊的片段互相重叠,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恶魔,离开这里!”
“噢,死都死了,别这麽容易冲动嘛。”金发恶魔坐在树上欢快地说,哢嚓哢嚓啃苹果。
树下,城堡年幼的主人正在画画。阳光下,他漂亮的眼睛里目光纯净,对包围著他的黑暗与恶意毫无察觉。
天使的亡灵看著那个孩子,他喜欢听那孩子念诵圣经的声音,喜欢听他的祈祷,他的愿望简单而美好。
可他就快死了。亡灵知道。那些为了金钱而聚集过来的人们正在商量如何除掉这个障碍,而他却对那些虚伪的笑脸毫无防备。
“简单,干净,毫无怀疑,简直像初生时的我一样纯洁无辜。”恶魔无比忧伤地啃著苹果,“你居然要眼睁睁看著他死去吗?”
“活人的事,我不管。”没有命令,就不得干涉人世。那是天使所遵守的基本准则,即使他现在只是一个被遗忘的亡灵,他也从未想过要违背。
恶魔嘲讽地笑起来。他静悄悄落在男孩身後,对方什麽也没感觉到。
“滚开!”
“噢噢,别冲动,我不会伤害他的。”恶魔友好地说,“我只是,想帮帮他,帮帮他而已。”恶魔俯下身去,在男孩耳边无声地说了句什麽。於是男孩心里忽然有个念头,他想躲在他叔叔婶婶的房间里,给他们一个惊喜。
他这麽想著高兴起来,抱著刚刚画完的画蹬蹬蹬跑进屋去。
天使和恶魔在他身後看著,他们都知道当男孩躲在那里时会听见什麽。
“你看,我可什麽都没做,”恶魔说,“我只是让他看看真相而已。”
男孩躲在衣橱里,惊恐地瞪大眼睛捂住自己的嘴。
恶魔在窄窄的石墙上,张开双臂一边走一边唱著歌谣:
“好孩子,上天堂;
坏孩子,活得长。”
他笑著身体一歪掉下去,消失在空气中。
“是你……”戴纳盯著布莱兹,“是你!”他脚下一蹬,巨大的镰刀向布莱兹划去。
“噢噢,怎麽一下这麽激动,我又没做什麽。”布莱兹一边躲避戴纳凶猛的攻击一边伤感地说,“我只是把真相揭出来给你们看而已。给他看他看不到的真相,给你看你看不到的真相。怎麽每次我做好事都没人感谢我。”
他停下来,瞟了眼手臂上开始溃烂的伤口。
“我倒想让你告诉我这是怎麽回事呢,一个天使的亡灵竟然在帮助恶魔污染自己的身体?你到底想干什麽?你应该知道狂天使是属於地狱的死物,那可是你的阵营所不允许的存在。”
“罪恶的,罪恶的……我不想看,不要让我看……罪恶的……”戴纳混乱地念著,随著封印的解开,这片大地与他共鸣,越来越炽烈的愤怒完全占据了他的思维,“罪恶的!”
“啊,”在一旁观察的布莱兹微微抬起下巴,“原来如此。因为太过痛恨罪恶,为了毁灭罪恶而不惜犯罪吗?”
锋利的镰刀猛地挥出去。
那张一半清秀一半狰狞的脸上,两道目光因为狂乱到极致而冷下来。
“结束吧。”他说。
修走出神殿,一路上他看见几只合成尸,那些庞然大物正在嚎叫中溃烂。
神殿外,目所能及,已是一片死寂。
“这就是所谓的净化吗?”修不由开口,“只是简单的消灭,抹去。”想到那些想要救赎而彼此撕杀的人,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什麽恶魔、天使的都靠不住,但人类总是可以靠自己。”
他说著,影子从他脚下朝四面八方迅速扩张开。
跟在他身後的圣者忍不住开口:“修,你不能吃……”
“啊,如果吃下一个天使,我大概就直接转变了。”修笑著舔舔嘴唇,“这麽大一只,吞下去我的力量大概能够上一个君主吧。……好了,开玩笑而已,你别这麽严肃,现在气氛已经够糟糕的了。”他轻松地说,“如果你还有力气,帮我祈祷这玩意别那麽快爬出来吧。”
“修,你想……”圣者忽然明白修想干什麽了,“这样有用?”
“总可以试一下。”
修施用的是另一种力量──隐藏。
他在黑暗中藏起了一切,所有行迹、气息,所有罪恶。那力量只释放在他的影子以及被影子覆盖的黑暗里,站在影子之上的人几乎不会有什麽感觉,但影子之下的“岛”则不同。当影子慢慢扩散开时,“他”的感官将会被一点一点隔绝,“他”所能感觉到的所有一切,都将一点点隐去,一点点消失;当影子完全覆盖住他时,“他”将彻底与外界隔绝开,陷入绝对的黑暗世界,那里一片虚无,什麽都没有,什麽都不再有。
修的理解是,圣者曾经成功安抚了那个亡魂,再次刺激他的是这个岛上的罪恶。那麽只要让他看到那些罪恶消亡,让他再感觉不到那些罪恶,应该就能再次让他进入沈眠。
圣者看著修。几分锺之前修甚至不知道这里究竟藏著个什麽东西,仅仅是从自己的几句话不经意透露的信息里,他就在这麽短的时间内想出办法,并且毫不犹豫地开始尝试。圣者很高兴修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他可一点也不想在战场上遇见修这种人,这种冷静理智又毫不按理出牌的疯子,他们比那些拥有绝对武力的家夥还要可怕得多。
他们说话时,修的影子仍在继续扩展。他们已经看不见影子的边界,但要覆盖整个岛这还远远不够。
还需要释放更多力量,更多更多……
一只巨大的翅膀在修背後张开。乌鸦们聒噪著,黑压压遮住一片天空。
周围光线暗下来,影子的范围又缓缓扩大了一点。但这仍然不够,要遮蔽整座岛,还需要更多,更多……
还有,他还有更多力量可以释放。修的眼睛已经完全被黑暗浸染,翅膀慢慢扇动,很快形成一阵狂风。天空中,乌云开始聚集。
黑影在岛上扩张的同时,那具庞大的尸体也在不断变化,释放出越来越强大的力量。
“太快了。”圣者望向林中忽然说。
修抬眼看过去,似乎有什麽薄薄的一层正贴著地面迅速蔓延过来。
“是毒菌。他注意到你的存在了,开始集中向你攻击了。快画那多林书第三章第十五系法阵。”
“什麽?”正全神贯注控制力量的修不得不分神问,“我不会,而且我现在……”
“我教你!快点!否则你马上就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连我都得跟著你遭殃!”
该死。修不得不拿出小刀,他很想把刀直接丢给圣者,但那个纯灵体现在除了能发出点声音其他什麽也做不了。
他按著圣者的指示,用刀在地上画了个圈──只够容纳他一人。
“那太小了……”
“闭嘴!”他现在没时间也没精力去画个更大的,“接下来该画什麽?”
在魔法方面修只是个初学者,再加上他现在还得分心控制力量,画起各种魔法符号来既不利落也不怎麽好看。圣者一边指导他一边忍不住抱怨:“这可实在太丑了……所以我才说你应该画个大点的圈……天哪为什麽这麽简单的符号你都……啊,抱歉,职业病而已。”圣者面对修的瞪视摆出和蔼的姿态。
毒菌在地面上迅速蔓延,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形态。一片连著一片,坑坑洼洼的,不断渗出浓稠的液体,看上去就像被病菌腐蚀的皮肤。
修迅速画完最後一个符号站起身来。毒菌的蔓延在魔法阵外不甘地停下,看上去虎视眈眈的。
咕噜噜──
一个一个脓疱鼓起来,恶心而不详地鼓动著。
修把目光收回来,一心一意控制力量的流动。
“修,还需要多久?”
修没有回答,一个岛的面积对他来说实在太过巨大,他甚至不确定他的力量能完全覆盖住整个岛。
“看来来不及了。”圣者无比平静地说。
嗡──
听见飞虫撞过来的声音,修本能性地扭头避开。睁开眼看过去,那似乎是一只蝗虫。
很快又有第二只,第三只,连接朝他撞过来。
“圣……”修扭头想询问,但圣者的灵体并不在那里。这次圣者突然出现也许是因为情况紧急而动用了储备的能量,那能量大概已经耗尽了。
袭击他的蝗虫越来越多。修虽然不知道这些“蝗虫”究竟是什麽,也本能地明白不能被它们咬到。这些细小高速的飞虫实在太难防御,何况修现在无法踏出魔法阵,就跟个站著的活靶子一样。
修一分心,云层立刻散去不少。他不得不马上把注意力拉回来。
蝗虫嗡嗡朝他袭来。修全心控制力量,没有任何防备。
他并没有被攻击到。一只蝗虫朝著他的脸猛冲过去时,在半空被一只乌鸦一口吞下。更多乌鸦飞来,与密集的飞虫在空中展开厮杀。
修闭著眼睛纹丝不动。他的影子又开始缓缓朝海岸推进。
──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