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无笑!你滚!”被叫做莫行风的少年气鼓鼓的一手挥开身着锦蓝长袍的少年人的手,嘴里怒骂道,“你不用现在来装好心!”
那锦蓝长衣的少年,就是被叫做谈无笑的。他被莫行风挥开了手,却也不气恼,讪讪的退了两步笑道,“我央了师傅放你出来,你却是喜欢了这地方了?”
“你!”莫行风被谈无笑一句话说的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怎么也发不出来,他顿了一会后,用力的把谈无笑推到一边,狂奔一样的跑出了柴房。这时候,外面的天已是全暗了,隐隐的只能瞧见很远的天边还滚着层红红的边。莫行风吹着十月晚秋的凉风,心里满是委屈。他被师傅关在柴房里一天一夜,若说是他有错,他也就认了,可……想到这里,他回头去瞪那个罪魁祸首。
谈无笑被他这样一盯,也只是不在意的笑了笑,“行风,这次是我错,你既出来了,我们便一同去吃些东西吧。”嘴里说的亲热,步子却是停在了三尺远的地方。
莫行风仍是一动不动的望着他,眼里透着股逼人的寒气,等了半天也不见谈无笑再靠过来,于是就开口从齿逢里挤了句话出来,“你怎么不过来?”
谈无笑听了这话,一挑眉,“你把经纶递来,我自然过去。”他这话才说完,就听得莫行风提了手里的长剑嘴里吼着他的名字就刺了过来。谈无笑一闪身,撩了腰间的佩剑挡下了这猛烈的攻势,“莫老哥,有话好好说,动什么刀剑。”
“我没话和你说了!”莫行风很快的还口,手上也不含糊,收了经纶剑翻手又是一刺,直向着谈无笑的肩头。
“这句也算是话了。”谈无笑嘴上也不认输,手里也不含糊,终于在几闪几躲之后,被逼得抽出了拭雪剑,“莫行风,今日你既铁了心要切磋,我就奉陪到底了。”月黑风高天,两人剑剑相抵,时尔上树,时尔飞檐,竟是打的好不痛快。百来个回合后,莫行风突然垂了肩收了经纶剑转身就往外跑,全不去理刚才还同他斗的激烈的人。谈无笑见他这样,也瞬的收了拭雪剑,却是一个飞身跃到了莫行风面前,拦了他的去路。
“让开!”
“你听我说完再发脾气可好?”
“不听!”
“啧……”莫行风这个态度惹的谈无笑不禁摇头,指了他道,“你是牛投胎的么?这般死犟。我只是想告诉你,谢家的大小姐没死,那管事的老儿也没死,替他们赶了马的那个小孩也好好的。”谈无笑每说一句,就看莫行风一眼,整句话说完,见莫行风当真松了肩膀,脸上现出些惊讶的神色来,也就走了过去,和他面对面的站着,轻道,“可还有气?”
“你这话当真?”莫行风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的心里已是全信了谈无笑的话,可他还是想要再问上一问,因为他还记得当时谢小姐是在他手里渐渐凉了下去的,那老人家和孩子也是满身血的倒在了一边。怎么……怎么又会没有死呢?
谈无笑见他这样,伸手抚了他的肩,“行风,你要信我。”
“为什么……”
“你陪我去吃东西,我自然告诉你。”谈无笑说着,做出副挨了饿的样子,还伸手摸了自己的肚子。莫行风看着,只觉得哭笑不得,被关了一日一夜柴房的,是他;气的不能自己的,也是他,怎么如今饿肚子的,看起来倒像是他谈少庄主呢?
莫行风被谈无笑拖去了天下楼,掌柜的早就已经布好了菜,留了间房给他们两人,看来谈无笑是先有了准备,要拎他过来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了。莫行风在心里嘟囔了几句,只觉得自己招招都被谈无笑给看死了,只是现在被那满桌的菜香熏的肚子也狂叫起来,顾不得郁闷就先吃上了。谈无笑见莫行风那风卷残云的吃势,自己也不动筷,只倒了杯小酒抿了两口。等莫行风吃的差不多了,谈无笑叫了小二来撤去了大部分的菜,只留了几个下酒的,摆了个杯子到莫行风面前道,“你可吃好了?我要同你说谢小姐的事了。”
莫行风给自己倒了杯茶,点了点头,一脸严肃的看着谈无笑。
“你是知道的,谢家这回惹上的是筌毒门的人。”谈无笑说的慢悠悠的,看到莫行风点头,他又道,“人若是没死,筌毒门的是绝对不会罢休的。所以……这人呢,”谈无笑搁了酒杯在桌上,勾唇一笑,“必定是已经死了的。”
谈无笑那个死字一出口,莫行风的瞳孔瞬的就收了起来。他又被骗了!他愤恨的拍桌而起,心里满是怒火,只是如今这怒里参着的,还有对自己的恨。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轻易的就被谈无笑给骗了?!从小到大,被眼前这个混帐骗过多少回自己已是不记得了,可从前的那些事,他莫行风只当是兄弟间的嬉闹,笑过怨过也就算了。如今这三条人命,却是在他谈无笑手里被夺了去的!他竟然还笑!笑的这样淡然轻松!莫行风只觉得自己才喝下去的茶,竟像是酒一样烧了喉咙,烧了心。
莫行风这副样子,在谈无笑眼里自然是见得多了,虽然如此这样的怒仿佛是第一次,谈无笑却也是不急的。他慢吞吞的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嘴里丢了句话出来:“死过再活就是了。”
“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莫行风怒极反笑,忍不住讽了一句,眯着眼打量谈无笑的悠然自在。这人自小养尊处优,看他人的疾苦在眼里只当戏码,如今竟是连人命都戏玩起来,全不在意了么!
谈无笑知道他气得不行,被讽了也不激他,凉凉地道,“你莫爷有那心情等十八年,我可没那么多功夫耗着。”说着放下手里的杯子,“我既能让谢小姐死得,自然也可以让她活。只是莫爷想她投胎再走一遭,呵,那看来这事还得再来过!”这一回显然是谈无笑也动怒了,丢了莫行风一个人在酒楼里,自己就跑了。
莫行风呆愣在原地,只觉得谈无笑的话古怪。难道谢小姐当真没死?无笑没有骗他?可……
之二
莫行风脑里想着,脚上却不受控制的追了出去,才奔了几步,就见得谈无笑在月下吹风,似乎是在等他。
“你再迟来一刻,我可就真走了。”谈无笑懒得回头看他,指了城外码头的方向道,“谢小姐如今在我家下人护送之下上路了。你若现在去,还能见得一面,好歹是死是活,去看个准信,也别再回来说我骗你。”
“无笑,我……”
“怎么?还不去?再晚就见不到谢小姐了。”谈无笑斜眼瞟着莫行风,脸上全是讽意。莫行风被他看的脸上一红,当下咬了唇就往码头那奔去。
等他人到了码头的时候,谢家的小姐正要上船,见来的人是莫行风,也就走了过来。“行风哥哥,你果然来了。”谢家的小姐回头请剑雪山庄的人先带了自家的老仆和那孩子上了船,又转过身来对莫行风道,“谈少庄主说一定让你来送,我原本还不信的。你师父气可消了?真的放你出来了?”
莫行风见她神态自若,又听得她的话里尽是在关心自己,心里一阵感动。原来他同谢家的小姐已是认识很久,熟悉的很。谢家本是行医救世的,谢家的老儿是个医术高明的主,同莫家也是有些来往的,又因为莫行风平日里练武时常伤到,又会被谈无笑弄出点伤来,故而经常跑谢家的医馆,和谢小姐时日久了,也就生了些情愫出来。这一回惹上筌毒门却也是无语问天的郁闷事。谢老爹救人不管身份,那日出城亲自购药,见路边倒了个中毒颇深的人,就抬回来救了,哪知道却是筌毒门的对头。他救活了人家的对头,人家当然就找上门来了。筌毒门原也不是什么明门正派,那个对头又是他们花了多年的功夫才终于拿下的,眼看就要了结了这一场宿怨,却被谢老爹横出来给救了,一时火起,就扬言要灭了谢家医馆上下二十四口人,自然是连同谢小姐在内的。被筌毒门找上之前,谢小姐也是向莫行风说过这事,筌毒门的亦在定了的日子前送了杀戮贴,说是要让谢家将无关紧要的人清清干净。
莫行风本是要留在谢家同筌毒门的人一战,谈无笑听了这事却说不必如此他也有其他法子解决。莫行风那时自然是信谈无笑的,谈无笑说的他都信,于是也就真的放了心。想他同谈无笑自小认识,知他做事情有自己的想法,最恨旁人多问多管,也知他既然答应你,总不会食言,就当真放了心也叫谢小姐一同安心。只是却未想过最后谢家上下老小都惨死在自己面前,那日他抱着嘴里直吐血的谢小姐只觉得心阵阵发凉。
“婉妹妹,你……当真没事?”莫行风问的小心,生怕眼前的谢婉只是一场虚梦,怪只怪那日谢婉倒在他怀里说不得半个字就吐血渐凉的尸身让人太过震惊,如今那本以为死了的人还在眼前说话关心自己,莫行风顾不得什么礼仪就拉了谢婉的手道,“你怎么……怎么能够活过来的?”
谢婉正是谢家医馆的小姐,她听了莫行风的话,心里也是一阵悲凉,浮了丝无奈的笑道,“谈少庄主在筌毒门的人找来前,曾送过三颗药丸来,只说我若还想见你,就服了去。还有两颗是给爹和娘的……”说到这里,谢婉眼眶一红又住了口。
莫行风听了,握紧了谢婉的手低声道,“无笑他……他是同你这样说的?他给你们的是什么?”
谢婉咬了唇怔了一会,轻声哭道,“我也不知那是什么,谈少庄主只说这三颗药丸能救得我和爹娘的性命,其他的人,他就管不得了。”说完这句,竟是伏在了莫行风怀里放声大哭。莫行风听她断断续续说了一会,终于知道。原来当日谈无笑带了那三颗药丸说他只管救他们三个。谢老爹一听之后当即拍了桌怒骂了谈无笑两句,说他谢某人也不是什么贪生怕死的人,撇了一众家仆自己独活的事情是绝对不做的。还讽他谈无笑若是无心救人,就不要假装好心。谈无笑听了也不和他动怒,自留了那两颗药丸给谢老夫妇,只单取了一颗出来,竟是当着谢老爹的面,强看着谢婉吞了才走的。谢婉那时本就被爹爹吼的害怕,也不敢去吃,然而谈无笑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看的样子也只让人心里发毛,剑雪山庄的几个仆从更是客气的“扶”了谢老夫妇,最后谢婉就在谈无笑的递水盯看之下吞了那药丸。谈无笑见她吞了,也就带了自己的人离了谢家,之后再未来过。那药丸究竟是什么东西,谢家的人全不知,谢夫人却是瞒了丈夫,偷偷将那两颗药丸给了一直忠心照顾谢家的那名老仆同他的孙子,只说是若这药当真救得他们,还请他祖孙二人日后伺候谢婉。谢夫人说的伤心却也并非是全信了谈无笑的话,只是剑雪山庄在江湖是何等声誉,谈少庄主更是为人称颂的少年英雄。尽管此次亲见同传闻的感觉略有不同,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只盼能真的救得女儿。
筌毒门使的是毒,自然有自己的傲气,谢家人的命都是被毒了去的。筌毒门的不动刀剑不动鞭枪,谢家的人也是死的血流满地惨不忍睹。莫行风是最先赶到的,他到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谢婉最后一眼,却是无法再听谢婉说得什么话。谈无笑领着师门的人一同来的时候,谢婉的身体早就凉透了。莫行风本就已经悲伤欲绝,却听得谈无笑四下看了看,突然冒了句“果然是来晚了。”出来,当下火上心头。他的伤痛和怨怒在一瞬间爆发,放了谢婉在地上就冲了去和谈无笑打做一团。杀了谢家的是筌毒门,可见死不救的,难道不就是他谈少庄主么?!莫行风气昏了头,招招出狠,或许那时候当真是不重伤了谈无笑绝不能解了心头之恨,再要么那时候的自己……大约是真的想杀死无笑的吧。莫行风回想起来,只觉得自己有些后怕,幸好无笑的功夫比他好,幸好师父及时赶到,幸好他被师父辟掌给拍晕了,若不然……
“婉妹妹,你是怎么好的?”莫行风那之后就被师父关进了柴房,他只当谢婉已经死了,这一日一夜里发生了什么他全都不知。刚才在天下楼也没能好好听得谈无笑告诉他,现下心里颇有些懊恼,只好问了谢婉。
谢婉从莫行风怀里抬了头,一双湿润的大眼睛里全是迷茫的神色,“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日大家都中了筌毒门的毒,我也开始吐血,痛的发不出声音。我只以为自己当真要死了,可身体凉了,好象气也吸不进了,却是知道事情的。”谢婉努力回忆当时的事情,“我听得到你同谈少庄主斗武,我听得你师父生气,我也听得谈少庄主叫人带了我们回去,例外还搜了我家,最后说是烧了那些院落。再后来……再后来,我就累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却已是第二天早上了,也不觉得身上有不对的地方。”
莫行风听了,只觉得心里有些念头越来越清晰,这时候又听得一边候着的剑雪山庄的人催着说船该上路了,也不好再留谢婉,只问了谢婉要去的地方,送着她上了船。谢婉她们坐的船渐渐隐在了夜里,谈无笑的声音就在耳边响了起来,“还看?要做块迎风的石头么?”
之三
“无笑!”莫行风听了谈无笑的声音,又是激动又是欢喜,转了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放,“你快些说给我听!那药丸究竟是什么?你怎么救的她?”
谈无笑挑着眉盯着自己的手看,嘴里凉道,“莫老哥,我可没死过又活,你大可不用这样的法子探我的真假。”字字句句,分明是在损他莫行风刚才忘情难抑的行为。
莫行风被他说的一阵尴尬,手却仍没松开,羞了脸吼道,“无笑!你莫要这个时候打趣我,我……我是真的想知道。”
见他这样,谈无笑抿了唇低头一笑道,“你先前说不听,现在又想知道什么?”
莫行风被他这样一堵,耳朵也红上了,“无笑,是我错。我不该乱发脾气,我不该不信你。你,告诉我吧。”说了就一副壮士断腕的决然表情抬头盯了谈无笑看,只可惜他脸红耳赤,认真的表情竟然有几分可笑。谈无笑自然也很不客气的笑了出来,伸手拍掉莫行风拽着自己手腕的那只大爪,转了身正看到个更夫从前边走过,道:“这都要四更天了,你同谢小姐的话可真多,也不怕耽误她赶路。”也不等莫行风答话,他又道,“你们说的欢喜,我却是累了。现下是真的想睡了。”说完停了步子却不回头,等了半刻,笑道,“莫行风,你真打算在这吹一夜的风?”
被谈无笑说的尴尬,莫行风赶忙跟了上来,想说要回家去睡,这时候又怕是要惊动了家人,于是就跟了谈无笑回了剑雪山庄。谈无笑本是说自己极困,回了庄里却又洗澡换衣的弄了一柱香的功夫才回了房里,莫行风却是早早就坐在了他屋里等他回来。谈无笑见到莫行风,也不理他,径自跑到床边,掀了被子就要躺下。莫行风坐在桌旁才想开口,谈无笑却是挥掌送了阵风来,把烛火给熄了。屋里顿时一片黑,隐约能借着月光瞧见谈无笑背向着莫行风,似乎已是睡着了。
“莫行风,你打算坐一夜?”莫行风正盯着谈无笑的背影发呆,脑里想的全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却不想突然听到谈无笑开口,猛地吓了一大跳,整个人一颤,撞到了身后的桌子,弄出声巨响来。
“啧~”谈无笑翻身坐了起来,歪着头好笑的看莫行风痛的直甩手的样子,“莫行风,我给你两条路。你大可以坐屋门口望月相思一夜,再要么过来躺平了别再弄出声响。我是真的倦了。”