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今日还要将罪责推于他人身上,雅儿……你实在叫我太失望了。”怕琰青被这番话影响,炎瑱轻轻扯了扯手边的那抹碧色,衣袖微动,琰青侧首轻笑,显然并不在意,但对炎瑱的关切,却着实有些欢喜。
苏雅儿望着比肩站立的兄弟二人,心中的不甘使得胸口好似有尖刀在翻搅一般,为何她倾心相待之人不止不怜惜她,反倒将往日情意全盘推翻,还有那琰青,若非他骤然现身,她与炎瑱之间又何至于此?
指着琰青,她眼中的怨色愈发浓重,鄙夷和妒恨使她秀美的脸庞扭曲了形状,“都是你,若非是你,炎瑱哥哥不会如此对我!是你不知廉耻,竟对自己同胞兄长生出那般污秽的心思!你这不要脸的男娼!”
疯狂的话语让屋内几人俱是脸色一沉,琰青微微半敛着眼眸,看不清眼内的神色,炎瑱的心中却一团乱麻被不断牵扯,说不清是何滋味,不敢面对的一切被人说破,还有她话末的两字,让他如遭雷击,蓦然惊觉,竟是自己将琰青逼至如此境地!
炎瑱面色煞白,搁在椅背上的双掌不断紧握,座椅在掌下爆裂,四处飞溅的木块飞屑在苏雅儿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那张扭曲的脸庞丽色已失,丝丝殷红在摇晃的烛影下使她看来形如鬼魅,充满了怨怼与不甘。
“早知如此,雅儿何必调换蛊毒,便该让炎瑱哥哥一睡不醒,日日与雅儿相伴才是,”惨笑几声,她此时当真悔了,不该一时心软,忤逆了师父之命,留了他一线生机,对着炎瑱,她眼中神色依旧温柔,幽怨而又缠绵,“雅儿情愿炎瑱哥哥不曾醒来……”
琰青闻言倏然一惊,心中生出几分警兆,下意识的挡在了炎瑱身前,来不及躲避格挡,当胸而来的发簪如尖刺一般,已入体内。
苏雅儿握着手中的发簪,手中鲜血淋漓,缓缓退步,眸内的神色如同她才是伤心之人,哀怨凄绝,“又是你……又是你阻着雅儿,炎瑱哥哥是我的!为何你总是挡在我两之间!”炎瑱接住琰青倾落的身子,心中惶急万分,却见苏雅儿神情一变,竟现出了疯狂之色,“他们不会放过我!既然已无活路!不如一起去死!雅儿得不到的,你也休想!”从未有过属于自己之物,从未有人对她如此温柔关切,直到有了炎瑱哥哥,本以为两人可以相守,却偏偏还有个琰青,害她失去一切,是他!若非是他,炎瑱哥哥怎会赶她离庄!
厉色渐浓,她再度欺身而上,凌厉的掌风却毫不留情,陡然袭来,如遭重击,她的身子重重落在地上,口中鲜血喷涌,内腑欲裂,眼前一片黑暗,朦胧间听得那熟悉的语声带着凄惶和焦急在不远处响起,“她怎敢如此伤你!你……你可有事,不要吓我……。琰青……”
炎瑱对着他人而生的温柔轻语,是她此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犹自不甘的合上了双眼,口中鲜血不断溢出,她挣扎的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仍是被无边痛楚扯入了黑暗。
望着躺于地上的苏雅儿,炎瑱并无懊悔,情急之下他出掌未留余力,使得苏雅儿身死,但若不是她想要对琰青不利,又怎会如此?无论如何,只要琰青无事便好。
琰青缓缓垂首,胸前缕缕暗红由血洞之中透出衣衫,奇异的,却并不觉疼痛,所有的牵挂,全系在身旁之人身上,此时见炎瑱无事,才松了口气,捂着伤口,松下了心神,方觉锥心的刺痛阵阵袭来,勉强露出一抹笑意,他眉梢轻挑,“无事,小小一枚发簪岂能伤的了我,炎瑱着急起来,才是吓人……”
见他犹在玩笑,炎瑱沉下了脸,心中的焦急担忧却并未少了半点,思及方才的凶险,他又急又怒,“你何必替我抵挡,莫非在你眼中我真如此无用?”碧色的衣袍已呈暗色,扯开伤处的衣襟,却赫然见到他的衣内本就缠了层层白帛,竟是在先前就带有旧伤!
“是炎瑱太过重要,也是关心则乱……”犹豫着,琰青伸出手,去碰触眼前之人的发丝,见炎瑱并无闪躲之意,心中一喜,忍不住心中跃动的情感,已将他搂到怀中。
见他染血的指尖试探着靠近,炎瑱有些诧然,却不躲避,是不忍,也是心疼,望着眼前为他伤上加伤的男子,他如何还能无视他的情意?
想起房中还有他人,炎瑱从琰青怀中抬起头来,举目望去,才发现不知何时已不见了程子尧的踪影。
窗外,祁溟月收回远眺的目光,侧首望着房里相拥的两人,眼中透出了笑意,先前觉察苏雅儿的意图,他便有意未曾阻止,现下看来,琰青今日之伤,实在是值得了。望着天上圆月,他转身往自己的院落行去,隐约还可听见房内传出炎瑱关切的低语。
莫名的叹息一声,他忽而很是想念宫里的那人,言明一月便归,而今已过半月,便是即刻赶回,恐怕也会误了约期吧,不知……父皇可会担心……
******
自天音一现,江湖中便有位年轻少侠在顷刻间声名鹊起,其俊美的相貌和卓尔不凡的气质,都令人为之赞叹,一言一行无不引得年轻后辈争相效仿,一时间对他的关注竟有盖过澜瑾之势,天下大会未启,云昊山庄内已是一片热闹景象,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愁闷,对他心存好感之人很多,但对他怀有嫉恨之人也不在少数,自他出现,江湖中有名的几朵美人花便顷刻飘落他人怀抱,时不时的前去关怀探视,次数之频繁,使得有心追求之人已将他视为眼中之刺。
这位年轻公子似乎对此并无所觉,对人对事,总是淡淡的平和模样,进退之间对谁都不太热切,却也绝不冷淡,但只要是从他口中说出的,便总叫人听得十分顺耳,他的举止从未有过慌乱之态,任何时候,都是那般从容优雅的模样,仿佛他的言行之间已自成天然,使人不自觉的,便被他所惑,传言说,他眼中的温柔之色,可使世间任何女子倾心,而他的风姿,也足以使得天下男子叹服。
偏偏,无人可得他特别相待,对谁,他都是那般亲切而又疏离的模样,口耳流转之间,不知何时,有人开始称他为水月公子。
犹如镜花水月,在你眼前,却是可望而不可及。
与江湖中的热闹不同,此时的苍赫宫内却是安安静静的,隐隐透着紧张的繁忙气氛,宫人侍卫如同昨日,各自忙碌着手头的事务,大臣们也都暗自操心,太子及冠之礼将要举行,时日已不多,还有不少杂事需要准备,在忙碌的同时,所有人心中也都有些疑惑,多日未见太子现身,听闻是得了陛下的手谕出了宫去,不知是有何大事发生,心中虽是不解,但哪里有人敢问,眼看一月之期将至,太子未归,陛下的脸色也一日差过一日,这几日来,已无人敢亲自递奏折子,都是通过刘总管呈上,早朝之时,也都是战战兢兢,唯恐惹得陛下迁怒,虽说陛下看来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但谁都知道,陛下越是带着笑脸,其下掩着的心思便越是难测,如此,谁还敢以身相试,一个个都异常乖觉的,不敢提起太子殿下半字。
袅袅檀香,淡淡的在空气里飘散,一大一小两个书案,依旧如往日那般摆放着,御书房中,玄衣男子捏紧了手中的纸笺,蹙起的眉宇之下,一双鹰眸微微阖起,唇边犹带浅笑,那笑,却是有着些许异色。
刘总管候在一旁,见陛下自收到云昊山庄之内传来的消息,便是如此神色,自然猜到陛下的不快定是为了殿下,思及殿下一入江湖,会引来多少风浪,又会引得多少女子倾心,男子仰慕,便是他,都忍不住有些替陛下担心起来。
唇边终是忍不住透出些许笑意,刘易垂首站立,心中感叹着,若非有了殿下,他绝不会料到,能有一日见到陛下如此神情,追随多年,他如何不知,眼前男子的薄幸寡情是到了何种地步,想那莲彤女王,当年和陛下是何等让人钦羡的一对,最终,不也只是今日这般。仔细想来,也只有溟月殿下,才能引得陛下的牵挂了。
自接到信报之后便未曾开口的男子,终于抬起眼来,唇边笑意又明显了几分,一摆手,绣金的袖摆由空中划过一道暗影,“吩咐下去,朕要出宫。”
沉沉的语声在御书房内骤然响起,刘易微微躬身,低声应了,口中问道:“陛下,那殿下的加冠礼……”
“延后。”
第七十八章 坦言
祁溟月并不知他在江湖中引起的骚乱已令宫里的那人心神难安,安炀夜使已死,苏雅儿也毙于炎瑱手中,擅使蛊毒之人是谁,再无追查的可能,唯一可确定的是这一切都系安炀所为。
近年来,天下局势并无太大的改变,三国之间表面上依旧和睦共处,数个小国则因苍赫的国力日盛,而归附为属国,故而虽是天下太平,但苍赫的鼎盛之势已令安炀和莲彤产生了不安的阴影。
纵观眼下的局势,除开那些小国不提,莲彤素来与苍赫交好,唯有安炀,屡屡在暗中与苍赫为敌,夺取天下的野心可谓日渐显露,在他看来,他日为敌,也并非不可能之事,虽不是朝夕之间,但两国嫌隙已有端倪可寻,这一回父皇将三皇子祁涟朔送归安炀,未留只字片语,安炀那处也不作回应,两国心照不宣,但表面的平和假象,看来已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此次出宫救人,本就是为了追查蛊毒之事,既已有了头绪,再不便久留,云昊山庄之事一了,天下大会定会如常举行,虽有些好奇澜瑾其人,但思及宫里久候之人,他仍是决定尽快赶回,行加冠礼和太子之仪是为国事,延误不得,还有父皇需要安抚,想必他在宫中定是已等得不耐烦了。
与云景昊辞行之后,祁溟月让琰青留在庄内,留意有无可疑之人,琰青虽不知其身份,但也已能确定他定非尊主的宠侍之类,观其言行,又见他对安炀图谋如此慎重,猜到他定另有一重身份,兴许便是朝中官员,又或是皇族贵戚,但令琰青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尊主素来与朝廷不和,为何会与身份不明的程子尧走到一起,心中虽是疑惑,但他从未出言探问,一是不敢随意问起尊主之事,另一原因便是已在心内将程子尧视作好友,无论从哪一处看,他都不便相问,总觉得,那两人之间,似乎并无他人多口的余地。
祁溟月自然看出琰青心中的疑惑,自炎瑱开始面对他的感情之后,琰青也多事的开始为他担心起来,只得在心底摇头叹笑,他与父皇之间,又如何与他人言明,是不愿,也是不必,他与父皇,从来都不介意身外之事,也无需他人操心。
将马车留在云昊山庄,他向云景昊要了两匹快马,有他自宫内带出的上好伤药,几日间无爻的伤势已好的差不多,加之本就只是外伤,并无大碍,故而一路也并未耽搁,这几日已在往晔耀城赶回的路上了。
赶了几天路,这一日两人骑着马正经过一处城镇,看看天色不早,再过几日晔耀城也不远了,祁溟月决定寻一处客栈早些休息,可惜身边只有无爻,需要开口的事还需自己打理,想起那日与无爻交手的灰衣人,他不禁眉间微蹙,无爻的过往究竟如何,心中已有了一番猜测。
从马上跃下,一路风尘,此时也确实有些疲累,正打算举步往客栈内行去,忽然间又察觉到一抹似曾相识的视线,不是对着他,而是冲着无爻,记起曾在流芳馆门前瞥见的那抹身影,祁溟月神色一动,记得那人……似乎也着灰袍。
无爻牵着马站在身侧,神情虚无的脸上有着些许动摇,就在祁溟月以为他要回视之时,他却倏然平静下来,竟先行踏步走入了客栈之内。
从未见过无爻有自己的情绪,更是从未在未得令之下行事,眼前的这一变化,令祁溟月再度深思起来,追随着那道视线,祁溟月转头望去。
相隔不远之处,一身形伟岸的男子正收回了先前灼热的目光,冷眼瞧向他,深邃的轮廓在脸上留下几处暗影,凌厉的线条如刀刻一般,透着隐隐的狂猛之势,即使再有意压制,祁溟月仍是从他身上嗅到了鲜血与死亡的气息,与那夜使不同的是,此人的气息暴烈汹涌,没有半点阴暗死寂,如一柄杀人无数却绝不妥协弯折的剑,带着浓重的杀伐之气,但他望着无爻的眼中,却绝无恶意,甚至还有一些不易察觉的痛苦之色。
料到此人与无爻的过往定有关联,祁溟月方要开口,却见那人神色一变,侧首往另一头看去,随他的目光转到另一处,只见一人正转身离开,依稀只来得及瞥到大致的轮廓,瞧不清样貌,那灰袍男子却似见到猎物一般,已朝他追了过去。
两人在祁溟月身前掠过,被灰袍男子追赶之人的模样在他眼前微微一晃,已消失了踪影,祁溟月注视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有些诧异的摇了摇头,方才他竟觉得那被追赶之人有些面熟,似在何处见过,如今细细想来,又觉得是自己看错,叹笑一声,他按下心中所思,踏入客栈之内。
无爻已在门内等候,仍是如同往日一般,如幽魂一缕,见他进来,便静立在他身后,等祁溟月要了两间房,得了指示,才在门前淡去了身影。
命小二备了水,一番梳洗过后,祁溟月躺在了床上,连着几日赶路,身子已觉疲累,不知为何一时却无法入睡,想到近日来所遇之事,唇边微扬,忽然觉得江湖中比之朝堂似乎更为有趣一些,若是闲来无事,出宫去江湖游历倒也不错。
思绪流转,渐渐有了些许睡意,正要睡去,空气中的一丝异动已让他惊喜的睁开了双眼,“父皇?”
低沉的轻笑在黑暗中响起,熟悉的气息倏然将他全身包裹起来,耳边听得几句含着笑意的低语,“溟儿迟归,父皇本想好好惩戒你,看你这么乖,便算了吧。”才进入房内,便被溟儿叫破行藏,还未出言,便知是他到来,看来溟儿对他也是牵挂在心,如此一想,顿觉连日的思念都有了报偿,心中的不快也消散不少。
“为何要算了?溟月确实迟归,应当自罚才是。”将怀抱他之人压到身下,俯身注视着黑暗中熟悉的脸庞,祁溟月此时方觉心中的思念有多么深刻,朦胧的夜色里,指尖描绘着父皇的轮廓,伸出舌尖在他的唇上舔过,迎着父皇的回应,两人的唇舌一番纠缠,良久,才分了开来。
尝到许久未得的滋味,祁溟月满足轻笑,“父皇可有挂念溟月?我不在你身边,你可有临幸后宫,滋味如何?”玩笑似的轻语在耳边响起,祁诩天伸出手在上方之人的腰侧一阵轻抚,又微微使力轻捏了一下,听到一声轻喘,才沉沉一笑,“溟儿明知父皇不会对他人生念,还如此相问,看来出宫时日不久,已学会不少挑弄人的手段了,嗯?水月公子?”
听得祁诩天带着揶揄的话语还有那般的称呼,祁溟月再度俯身在他唇上啄吻了几下,“何言挑弄?溟月向来如此,父皇莫非又在吃味?”对于他人赠予的称呼,他也才知不久,父皇便如此明了,看来他的云昊山庄的言行早就传入父皇耳中,山庄之内,也定有父皇遣去之人,但不知他对蛊毒之事有知道多少。
“父皇不惧承认,便是吃味又如何?溟儿如此优秀,父皇可真是担心被他人瞧了去,”半真半假的戏谑回应,祁诩天心中却是真有些担心,溟儿自出生之时便有他相陪,可说除了他,不曾与他人相知,如他这般,一旦出了宫,会引得多少人在身旁驻足流连,其中又有多少人会让他生出好感,若是有一两名当世强者让溟儿感佩,他在溟儿心中的地位,又会否有些许改变?即便他如何自信,面对溟儿之时,却总会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云昊山庄如何,可让溟儿有所收获?蛊毒之事并未外泄,天下大会如期举行,看来是溟儿之功了。”
祁溟月便将炎瑱之事一一告知,说起安炀图谋,祁诩天淡淡一笑,并不生怒,但祁溟月如何不知,父皇定然已有了计较,他不说,他便也不问,到时便会知晓之事,若是太早问得,又有何乐趣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