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十六岁的时候,你就在勾搭大学女生了。」
「没错。」
「十七岁……」扳起的手指顿一顿,抬头看到对方已然得计的得意笑容。
「十七岁勾搭你。不过只成功了一半。」
「对呀。」
孟初好险地拍心口,「我差点就犯罪了,幸好。」无辜地笑,笑得萧燃也不由撇开了揶揄的表情。
「现在合法了。要不要再试一试?」
「好马不吃……」
「萧燃!」
陡然的呼喊打断了他们,前方阶梯教室里跑出一个人来。
「快点,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一个人了。」扭头才发现了第三人在场。
「小初,好久不见,一起过来吧。」不由分说就拉了人过去,孟初只能边走边对萧燃眼神沟通。
─你们要干什么?
萧燃耸肩,很乐见孟初掺和这一脚。用嘴型回答:他们说给我惊喜。
─惊喜?
男生十八岁成年礼上的惊喜,孟初脑子里就自然地跳出,他能想到名叫「惊喜」的对应实物来:裸女,脱衣舞,成人片……
脸色慢慢精采,最后僵硬。
这孩子想象力太丰富了,萧燃摇头。
这是他们整个系的活动,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虽然他也挺期待,他们神秘兮兮的究竟搞了什么。不过鉴于女生都到场,一定还是会在限制级别以内。
放心,康琳琳也会来。他用眼神安抚已有些慌乱的孟初。孟初果然就平静下来了。
走到教室里,大灯全部关了,连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的,只有投影机的余光。
他们一踏入,黑暗里就有人陆续站起来,向这边看着,带他们进来的人已经走到前面去,萧燃镇定地拉着孟初,有掌声忽然而整齐地响起来。
一道光打过来,孟初只觉得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萧燃泰然自若地抬手护住了孟初的眼睛,另一手向他的同学调皮地致意,众人都笑了,也都停下拍手,坐下去。萧燃拉着孟初也在最后空出的一排坐下。
「究竟……」孟初对萧燃咬耳朵。萧燃摇头,示意看前面。
灯光已经移回讲台上,一个女生笑着站了上去,一身简单白色曳地长裙,鬓边一大朵盛放的百合,衬着她小巧精致的脸蛋,既清新而不失庄重。
孟初看着她,眼睁大,苏落居然也来了。
「今天有特别的礼物是给萧燃的,恭喜他终于十八岁了。以后他会经历更多更精采的人生,还有更多的责任,不过今天,则是完全属于少年萧燃的一个记录。
「我得到了许可,在这里把萧燃真正意义上第一部电影,做第一次的完整放映。这也是萧燃人生的第一次电影首映式,好好欣赏另一个自己吧。」
她微笑着关上麦克风走下讲台,底下也几声笑。很快灯光暗淡下去,整个教室鸦雀无声。重新被映亮的投影上慢慢浮上字体:
《禁? 爱》 导演:PK 演员:萧燃,张维瑾,苏落
第九章
孟初慢慢觉得呼吸缓重,那种心被揪着的感觉又来了,他努力地要平息自己,却还是不能够。正实在忍受不了要起身出去,放在桌下的手忽然被攥住了,紧紧拉着他不放。
孟初转脸看萧燃,他并没看着他这边,专注地面对着前面,但底下的手慢慢诱使着他张开,一点一点和他交握在一起。就这样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领地,直至完全占领。
光影交错里,让他有那样的错觉,彷佛自己的心也在慢慢沉下去。沉到深不见底的地方,只有一个人可以从那里把它打捞起来。
以为已经放手了,结果又这样轻易地再拉到一起来。
人类,真是一种容易寂寞,又容易满足的矛盾生物。那么轻易就被温暖捕获了。
以后,也许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萧燃很明白,这样肆无忌惮的,有着可以掩饰的关系作遮掩,和孟初光明正大地坐在一起,与他一同分享自己的荣耀。
他不能告诉别人,在这间房间里面,他最感觉骄傲的东西,就在他身边近在咫尺的地方。他能感觉他手指的温暖,这种众目睽睽下,骄傲又隐秘的时刻,这样把心跳得雀跃又迷醉的感觉,仅仅只要一转头,能看见那个人的侧面,就可以满足这一切了。
孟初,真想告诉全世界你是我的,不能替代的,唯一的最好的,我的孟初。
小卫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有一天,他爱上了一个人。
电影的旁白这样说,然后是白色的云朵,一大把一大把的阳光洒下来,还有阳光下面,比阳光更夺目的少年。即使因为喜欢了某个人而疑惑着,眼神也清澈直接。
─人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爱情的?他这样问他的母亲。
─当人们还纯真的时候,他们决定在心里放一个人,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全部的呼吸去凝视他,守护他。这个就叫做爱。
─可是为什么有些人后来又不爱了?
─因为物质都是要消失的,人会死去,爱情也是一种生命体,它也会停止呼吸,也会死亡。
─爱情难道不可以不死吗?
─那种爱情我没有见过。
他遇见的那个男人,高大强壮聪明,用专属于成人的狡猾和成熟手腕,来诱惑这个水晶质地的小卫。
─变坏吧,这样才有趣。诱惑者如是说。
而小卫说:把我变成你的吧,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于是相爱,于是热恋。然后事情总是会在人们以为可以一直美好、可以更加美好的时候,开始露出残酷的真相。
苏落出现,像一只小猫,温和恭顺地,有小小的爪子,并不具有威胁,只是用来增加情趣的道具。那个人豢养的小宠物,就像是小卫的爱情一样。
小卫不同在于,小卫太过纯洁,也太过危险。因为纯洁的人,总是把快乐升华为神圣。
你是天使,但我只是地面上的人而已。
天使就离开了。
小卫慢慢流浪,眼神时而迷惑时而清澈。人流总是在他咫尺间,却总是没有交融。
当他终于回到那个城市里,那个男人因为私人寻仇,双目失明了。小卫去看望他,当最后走出医院,这小少年终于能够清澈而坚定地,抬头望望天空,露出和开始一样的微笑。
他把自己的一只眼睛送给了那男人。
最后的一个镜头里,一只眼睛上蒙着纱布的小卫,在一个充满阳光的大花园里,转过头来,露出天使一样纯洁透明的微笑。
那一刻彷佛真的有翅膀飞舞。
─为什么?男人这么问他。
─因为我爱你。
─所以我希望你的眼睛,偶尔也能充满温柔地注视这个世界。至于我,有一只眼睛,就完全足够仰望我的天空了。
在小卫引住所有人目光的时候,萧燃拉着孟初悄悄地从教室里退出来。一直拉着他跑到了教学楼架空层〈注〉,才停下来喘气。
架空层灯光明亮,地面还有遗留未干透的雨水痕迹。被雨洗得干净的夜,空明幽幽的暗蓝,月亮像一块被磨得光亮的半块白石头,也被天空映衬得发蓝。
直接来自海边的风,毫无阻碍地、横冲直撞地扑向人身上,狂野地翻卷起他们的外套。
「你这样一个人跑掉,放所有人的鸽子。不好吧?」而且还把他拉了来。
萧燃笑,不甚在意,「以后他们会习惯的。」不由分说拉着他继续走,向着湖岸树影幽深的地方。
孟初很轻微地挣扎,「干什么?我记得我们说分手了。」
「啊,」萧燃居然还一副猛然记起的表情,「那是我骗你的嘛。」他又露出雪白犬齿,笑得狡猾。孟初想这家伙真应该去演吸血鬼。
他们走到树下,那是校园情人票选,幽会十大胜地之一。空间隐秘,隔绝人声,还有眼前一大湖水,波光里灯影摇曳,很容易就引起心神荡漾,于是无数痴男怨女,轻易就被送做一堆。
只是今天晚上来到这里的,是两个大男生而已。
萧燃用手扫干净大石头,拉孟初坐下。有树隔了风,只听见树叶的哗哗摇动响,流水在他们身侧潺潺婉约,同时还附送萧帅哥无敌笑容,半幽明的光影下更增添魅惑。
这种情况下能皱眉的,大概也就孟初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家伙了。
「刚刚说骗我,是什么意思?」
萧燃就是拿他这样不依不饶的态度没办法,只好嘻嘻笑,「字面意思,忽然觉得后悔了,这么轻易放过你,还没吃到嘴里……」
被孟初仰面一巴掌堵上嘴巴,眼神还无辜着。
「找死,亏还刚想尊敬你一下。」现在还是收回好了。
「尊敬?我要你的尊敬干什么?以身相许就实惠又有诚意多了。」
他还是不正经地调笑。孟初也没办法了,哼一声转头不鸟他。
「你喜欢小卫?」萧燃不笨,当然能猜到孟初所谓尊敬来自什么。
只是出乎意料,孟初笑了,「怎么说呢,与其说喜欢,还不如说,那个就是我,一样是十几岁,一样天真干净,为了爱情没有半点犹豫,以前我是那种样子的,差点都忘记了,今天晚上才重新想起来。」他温和地看着萧燃讶然的表情。
「那样的话,就糟糕了。那以后,我要怎么才能让你更喜欢我?如果你曾经那样喜欢过另一个人的话。」
萧燃摇头,也在孟初身边坐下了。他慢慢看着水面摇晃的月亮不作声,顺手摘了片叶子,轻轻对着那块光亮投出去,只飞在半途就落了下来,他颓然叹息,向后躺倒。
「那样的话,很漂亮啊,那样纯粹干净,像一朵花一样漂亮。」孟初轻轻说,「萧燃,真的很漂亮。」
「谢谢。」萧燃声音干涩,「可是我现在只想哭。」
眼前一黑,萧燃一愣,是孟初的手掌覆盖在他眼睛上了。他正莫名着,只听见孟初像是轻轻叹息的声音。
「萧燃,萧燃。」
悠悠的彷佛是风在树杈间吹拂过,萧燃觉得不大对,脸颊上啪嗒落下了一大颗水滴,然后迅速又是一滴。他大惊着要跳起来,孟初只是死死按着他,捂着他的眼睛。
「萧燃,萧燃,那样子真的,真的很漂亮,真的。你不要看我现在的脸。」
水滴在他的脸上,一滴又一滴,雨一样急,迅速就润湿了他的脸,有一些流进了他的嘴里。萧燃听那人断续的声音,在语无伦次的唤着他的名字,彷佛他的名字是一种符咒,反复诵咏便可以得到救赎。
他慢慢品着那咸苦的液体,觉得那眼泪渐渐流进他心里来,把他的心都打湿了。
他终于伸手,凭着感觉揽上了那颗头颅,把它拉到自己这里来。它那么悲伤,而无依无靠,他都要被它弄得心碎了。
一些液体缓缓顺着他的脖子流下,钻入他的衣领底下,湿湿涩涩。
萧燃抱着那个颤抖的人,安静无声在心里叹息。抬眼望那个幽蓝色天空,一下子离他们那么遥远,月亮已经看不见,这天地间彷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萧燃。」那种孤独无依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反复,「萧燃。」
「我知道,我知道。」他一遍一遍地回答他。
他只知道,对孟初他是怎么也放不开手了。其余的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孟初一直很不喜欢讲故事,因为故事是过去式的,那些人已经失去血肉,开始冰冷。讲述这种行为,却又强行地把已经冷了的肉块挖出来,企图令它重新温热,填补到那些已经腐朽的骨架上去,以为只是吹一口气的工夫,这些肉块就可以重生。
彷佛肉块就不知道疼痛一样。却不知道若是问肉块本人的意见,它会说,这实在是一种非常恶心的行为。
孟初身上也有着这样想忘记的腐肉。
十五岁,关于爱情和背叛。
十五岁还是懵懂的年纪,什么事情都欲说还休,真要用力说,也是说不清的。而孟初那时候,却已经真刀实枪的落入情网里,说得更真确点,是撞到了爱人的枪口上。
一开始就是太过浪漫,而不考虑现实后果的恋情,一个是十五岁的初中少年,一个是大学刚毕业的社会新鲜人,年龄已经不容于社会舆论,更何况这里还包括了同性这一层禁忌。
而孟初那时候只懂得快乐,整个夏天的晴好天气里,比太阳更火热的初恋,几乎要把他融化,亲吻,拥抱,做爱,初尝爱与情欲的少年,几乎连呼吸都少不了对方。
在最迷乱最温暖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天堂的钥匙,这一辈子所欠缺的,已经全部补足,还有剩余足够支付下半生。
所以说少年人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才那么一点年纪,就把自己看得比地球都沉重几分。这样不长眼的报应,就是天谴,不能怨别人。
甜蜜的浑沌里,当现实一记狠棍打来,孟初便完全被打懵了:爱人的家庭发现了他们的关系,那男人的老母亲以命相要挟,要他们立即分手,并且与其它的女人结婚。孟初没有等到他以为会有的爱情的奋斗,那人做了选择,放弃了爱情。
天堂一瞬间撕去包装,孟初才发现纸醉金迷下,只余冰冷空洞。去找,情人已避不见面,态度之决绝让他明白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了,孟初一个人失魂落魄回到私会的老地方,呆坐了四天,这期间没有谁来发现他,第五天,他就割了腕。
后来听说他昏迷了三天,失血,加上精神上的伤害,孟初那时候醒过来,人真的也只剩一口气的模样了,睁开眼只见床头坐了一个人。
「你醒了?你妈妈有工作,刚刚先回去了。要什么跟我说。」那人好温柔好温柔地对他说,说着说着,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你怎么那么笨,不痛吗?你以为死那么容易吗?笨蛋啊……」
孟初那一刻是心平气和的,若说有什么感觉,只是身体很累,浑身绵软的连手都抬不起来。而眼前的人那么汹涌地流着泪,看得他都不忍了。
「琳琳,琳琳,没事的,我马上就好过来了。」他安慰她,声音哑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